第29章 雙生子
#29 雙生子
數以萬計的粉絲,歡聚于此,聆聽他們的白馬王子訴說夢幻的愛語。
狡齧這回再次托了腰纏萬貫的槙島的福,買到了價值上千萬的特等席票。
然後,在警惕與困惑中,整場音樂會什麽意外都沒發生。
在晚上10點鐘的時候,長谷川晴的演奏結束了。
那首死亡催眠曲——《二重螺旋》,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不可能是因為沒了琴譜所以才沒彈吧?”
“當然……既然是自己寫的琴譜,沒理由背不下來。”
“那麽究竟是為什麽呢?”
聞言,狡齧以一陣安靜的沉思作為回答,旁邊的槙島也沉默不語。半晌,在觀衆集體起立對長谷川晴表示致敬的時候,移動終端突然傳來震動。
“……”
聽完對方的解釋,關掉移動終端的狡齧緩緩開口,聲音夾雜在雷鳴般的掌聲之中,像不穩定的信號,斷斷續續。
“我想……長谷川晴之所以沒再彈奏《二重螺旋》,是因為他想殺的人……已經死了。”
眼睑微顫一下,槙島扭頭注視狡齧,那張側臉如同黑白版畫,僵硬、冷峻,仿佛被從移動終端裏得到的答案凍住了。
“原來如此,長谷川晴真正想殺的人是……”
平靜的嗓音被二度響起的掌聲淹沒了,但距離槙島最近的狡齧卻聽得真切,那個名字,和他心中所想,默契地重合。
風,在吹……
披着全息投影華麗的外衣,巨蛋最頂層,談不上寬敞的天臺上站着一個人。
燦若星辰的眼睛在俯視整個城市的夜景。
“那些自殺的人中有幾個在死前也看到過這樣的美景呢,長谷川晴先生。”
聞聲轉身,長谷川晴看到兩個相同高度的人影漸漸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有光照的地方便能分得清顏色,這兩個人,一黑一白。
“該不會……是死神前來索我的命吧?”
長谷川晴慢悠悠地開着玩笑。
“怎麽,你做了什麽需要被索命的事嗎?”
狡齧反問道,很有先見之明地将手槍握在了手裏。
“哦呀哦呀,這裏的安保系統也太糟了,你們是怎麽通過金屬探測器的?”
“呵……別太相信機器,否則只會跟你弟弟一個下場。”
槙島笑着挑釁長谷川晴。
果不其然,聽到“弟弟”二字,那張經過精心僞裝的臉倏地抽動了一下。
“是涉自己犯了錯,怨不得別人……”
“對啊,長谷川涉的确犯了錯。”
話音剛落,狡齧突然揚起手,将無情的槍口對準面前泰然自若的男人。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你——這個一心想毀掉他的哥哥!”
沙沙的樹葉聲突如其來,越往高處,風越大。
長谷川晴攏了攏打過發膠卻還是被風吹亂的頭發,靜如湖面的臉勾起一絲不慌不忙的笑。
“這話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
“少裝蒜!”
狡齧大吼,然而握着槍的手卻紋絲未動。
“長谷川涉一死你就蘇醒,究竟是多麽好用的安眠藥竟然能讓植物人在這麽巧合的情況下複活?還有,你創作《二重螺旋》的時間,和你色相渾濁的時間剛好吻合,也就是說,你并非無意間寫出了含有‘催眠指令’的琴譜,而是那時,你的的确确想用它來殺人。”
“就算我當時想殺人,可實際上殺人的人卻是涉,不是我。”
“這就是你設下的圈套!”
見狡齧如此斬釘截鐵,長谷川晴悠然地雙臂抱胸,冷笑:“你說我設圈套?我倒想聽聽我是怎麽設的圈套。”
“你……在創作《二重螺旋》之前接受過一次采訪你還記得嗎?”
“記得……”
“采訪中記者曾問過你,你這輩子無法超越的存在是什麽?你是怎麽回答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
長谷川晴的誠實令槙島感到好笑,冷下來的金瞳裏映着同樣冷下來的殺人犯的臉。
“在鋼琴上比你更有才華的弟弟,他就是你這輩子無法超越的存在。”
“呵、呵呵呵呵呵呵……”
槙島的直言不諱引發了長谷川晴一連串肆無忌憚的笑聲,好似被狂風吹得不住搖晃的銅鈴。
“所以怎麽了,我無法超越我弟弟,你們就認為《二重螺旋》是為了殺他而創作的?”
“不……”
在聽到狡齧果斷的否定聲時,長谷川晴微微擡了擡眼睑。
“正确說來不是‘殺’,而是‘毀滅’。你……利用長谷川涉對你的愛,以及自己的昏迷,把他變成了Dominator的執行對象。”
“當然,這麽複雜的計劃,我不認為是你一個人想出來的呢!”
槙島适時補了一刀。
風,在吹……
連精致的小兔子胸針都被吹得哆哆嗦嗦。
面對狡齧和槙島的質疑,長谷川晴只是自然地垂下雙臂,仰頭,望着天。天空中,滿天星鬥倒映在深邃的眼睛裏,燦若銀河。
“那個人,跟我說過你們有可能會找上我……但沒想到竟然這麽快……”
“你……這算承認了麽?”
“承認?”
噗噗噗地笑了,長谷川晴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心虛。
“承認什麽?承認你們的天方夜譚?說到底,你說的這些不過是推論,沒有證據不是麽?”
“證據……”
已經有多久沒聽到這個詞語了呢,狡齧禁不住感慨。在西比拉系統支配的如今,Dominator就是最好的證據。苦笑着抓抓後脖頸,他拿槍的那只手依然筆直地瞄準前方的敵人。
“我好歹也是當過警察的人,知道沒證據是抓不了犯人的。”
“哦?那就讓我看看吧!你所謂的證據……”
唰!
動作利落地從大衣裏懷兜裏掏出一疊紙,狡齧将它拿在手中晃了晃。
“這是你寫的《二重螺旋》。你大概以為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會這種古老的催眠方式,不過你錯了,我已經找人分析過了,并且解開了裏面的‘催眠指令’。”
随着狡齧字正腔圓的話語,長谷川晴的臉一點點泛起慘白。而察覺到這一點的槙島,則充滿諷刺意義地哼笑一聲。
“這琴譜,非常不可思議的,施加了雙重‘催眠指令’。第一重在曲子裏,聽到的人之中有些會自殺;而第二重,則在譜子裏,只有對五線譜了如指掌,擁有超越你的鋼琴才能的長谷川涉才會中招。隐藏在五線譜譜號、變音記號裏面的這第二重‘催眠指令’……翻譯過來就是……‘幫哥哥複仇’。”
緊貼褲線的一只手,不自覺的,握了起來,而另一只手則默默地插進了西褲口袋裏——
長谷川晴,在做着某種準備。
持槍的手扣緊五指,仿佛要把堅硬的金屬捏變形似的,這份力量,象征着狡齧的憤怒。
“長谷川晴,你還有什麽話說!你催眠自己的弟弟,讓他把無辜的人當成複仇目标,就是為了最後使他成為罪人,甚至利用公安局來除掉他!為什麽?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只是因為他比你更有天賦,所以你嫉妒到恨不得用這種方式毀了他嗎!”
孕育在胸腔中的火星,點燃了喊聲裏的炸藥。站在旁邊的槙島不由得拍了拍狡齧的肩膀,那只漂亮的手,宛如冰袋,一點點吸走了他全身過剩的熱量。
沉默,降臨。
只有風聲回應觀衆的安可,在耳畔演奏着此起彼伏的旋律。
很長一段時間,狡齧、槙島和對面的長谷川晴就這樣僵持着,雙方誰都沒有開口,誰都沒有行動。
“嫉妒……不是的……”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過後,長谷川晴閉上眼,緊抿的唇勾起一絲笑,笑容裏的苦澀,仿佛再強的風都無法吹散。
“那個人……我弟弟,涉他……愛着我。你們知道嗎?他愛我,不是親人之間的愛,不是親情,他是……把我當成戀愛對象來愛慕的。”
冷靜、疏離的嗓音,好似播音員在為聽衆講述一個與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
狡齧不禁吸了一口涼氣,旁邊的槙島則像小孩子一般,露出聽故事的愉快神情。
根本不在意聽衆的反應,長谷川晴只是自顧自地将故事講下去——
也許,他只想講給自己聽。
“擁有叫我羨慕的不得了的音樂天賦,卻從不努力的涉,即便從來不努力卻能在鋼琴上輕易超越我的涉,和我有着相同的臉,相同的DNA,我的親弟弟、涉……這樣的涉把我當成了愛人,這種感覺,你們能明白嗎!啊?被自己嫉妒的親弟弟深愛着的這種感覺,你們能明白嗎?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病态的笑聲仿佛經過了特殊處理,變成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音效。
“我啊……并不是因為嫉妒這種小兒科的感情才想殺涉的,原本我也不是想殺他,你說的沒錯,我想毀了他!就像他毀了我一樣。”
“他毀了你?”
失去笑意的臉換上了凝重的表情,槙島的心不知怎麽,被“相同的DNA”這句話戳出了一道傷口——
不起眼,卻疼得火辣辣的傷口。
“是啊……他毀了我,毀了我去愛一個人的能力。自從察覺到他對我的感情後,我很害怕,直到現在依然害怕……從來不知道,愛情原來是這麽可怕的東西,被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索求,而且這個男人還是自己親弟弟……他就像影子,走到哪裏都跟着我,甩也甩不掉……就算搬家,他還是會找來,每次演出結束,他都會藏在化妝間堵我……呵呵,我記得我的那些粉絲啊,最初有很多人都叫我憂郁王子呢!憂郁……沒錯,我有充分的理由憂郁……我,恨那些口口聲聲說愛着我的粉絲,也恨口口聲聲說愛着我的涉……所以,我開始創作《二重螺旋》,但是那個時候只是想用曲子殺死涉而已,直到……我遇到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
槙島很清楚長谷川晴口中“那個男人”指的是誰。一模一樣的長相,這簡直就像在形容他和“那個男人”之間的關系。
“那個男人是唯一理解我的人……他接受了我的委托,幫我實行了這個計劃,我,非常感謝他。”
“呵……”
聽到“謝”字,槙島一下子笑了出來。
“真不愧是雙生子,愚蠢的地方都一樣呢!”
“你懂什麽!”
長谷川晴突然放開嗓子吼了槙島一句。
“那個男人幫了我,不管他有什麽目的,從結果看,他還是幫我毀掉了涉,這樣就足夠了。在整個計劃中,只有你們兩人是個意外!”
“意外?”
無聲的笑,像一根冰錐紮破了長谷川晴的眼球,槙島搖搖頭,貼着後脖頸的幾縷長發在風的撫摸下朝向一側優雅舞動着。
“對你來說也許是個意外,但對那位‘老師’來說卻不是呢!”
“……”
用力咬着嘴唇,長谷川晴插在西褲口袋裏的手蠢蠢欲動。
“你已經無路可逃了,長谷川晴!”
聲音和手中的槍一樣堅硬,狡齧在向惡貫滿盈的男人下最後通牒。
或許這個男人也是可憐的,和深愛着哥哥卻被哥哥痛恨的長谷川涉一樣可憐,然而,這個男人的可憐卻遠不及他的可惡——
狡齧,覺得自己無法饒恕這樣的男人。
“是被Dominator消滅?還是被子彈殺死?你自己選吧!”
“……是……啊……”
猙獰的苦笑戴在了長谷川晴的臉上,突然,他張大嘴,驚愕的目光徑直穿過狡齧和槙島,看向他們兩人身後。
“‘老師’!!”
“什麽?”
猛然回頭的瞬間,一件東西咻地飛了出來——
啪!
手背被擊中,五根手指條件反射地松開——
當!手槍應聲落地。
“啊哈、哈哈哈哈哈……”
迅速撿起槍,長谷川晴一下子像變了個似的,瘋狂大笑着,先前的沉穩、從容仿佛只是一場幻覺。
立場對調,此時此刻,任憑身手再矯健的狡齧也不敢輕舉妄動。
真槍實彈,對于奪走一個人的生命來說,易如反掌。
“不許動!你們兩個誰也別想跑!”
有了槍,長谷川晴如同得到了免死金牌,連聲音都變得嚣張起來。黑洞洞的槍口時而指着狡齧,時而又移到槙島那邊,來來回回舉棋不定。
金燦燦的瞳仁向一側傾斜,目光小心翼翼地與狡齧的視線彙聚在一起。
這是他們二人之間常見的眼神交流——
槙島在暗示狡齧,幫他争取時間!
以長谷川晴的射擊水平,只要狡齧能奪走那把槍一秒鐘的注意力他就有信心切斷長谷川晴的喉管——
用剃刀!
在他們登上天臺之前,狡齧主動将那把他鐘愛的剃刀交給他防身用。
多麽天真的男人啊!
對他來說,剃刀從來都不是防身道具,而是名副其實的——兇器。
另一邊,讀懂了槙島金瞳中的策略,狡齧的牙齒咬在了一起……
他了解槙島,了解槙島的思想與行動,也了解只要他點頭,長谷川晴勢必會死在鋒利的剃刀之下。
因此,他在猶豫。
即便生死攸關,飛速運轉的大腦依然給了他時間猶豫——
他,不想看到槙島殺人。
這個男人的雙手已經沾滿無數人類的鮮血,就算這次是為了正義,他也希望是由他親自來背負生命沉重的隕落。
“你們兩個,在打什麽主意?”
就在這時,長谷川晴意識到了危險,突然将槍口對準槙島,扣在扳機上的食指,動了。
“槙島!”
叫聲響起,然而槍聲卻并沒有響。
骨頭生疼,槙島有種被一只大熊緊緊抱住的錯覺——
狡齧慎也正摟着他,寬闊挺拔的後背正對險些射出子彈的槍口。
“吶,狡齧,我覺得比起槍,你對我的殺傷力更大……”
“你就不能坦率地謝謝我麽!”
下意識在槙島身上摸了幾下,狡齧在确定槙島毫發無傷後,終于安心地呼了一口氣。
“趁機占我便宜還叫我謝你,這是哪裏的道理啊?”
一邊開着玩笑,槙島一邊不動聲色地将瞬間抽出的剃刀重新收了回去。
“長谷川晴是怎麽了?”
伴随着話音,狡齧和槙島一齊将目光送向緊靠在欄杆上發呆的長谷川晴——
睜大的兩眼,是空洞的。
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空間,眨都不眨一下的眼瞳注視着根本不存在于現實中的幻影。
“他這究竟是……”
“噓!”
突然,槙島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微微翹起的唇,好像一顆肉美多汁的櫻桃,一瞬間奪走了狡齧的視線和味蕾……以及,心髒規律的跳動。
“咳……”
不由自主的,他輕咳了一聲。
“有聲音……”
“嗯?”
“仔細聽,這聲音……是鋼琴的。”
被槙島這麽一說,他不禁豎起耳朵,在聚精會神的尋覓之下,終于,不夠靈敏的聽覺捕捉到了細弱的琴聲——
鋼琴的聲音。
“這是……二重螺旋麽……”
喃喃自語,槙島擡起眼睑望向長谷川晴,只見,一臉呆滞的長谷川晴突然揚起手,将槍口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
“什麽!”
砰——
幾乎沒給人做出反應的空閑,一聲槍響,長谷川晴整個人像一只翻倒的瓶子,唰地從欄杆上翻了下去,連同狡齧的那把槍。
這次,換成他來享受飛行了——
當自由卻短暫的旅程到達終點之時,迎接他的是什麽呢?
會是……長谷川涉嗎?
夜幕下,什麽東西摔落在地的聲音響起,吓得月亮慌張地躲進了厚厚的雲層裏避難,然而人工的全息投影,卻依然璀璨。
“看來……雙生子殉情了呢!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身後,毫無症狀響起的男中音,熟悉到令槙島無需通過長相來辨別來人的身份。
不約而同轉身,他和狡齧不約而同将足夠緊張的神經繃到極限。
“呵呵……”
與笑聲一同進入視野的是一個男人颀長纖瘦的身影——
令人熟悉的銀白色頭發,令人熟悉的白襯衫,令人熟悉的白風衣,令人熟悉的純白色相……
“你就是……那個‘老師’麽!”
狠狠摳住掌心的皮肉,指甲在憤怒的握力中泛白。狡齧想象過再見到這位“老師”時他要以多快的速度開槍,然而,眼下,槍卻失去了。
“‘老師’只不過是我的代號,算不上名字。”
男人不是粗神經的動物,自然感覺得到狡齧那強烈的殺意,不過,只是殺意的話,還不足以撼動他的恐懼神經。
如果說,有誰是能吓到他的,那也只有可能是——
扭頭看向槙島,不出所料,槙島也在看着他。
兩人之間仿佛隔着一面鏡子,一側是真實的,而另一側只是水中月,鏡中花。
金瞳映着金瞳,一模一樣的五官對着一模一樣的五官。
槙島突然覺得,如果有機會見到跟他開這種玩笑的那個人,他一定要送對方一份大禮。
空氣的流動軌跡,改變了。
仿佛有兩股透明的氣流從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襲來,在碰撞的同時扭曲成了一個形狀詭谲的螺旋。
螺旋的中心,是狡齧。
邁着雍容雅步,男人來到槙島面前,伸出手——
不可思議的,連掌紋都是如此相似。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應該叫槙島聖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