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代導師1

“你明知道我一直喜歡的是你——!”

激動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刺穿了耳膜。

一縷意識剛剛降臨到這具身體,還沒讀取記憶,蘇贏就先被殘留在這具身體中的濃郁情緒所吸引,他下意識伸手,手指不知道觸碰到什麽。

消沉,絕望,悲觀,怨恨,麻木,自厭,宛如被漆黑的沼澤吞噬了腳踝,只能不斷向黑泥深處沉去,偏偏又還有幾分不甘心……

這樣黑暗、沉重,又自相矛盾的濃郁負面情緒,對他而言,是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呢。

诶嘿。

選擇綁定系統來到不同的世界游玩果然沒錯。心髒處的感覺,就是所謂的痛苦嗎?

仿佛一個剛入手新游戲的玩家,帶着滿滿的好奇與期待,蘇贏開始接收身體原主人的記憶。

“夠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聲音打斷了他。

蘇贏終于擡眼看去,發現眼前是一間奇怪的暗室,裏面全都是一堆他不認得的擺設。

房間的天頂上,一枚奇怪的發光體散發着淡淡昏黃的光,那均勻的光暈灑落在下方一對奇裝異服的年輕男女身上,恰好将他們籠罩。

而蘇贏的位置剛好在兩人身後,大概是因為坐在某個方型的擺設後面,而沒有被發現。

在他前方,那對打扮奇怪的男女正相擁在一起。穿着奇怪白裙的年輕女子緊緊抱着男子的腰,仿佛整個人撲進了他懷裏。背對着蘇贏的男子則直挺挺站着,雙臂高舉,肢體動作間透露出對事态發展的手足無措。

根據蘇贏閱遍話本的經驗,一看就有故事。

“別再說了……”果然,高舉雙臂的男人發出無奈的輕嘆,聲音顫抖,“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在他懷裏的女人頓時激動地擡頭質問。

她緊緊注視着心上人,完全沒有察覺到蘇贏的存在。

“……你現在是我大哥的未婚妻。”

沉默中,男人嗓音沙啞地吐出一句話。

“!”

蘇贏:要素察覺。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以前無聊看過的那許多話本子,目光裏頓時充滿了吃瓜群衆的快樂:這算是直接看到了話本子的現場版嗎?

他不由一邊接收記憶,一邊分出心神吃瓜。

“我們是不可能的。”

在他的注視中,男人再次重複了一遍。

從他壓低的聲音中,蘇贏楞是聽出了三分無奈,三分不甘,三分眷戀,還有最後一分隐忍壓抑的克制,湊成一個完美的十等分扇形圖。

女人的情緒頓時更激動了:“你明知道這婚約是怎麽來的——如果不是你一直對我視而不見,我才不會賭氣成為那個瘸子的未婚妻!他哪一點比得上你!你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着我嫁給那個——”

“都過去了!”男人高舉的雙手終于放了下來,他用力抱緊懷中的女人,像是在隐忍情緒,又像是嘆息,“……太遲了,妙語。”

“過去是我太蠢,沒能發現自己的心意。現在的結局,大概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吧……”

【哦豁,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追妻火葬場嗎?】

姍姍來遲的系統333被眼前的戲碼震驚了,以攻略系統身份出道的它一眼就認出了這套路,不由發出沒見過世面的驚嘆。

【你愛我我不愛你你離開我我立刻後悔什麽的……?】

而那邊的兩位苦情戲主角還在傾情演繹着。

“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把你從那個男人手中搶回來。但我大哥……我擁有的已經比他多太多了……我不能……”

系統333忍不住吐槽:【真的在意兄弟感情,也不會和大哥的未婚妻幽會吧?啧啧啧,這架勢,老熟練了。所以,說到底還是不想負責嘛。】

【這位只存在于對話裏的工具人未婚夫,妥妥冤大頭啊。讓我來查查他們的身份——】

系統333的話音戛然而止。

它陷入詭異的沉默。

而剛剛閱讀完全部記憶的蘇贏豁然擡頭:“你說的那個冤大頭,好像就是我诶。”

這具軀殼姓楚名燈,現年25歲,生活在一個奇妙的科技文明社會裏,家中還有三位家庭成員:親生父親楚天成,繼母薛露,以及比他小五歲不到、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楚耀。

在外人看來,楚燈的人生算是十全九缺。

身為盛名集團董事長的父親讓他一出生就擁有普通人十輩子都享受不到的優渥生活。雖生母早逝,但繼母溫柔慈愛,對他關心備至。盡管還有一個從小成績優秀、方方面面都出衆的弟弟,被大家默認為未來的集團繼承人,但以他母親留給他的股份,也足夠他享受人生了。就在不久前,他甚至有了一個年輕美麗家世出衆的未婚妻。

或許他唯一的缺陷就是肢體的殘缺?

早在楚燈不滿三歲時,親生母親白薇帶他回家探望外公外婆的路上,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帶走了母親白薇的性命,也讓小小年紀的他雙腿再也無法行走,從此只能終身坐在輪椅上。

那位肇事司機當場自首,因為認罪态度好,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但小小的楚燈,卻因為這一場意外,失去了人生的大部分可能。

他的人生似乎從此注定成為悲劇。

剛剛經歷喪妻之痛的楚天成又要管理公司,又要照顧年幼的兒子,心力交瘁,疲憊不堪。薛露就是在這時進入了他的視線。

她的身份很特殊,是肇事司機的妹妹。

為了替自己哥哥贖罪,這個剛剛從大山裏出來不久,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孩,主動來到楚燈住院的那家醫院,想要成為他的護工。

一開始,楚天成當然不同意這樣荒唐的事。

但她的倔強和堅持終究還是打動了他。

薛露并沒有辜負她最初的承諾,将楚燈照顧得極好。這都被楚天成看在眼裏。

日複一日的相處中,照顧楚燈的過程裏,這對孤男寡女越走越近,最後竟然走到了一起。

薛露的出現,撫慰了楚天成心中家庭破碎的悲痛,幫助他走出了妻死子殘的陰影,讓他的生活重新有了活力。

等白家人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薛露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他們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成為楚家新的女主人。

還好她并沒有因此就“原形畢露”,依舊對楚燈百般關愛,即便後來有了親生兒子,也不曾有絲毫偏心懈怠,是出了名的好繼母。

不過,對于翻閱了楚燈全部記憶的蘇贏來說,這一切又與外人所知的不盡相同。

原主的記憶力遠超常人,幼年時被母親護在身下、雙腿被卡動彈不得,只能感受母親的軀體一點點變得冰涼的血色記憶,至今也未曾忘卻。剛經歷車禍的那段時間,更是日日夜夜在他夢中糾纏。

但就在他日夜被噩夢驚醒時,本該撫慰他的父親卻迅速與年輕的女孩子墜入愛河,又因為對方懷孕而轉移注意力,開始期待一個新生命的降生。

——這一切都被病床上的孩子懵懵懂懂地看在眼裏,直到他長大後,才勉強明白幾分。

弟弟的出生果然讓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迅速完成重建。不同于每次看到他的腿,父親總會陷入低落的沉默之中,後來甚至開始回避他,弟弟的每一次爬行,每一聲撒嬌,都讓這個男人臉上情不自禁綻放出笑容。

父親的愛逐漸偏移,唯有繼母依舊把他放在心上。她似乎總能注意到他的不開心,不時用自責的目光看他的腿。她會在父親因為他的不争氣而生氣時,在弟弟因為母親的偏心而吵鬧時,三言兩語寬慰他們,提醒他們——他的殘缺、他的特殊,他應該是被遷就和被照顧的那個人。

漸漸的,大家都習慣了。就連平日裏吃飯,都會等他從樓上下來,然後再開飯。

但不知為何,生活在這個大家都遷就他、照顧他的家庭裏,原主卻變得越來越壓抑。

他無比羨慕弟弟可以和父親繼母自然地撒嬌、說笑、打鬧,一家人親密無間。

而他的出現只會讓氣氛冷場,讓他們變得小心翼翼。他們的一言一行,時刻提醒着他的殘缺。

有時候他甚至忍不住嫉妒弟弟。嫉妒他能在籃球場上肆意奔跑大笑,嫉妒他在宴會上被父親驕傲自豪地向人引薦介紹。而自己永遠只能呆在角落裏,每一次出現只會讓父親沉默皺眉……他越來越陰沉孤僻,越來越喜歡将自己鎖在房間裏。

短暫的人生中,他像一只被粘上了蛛網的蝴蝶。那無形的蛛絲一點一點纏緊他的翅翼,拖拽着他不斷往黑暗的深處墜落。

來自方妙語的追求是一道照亮黑暗的光。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子為什麽會追求自己,一開始也試圖拒絕,但對方不管不顧,用一往無前的勇氣與熱情感染了常年縮在黑暗中的生物,甚至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與他締結婚約。

原主将這樁婚約視為生命中的救命稻草。

他無數次幻想着将來離開楚家,與心上人共同組建一個家庭。他像是一個被困在深井之中的囚徒,緊緊抓住了垂落下來的一根蛛絲。

而今日的訂婚宴,就是幸福的最頂端。

趁着訂婚宴還沒開始,原主悄悄來到後臺這間操作室,想将自己悄悄記錄的許多美好瞬間作為驚喜,在不久之後播放出來。

但他才剛剛進來,還在努力彎腰調控設備,門就被再次打開,他的弟弟和未婚妻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熟稔姿态闖了進來。

啪。

他好像聽見了那根無形的蛛絲砰然斷裂。

他終于明白,從一開始,那道光就不屬于他。

一切關于未來的幻想都在此刻化作泡影。

他想放棄又不甘心,想報複又無能為力,想怨恨甚至不知道該怨恨誰。到最後,只有強烈的,自我毀滅與毀滅一切的念頭在迸發。

然後他聽見一道聲音,好像自遙遠的世界之外傳來,每一個音調都帶着感染人心的活力,仿佛熱情洋溢的推銷員一樣蠱惑着他:

“喂喂喂,有人嗎?你是否已經厭倦了現在的生活,想前往嶄新的世界體驗嶄新的人生?要來試一試前所未有的異界之旅嗎?讓我們來一場互利互惠的交易吧!”

這道聲音的出現一下子将他驚醒,他突然感到深深的疲倦:“就這樣吧……”

“神明也好,魔鬼也好,幻覺也好,不管你想要什麽,都拿去吧,哪怕是我的一切。”

“契約成立——”

他的意識猛然下沉,另一道意識順着契約聯系而來,接手了這具軀殼。那人鄭重宣布道:

“你的身份,你的人生,你的一切,從今以後,都将由我自由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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