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97年的時候,林家安他們學校又給教師分福利房,買斷的價格也很便宜。林家安商量着,和妻子買了一套,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也給外孫以後入學換個更好的環境。
分到這裏房子的,基本上都是學校裏老資格的教授了,林家對面就也是這麽一戶人家,白诒徵和陳令志夫妻,白诒徵是在學校裏教化學的,陳令志是管儀器的,兩人也幾乎是在學校裏生活了大半輩子,有一個女兒白薇薇,是個醫生,女婿遲其鈞是女兒的高中同學,大小是個官兒,混的還不錯。
在隔代教育被批判的還不是那麽嚴重的時代,很多孩子都是放在老一輩身邊養的。遲其鈞算是吃夠了他那個當過兵的父親遲耀輝的苦,經常把兒子放在岳丈這邊,心道老丈人好歹是個教授,不會動不動就解下武裝帶抽人。所以遲重越也是個幼兒園一放學就能回家,不用在教室裏等着不知什麽時候才會來接自己的爸爸媽媽。
林家安和柳含章心裏苦,但大概的體面還是在的,別人的議論聽着聽着也就習慣了,平時出門,依舊是挺胸擡頭。柳含章退休以後,拒絕了學校的返聘,就在家裏陪外有一天外孫,她是從小學習書法,還是拜過名師的那種,故而寫得一手好字,所以林夏風在家裏除了玩,就是跟着外婆學字。
遲重越就是這麽和林夏風認識的,有一天他外婆帶着遲重越來串門,看到林夏風拿着毛筆在那兒練字,有模有樣的,就說想要遲重越也來學學。柳含章樂得有人來為家裏添點活氣,再說鄰居家的孩子過來學着玩兒,并不為自己增加多少的負擔,就幹脆地應承了下來。
遲重越比林夏風大一歲,這種年齡差在年紀小時最能體現差別。柳含章就明顯感到遲重越學得快,而且嘴巴甜還懂事;相比林夏風,真的就是學得很慢了。自己的外孫比別人差,柳含章心裏自然不舒服,又因為是自己的外孫,管教起來不用擔心別人說閑話,所以林夏風要是沒達到要求,柳含章就會批評他,有時甚至會打他。這時候遲重越就很傻眼,看着剛剛還對自己笑的柳外婆聲色俱厲的斥責林夏風,不知道該怎麽辦。林夏風要是被罵了,總是一副可憐樣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若是這時候柳含章還要吼他不許哭,他的眼淚就真的是剎不住車地往外流,一邊淌淚還要一邊忍住不發出聲音,往往一會就抽嗒地上氣不接下氣。這種時候遲重越就看着,有時候柳含章注意到他了,還會換上笑臉和他說今天就學到這了,讓他先回去;沒注意到他,他就假裝在那兒琢磨事情,其實注意力全在林夏風身上。
柳外婆原來這麽兇啊,遲重越經常這麽想;但從來沒和自己外婆說起過,一來時因為柳外婆沒有兇過自己;二來是因為他怕如果不去學字,就看不到林夏風了,他覺得林夏風哭起來很好玩兒,而且柳外婆家裏的零食,好像特別多呀。
這天下午,兩個孩子又在林家的客廳裏的大桌子上練字,因為林夏風最近一段時間握筆的姿勢一直不對,柳含章氣急了就打了他的手背,毛筆應聲落下,洇出一灘墨跡,林夏風當時就吓到了,站在那兒不敢動,睜大眼睛看着外婆。
“說你多少次了,就是不聽。”柳含章瞪着他。
遲重越在一邊看着,觀察他有沒有要哭的跡象,心裏有種惡作劇般的期待。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林家安打電話回家,讓柳含章幫忙找一個報銷要用到的發票,說是找到了幫他送去。
“重越,你可以先休息一會啊。”柳含章放下電話對遲重越說,換了個口氣又對林夏風說,“這張扔了,重寫,想好要怎麽拿筆,別再給我看到剛才那樣。”說完轉身去林家安的書房找他要用的發票。
林夏風就那麽站在那裏,像是在竭力忍住哭泣,但終還是用手背輕輕的抹了幾下眼睛。遲重越看的覺得還不過瘾,就想讓他哭,就湊到他身邊去說,“你再哭,我就去告訴柳外婆。”
林夏風真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遲重越趕緊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裝作什麽是也沒發生那樣,趴在桌上打量林夏風。
“別哭了,說你幾句就哭還了得。”柳含章大概是找到了發票,又聽見外孫在哭就走了出來。“去,我給你洗把臉。”說着拉着他進了衛生間。遲重越豎起耳朵聽,聽見柳含章的聲音在說:“再哭把你一個人放家裏,不許哭了。”
Advertisement
沒一會柳含章拉着林夏風出來了,和顏悅色地對遲重越說:“重越啊,讓弟弟去你家玩一會好不好,柳外婆有事,要趕着出門。”
“哦,好啊。”遲重越乖乖的收拾了自己的筆和紙,拿着他們和林夏風一起出了門。
去敲了隔壁白诒徵家的門,開門的是他夫人陳令志,一看這架勢,就知道是要幫忙看着林夏風。陳令志算是了解林家那點事的,知道隔壁老柳和老林都不愛把外孫往工作的地方帶。怎麽說,這是我外孫,那女兒呢,女婿呢?所以這事沒法說,關系好的知道了也就知道了,而柳含章最煩的,就是那些不知道瞎打聽的。
待客之道,大概人人家裏都是一樣的。林夏風在白家,也是受到隆重款待的。陳令志忙着給兩位小祖宗沖牛奶,拿零食,糖果什麽的遲重越平時還限量吃呢,說是怕吃壞牙,有林夏風在,遲重越就可以多吃幾塊了。
林夏風雖然不是第一次來隔壁陳婆家,但還是有點拘謹,抱着一杯牛奶小口喝着,陳令志說吃花生酥啊,吃牛軋糖啊,要不要吃蘋果我去削啊這樣問上三遍,他才會小心地拿一塊花生酥剝開放在嘴巴裏。陳令志就誇這孩子真斯文,說柳含章教得真好。遲重越一句句默默聽着,還是挺不服氣的,心想外婆你是沒看到他動不動就哭的樣子;又想如果林夏風不來家裏,他今天的牛軋糖定額早吃完了現在根本吃不到只能喝這腥了吧唧的牛奶,所以他只好忍下外婆對林夏風的表揚。
快五點的時候,遲其鈞過來接兒子,說是今天一家人要出去和朋友吃飯,就早點過來接,也是和陳令志打招呼晚飯不在這裏吃的意思。話了幾句家常,遲其鈞示意遲重越拿包換鞋,陳令志就和林夏風開玩笑說,今天吃飯冷清啦,你外婆要是不回來,那就我和你兩個人吃吧。遲重越注意到林夏風聽到“外婆不回來”的時候,眼神都有點變了;他和外婆道了別,和爸爸下樓,轉身前看見林夏風一直望着自己,心裏突然有點後悔,覺得剛才似乎不應該把他弄哭的,下次補償他好了,他心道,雖然沒想好要怎麽補償。
遲其鈞走了沒一會,林家安和柳含章就都回來了,在陳令志這裏道了謝,閑聊幾句領走了外孫。
遲其鈞這天帶遲重越去的,是一個朋友間的私人聚會,在座幾個人都是朋友,因為朋友間互相幫了點忙,被幫的那位就很熱情的做東,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聯絡感情溝通信息。只不過遲重越可是吃的一點也不高興,飯桌上,他最小,一起來的孩子除了他都上小學了,都是父母,話題就離不開培訓啊競賽之類的,遲其鈞和白薇薇在這方面都還沒有經驗,要向在座的其他人取經,所以遲重越就聽到了好多“以後要上個奧數”“要上個圍棋”“老周的兒子奧數都拿獎了”這樣的話,他還不太懂這是什麽意思,不過他覺得現在這樣和柳外婆學書法也挺好的,怎麽沒人說起呢。孩子都希望焦點在自己身上,現在,大家都在讨論別的事,都在誇獎別的孩子,遲其鈞悶悶地吃着,在想是不是因為學書法要挨打,所以大家不學,就像剛才,林夏風的手背可是被柳外婆打紅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