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時間是一條單向的軸,人生的軌跡便沿着這條鮮明的軸一點點往前延伸去。即使是不能倒退,可總有那麽一些人,在某個點開了小差,悄悄地脫離了軌跡。
一個寒假可以做很多事情,也可以改變很多事情。邵乾一個寒假一共捉了4只布谷鳥,一只野兔,還很偶然的在村頭的池塘裏,抓到一條透過冰洞上來換氣的魚。
何東自始至終沒回家。過了年,何偉業開始每天在學校附近找人。人他找到了,活得好好的,不過還是沒有帶回家。河東說——我是大人了,做什麽自己清楚的很。
莫桐有了心事。那次“迷路”讓家人擔心了很久,也勸說了很久。她說,過了年就是你15歲生日,已經算是大孩子了。以後再迷路不要慌,先看路牌。不行就找年紀大的奶奶們或者交警們問路。她還不知道,小小的莫桐迷失在一條滿是積雪的道路上,到現在都不曾走出來。
開學之初,幾乎所有的學生都不在狀态,因此莫桐的飄忽也變得再正常不過。細心如邵乾,還是發現了他的不一樣。小家夥有心事了,以前争強好勝,上課總喜歡搶着舉手回答問題。越難的問題,舉手也越積極。而如今很少舉手主動回答問題了,偶爾看過去,還能發現他眼睛根本沒放在黑板或者課本上,早不知神游到哪裏。
再者,小家夥也沒之前黏他了。他還是去工作間和他一起吃飯不錯,但幾乎沒有再像之前那樣逗趣,時不時調侃一下飯堂師傅們的吝啬或者飯菜的劣質。有時候吃着吃着,就看着他發呆。
邵乾再一次擡手摸摸臉,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問:“怎麽了最近?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莫桐誠實地點點頭。
“怎麽了?”邵乾用手背貼莫桐的額頭,莫桐沒躲,只臉上有一點紅,過了片刻才說:“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裏不舒服。”
“呵。”邵乾有點想笑。好嘛,誰又規定小孩子不能心裏有事兒了?
“你怎麽心裏不舒服了?”
莫桐想說,你以後別去找何東了,他不是什麽好人。可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來。且不論邵乾和何東是一起長大的。就算他們只是普通朋友,邵乾問起為什麽,他怎麽回答?莫桐不是傻子,誠實地說,他是個聰明的人。即使何東沒有明确地說什麽,但他屢次抽風,加上雪地上偶遇的那個怪人,還是讓莫桐意識到了什麽。雖然他不很明确,但,邵乾,就是不能和他再呆在一起。
“就是不舒服。”莫桐嘟囔,低頭下筷的時候,發現邵乾已經把自己那邊菜裏的洋蔥塊挑幹淨了。莫桐嘴角翹了翹,“說了你也不懂,先不告訴你。”
“呵,我不懂。”小男生的心思你別猜,邵乾知道這個道理。誰都不能阻止小個子的男生情窦初開喜歡個人,誰又說個子矮就不能有喜歡的人了?邵乾在心底把自己班上的女孩子扒拉了一遍,奇怪地發覺,那稀有的幾個女孩子在他大腦裏的形象并不立體。至于誰能夠讓面前這個男生朝思暮想上課都走神,更是想不明白。似乎哪個女生都有可能吸引莫桐的注意,又似乎哪個女生都不夠格吸引他的注意。
想不通的事情最好不想。邵乾用筷子敲敲他的飯盤,“要好好學習,之前成績那麽好。”
莫桐嘟囔,“我學習好你會覺得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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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會。”說實話,邵乾很羨慕莫桐的英語,不光是能考試,還能說。英語課上一張嘴,都能和英語老師對答。那時候的莫桐格外的吸引人。邵乾當然希望他好,別人好不好他才不會在意,但和自己有關的人,邵乾都希望一個個都好。能比自己更好,那是最讓他欣慰的事情。
莫桐擡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認真道:“那我就好好學習。”
“昂,當然要好好學,還要考好大學。”
莫桐看着他靜了片刻,一直有些茫然的眼睛裏那些神采忽然就回來了。他忍不住抓住邵乾的手問:“你也要考大學,你準備考哪裏?我們作約定好不好?”
這個不用想,邵乾的目标很明确,“Z大。”(省最好的一所大學)他的想法很簡單,既要是一所好學校,又不離邵安太遠。他可不希望只有兄弟兩個的情況下,還要一個天南一個地北。
“Z大啊。”莫桐皺眉,“也行。”就是離襄城還是有點近。不過憑何東的本事,應該考不到Z大去。即使考到了Z市的某所學校,應該也不會離Z大很近吧。
莫桐試探着問:“你不想去北京嗎?”
“以後長大了,哪裏都能去。不過我哥還是一個人,我不想走太遠。”
“哦。”莫桐伸手,“那就Z大,不變了。不能告訴何東。”
“為什麽?”
“你別管,就不能告訴。”
“好吧。”邵乾無奈。莫桐晃晃小手指,“拉鈎。”
邵乾笑,“還玩這個!”
“快點!”
邵乾笑着搖頭,不過還是乖乖地伸出小指勾上,聽着莫桐嘴裏認真地說“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的話,有些想笑。看着他認真的模樣,又有些感動。你看,從來不止是他和邵安兩個人,總有一些朋友在意你的選擇,在意你的去向。
莫桐很快就又是那個莫桐了,開開心心地上課,開開心心地去找邵乾吃飯。偶爾心情好了,也幫着他賣飯。只不過也會偶然地看到打飯的隊伍裏有何東,這時候就會用大口罩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都遮起來。
他當然不會笨到因為氣憤就少打給他飯菜,那樣反而更招何東注意。他會像給別的同學打飯一樣,一勺,不多不少。只不過是肉菜的話,就巧妙地不盛瘦肉,只舀那些嚼不爛的絮肉進去。素菜的話,就少些豆幹豆腐或者丸子,多一些白菜幫子。
這些動作做的精密,任誰都看不出有什麽差別。莫桐每每連正眼都不賞給他,在精神上做到了完美地打敗對手。
何東倒也不是很注意這些,他的一雙眼睛除了觀察邵乾,就是正常視物的用途。
有些事情不挑明了還好,他會繼續混沌着。一旦明确,即使內心再糾結,也會不自覺地在這件事情上投注精力。何東覺得自己這樣不好,可對方就像一顆發光體,總能在他不注意的時候閃出光芒來,讓他驚嘆。
這次莫桐顯然不能做到“在精神上打倒敵人”了,因為“敵人”伸手交糧票的時候眼睛看着邵乾。邵乾還沖他笑了笑,開口問:“今天怎麽這麽晚?”
莫桐惡毒地想,再晚些才好,最好餓死在一班教室。等同學們吃完飯回去一看,唉呀,怎麽死了一個人間敗類?普天同慶!
莫桐将一勺白菜幫子倒進他的飯缸裏,還裝作手不穩重重敲在飯缸上。何東回神,沖着他挑了下眉毛,赤裸裸的挑釁。
莫桐厭惡地皺眉,把勺子往鍋裏一扔——姓邵的!老子不幫你了!
不過我們的莫桐是成熟的人,是有原則人,是能把情緒放在工作之外的人。雖然扔了勺子,也真的往裏走了兩步準備離開,不過還是在腳又擡起來的時候又轉身回來,繼續幫着打飯。不但這麽做了,還輕蔑地看向何東的方向。每個人心底都有一頭獸,莫桐那只小獸,只不過還沒放出來罷了。如果惹急了,他也會有反撲的一天。
春暖花開的季節,學校的新劃的地皮也将要開始動工。孫敏來找邵乾的時候,邵乾正一條腿踩在板凳上,一手大餅卷蔥一手畫筆,趕一副水彩作業——春江水暖鴨先知。這是邵懷谷的強項,但不得不說,從小跟着邵懷谷學畫也好也不好。好的是,某些點上,邵乾總能比同學多出那麽一些亮點。不好的是,因為從小習慣了父親教給的方法,自己也琢磨出了一點,因為父親過世的早,其實并沒有學到精髓。但多年來形成的習慣,反而禁锢了他的思想。
如今他的作業其實很直白也——春江水暖,一群野鴨。但也有亮出——背景雖然沒什麽新意,冒出新芽遠看一片淺綠的堤柳,冰雪悄融的河面,盡情戲水嬌态可掬的小鴨子。最讓人眼前一亮的是那只帶着小鴨子的鴨媽媽,叼着一只小魚從水裏突出來,身上散落的水煮在光線下發着淡淡的光。
只不過拿着大餅卷蔥?
“畫的不錯嘛。”孫敏盡量讓自己忽視眼前這位已經長到一米八冒高的人彪悍的姿勢,也盡量讓自己忽視他往嘴裏送餅時動作的灑脫。
邵乾猛地被蔥白辣到,眼睛裏淚水汪汪。他平時哪有這麽豪放?只今天餐廳開飯晚,忙到很晚。他急着回來趕作業,不得不随便借着鍋用剩下的面糊攤了一張餅,随意卷了一根大蔥就跑了回來。誰的課他都可以解釋原因晚上一分,就高宸的那科,他說什麽也不敢出什麽差錯,省得到時候被人揪到錯處。不過,現在他才意識到,吃大蔥其實是不明智的選擇。一張口說話,豈不是熏到別人?
孫敏也不去看他,免得他更尴尬,只背手低頭看他桌面上的畫。
邵乾咳了兩聲,灌了口涼水才緩過來,有點拘謹地開口,“孫老師找我有事嗎?”
“學校新校舍快要動工了,你回頭給你哥哥捎個信兒,看他過不過來?”
邵乾意外地看着她,孫敏挑挑眉也不多解釋。只像一個慈愛地師長一樣,微踮着腳拍了下他的肩,“畫的不錯,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