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時代導師28

薛露感覺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下墜。

深沉無邊的黑暗宛如化不開的夜色, 濃郁的血腥氣息伴随着腥紅之光在這片黑暗之中蔓延,流淌的紅塗滿了她的視線。

恍惚之間,她耳邊閃過劇烈的碰撞聲、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 還有痛苦的呻。吟聲。

這一切,令她忍不住産生久違的熟悉感。

啊, 想起來了。

二十二年前的那個夜晚, 記憶之中也是這樣濃郁的夜色,還有染紅了夜色的鮮血。

血污中奄奄一息的女人隔着變形的車門向她求救:“救救他,救救我兒子……”

那時的她還沉浸在驚恐的餘韻之中, 只知道拼命點頭,都不知道自己還說了什麽。

而現在,血污之中那張慘白的臉, 還有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又重新出現在薛露眼前,像是無聲地質問:為什麽要殺他?

那張慘白的臉好像又一次貼近了她。

“……你已經殺了我, 現在又要殺掉我的兒子嗎?你答應過要救他——”

“不怪我!”薛露忍不住喊出聲, “我也不想的!明明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 明明可以相安無事, 他為什麽非要緊追不放!”

“我的人生不可以就這樣被毀滅——”

當年的她,還多麽稚嫩啊。裝乖賣巧讨好了薛家那麽多年, 總算才找到機會擺脫薛家那兩個老鬼,離開囚困了她近二十年的“牢籠”, 來到向往已久的大城市。

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天,她就深深愛上了它。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吸引她。

她忍不住開始盤算如何擺脫蠢笨粗俗的薛大山,永遠留在這個夢一般美好的地方。

她無法忍受重新回到那落後荒蕪的封閉山村,在那裏生兒育女,困守一輩子。

這時,薛大山出現了。如同每一個喜歡在心上人面前展現自己的男人一樣, 薛大山省吃儉用買了新車,要帶着她去兜風。

一路開到了沒人的郊區,第一次坐上小車的薛露新奇又渴望,她幻想着在這座城市留下來,将來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車子,過上比從前好百倍千倍的生活。

看郊外沒人,出于對那輛車的好奇與向往,她忍不住開口,希望薛大山能教她開車。

而像個開屏的孔雀一樣在未婚妻面前全方位表現自己的薛大山,一口便答應下來。

對薛露來說,這不過是她近二十年的人生裏第一次進行新奇的嘗試與體驗,但短短的幾分鐘,卻直接改變了幾個人的人生。

——就在這位新手司機剛剛上手沒幾分鐘,聽說父母身體不好帶着孩子深夜趕回老家探望的白薇,恰好開車從這裏經過。

夜色的遮掩下,毫無章法的新手完全沒有注意到另一輛車的出現,反而在驚慌失措中,錯将剎車當成油門,直接撞了過去。

血色與夜色在四周流淌,薛露在這片紅與黑混合的無垠深淵中不斷下墜。

腦海中不斷閃回的片段,讓她險些以為自己重新回到了那個被血色染紅的夜晚。

“我不是故意的……”

本該空曠的郊區,卻遇上了深夜趕路的車,偏偏剛好撞上她開車的短短幾分鐘。

——死去的白薇,此生無法再行走的孩子,以及剛剛來到大城市還沒來得及實現夢想就手染鮮血的薛露,他們三個人的人生,就在這短短幾分鐘,被摧毀了。

這讓薛露怎麽能甘心?

所以,她讓薛大山為自己頂罪;她千方百計去醫院照顧楚燈,試探這個孩子是否看到了什麽,企圖用言語引導模糊他的記憶。

這其中或許也有一些愧疚的成分,讓她顯得格外溫柔細心,甚至打動了另一個人。

當她察覺到楚天成對自己的好感時,她本該離開的。離那個孩子越遠越好,讓他長大之後完全遺忘兒時的記憶,完全想不起她的存在。

但這個男人豐厚的身家卻讓她動心了。

——這是一條能讓她一步登天的捷徑。倘若就此錯過,此生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

薛露像個瘋狂的賭徒一樣,選擇了下注。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賭贏了。

沒想到二十二年後,曾經在血泊中哭泣的孩子,會重新調查當年的車禍,一步一步逼近真相,讓她不得不對他出手。

“我不是故意的……”

綿密的疼痛感在全身上下蔓延,這無止境墜落的黑暗中,好像有一場酷刑施加在她的身上,薛露的身體逐漸麻木。

可她依舊在本能地為自己辯解:

“我只是想要自保而已……”

從出生開始,她拿到的就是一手爛牌,命運永遠在不斷折磨她。好不容易掙脫桎梏,幻想着美好未來時,那場車禍的降臨毀滅了未來的所有可能性。她那麽努力才為自己重新找到一條出路!

可現在,她努力這麽多年才獲得的美好生活,難道又要因為當年犯下的錯誤而土崩瓦解嗎?

“我的人生不可以就這樣被毀滅——”

薛露猛然睜開眼睛。

明亮的白光刺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生理性的淚水就要從眼眶之中湧出。

旁邊有人驚喜地叫着:“病人醒了!”

薛露遲鈍的大腦緩緩運轉了起來。

逃亡、追逐、楚燈,還有那場車禍!

所有的一切她都想了起來。

原來,黑暗中的車輛碰撞聲和血腥味,都是因為她自己剛剛發生了一場車禍啊!

意識到自己原來是被送到醫院搶救了回來,薛露心中卻并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反而只有一片空蕩蕩的空洞。

她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耳邊是兒子楚耀難以置信的聲音:“爸他身體不好,您的事,我還沒想好怎麽跟他說……媽,你真的,真的找人想要殺了大哥嗎?妙語她說的都是真的嗎?”

薛露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透過病房的玻璃門,她已經看見了警察的身影。雖然自己的生命得以被挽救,但薛露很清楚,她的人生已經徹徹底底完了。

中午十二點,楚天成按照往常的慣例打開病房裏的電視機,準備收看午間新聞。

剛剛打開電視,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中傳出,原本準備換臺的楚天成頓時停住了。

“……剛剛經歷了驚險的綁架案,我上街散心,誰知道在路上突然看見疑似我家的車,一眼就看到它在超速行駛。這多危險啊,這是對自己的生命和路上其他人的生命不負責任的行為,我必須阻止它!”

“——所以我就義無反顧地追了上去!”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漆黑的碎發,蒼白的臉,與閃閃發光的瞳眸。

“雖然及時救下了一人一狗,但很遺憾沒能提前阻止車禍的發生……不用感謝我,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熱心市民而已。”

電視上,蘇熱心市民贏義正辭嚴地說。

在他身後,能看到救護車遠去的尾燈,被撞變形的法拉利,以及交警趕來的身影。

濃稠的夜色中,一切看不太分明。

楚天成頓時一愣,感覺這個多日未見的兒子有些陌生,但心中難免也有幾分欣慰。

……看來這小子是去做好人好事了?

念頭剛起,電視屏幕上的畫面來了一個巧妙的瞬間切換,剛才還滿身正道之光的某人,下一刻就被趕來的交警帶走了。

記者的鏡頭一路追随着某人被帶走的背影,還能聽見他邊走邊大聲抗議的聲音:

“不是,開輪椅的事怎麽能叫超速呢!”

楚天成:“……?”

……小問號,你是否有很多朋友?

這時,他才聽見記者播報新聞的聲音:

“昨日晚間七點四十許,一輛紅色法拉利在越江北路往機場方向超速行駛,險些撞上一名牽着狗的六歲女童,危急時刻,女童被緊随法拉利趕到的楚某所救,而楚某當時所駕駛的交通工具是一輛輪椅……”

這是一檔楚天成從未看過的節目,偏向本地日常新聞,主持人的面目也很陌生。

“肇事司機薛某因車輛撞上行道樹當場重傷,被送往醫院搶救,今晨剛剛蘇醒。涉嫌超速行駛的楚某被交警帶走調查……”

“據悉,法拉利車主薛某與楚某系繼母子關系,且前者涉嫌參與對後者的謀殺案,當晚超速行駛的目的地正是機場,疑似準備出逃國外,警方已對此展開調查……”

楚天成的心髒忍不住重重一抽,他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主持人的聲音還在繼續:

“此事一出,引起廣泛争議,衆多法律專家對現行交通法展開了讨論……”

“非機動車不在非機動車道內行駛,處以20元罰款。楚某所使用的輪椅不屬于目前市面上已知的任何機動車輪椅,為普通手動輪椅。究竟算非機動車還是醫療用具,目前并無絕對定論。且手動輪椅在機動車道上超速行駛,違反了哪一條法規?該如何處罰?并無确切法律依據……”

電視屏幕切換到另一邊,有專家在侃侃而談:“現行的法律還有很多漏洞,以前從來沒有過類似的先例,交通法沒有任何一條專門的法律禁止手動輪椅在機動車道上高速行駛——說實話,在這之前也不會有人想到真有這麽離譜的事發生,且特意立法禁止一件不可能的事吧?目前來說,這方面還是灰色地帶,既然法律沒有禁止,那麽換句話說,出了事就很難判罰……”

“法律的制定難免比實際慢了一步,現行的交通法還有許多需要完善的地方……”

節目中,那位盡職盡責的主持人還在繼續:“此次事件中還有一個疑點,手動輪椅的速度不足以達到高速行駛,楚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目前還是未解之謎——”

心髒處的不适越來越強烈,楚天成再也忍不住擡手捂住胸口,整個人天旋地轉。

發現不對勁的護工連忙喊了起來,同時按下了呼叫鈴:“醫生!醫生!快來人啊!”

倒下的楚天成沒能看到新聞節目的最後。

簇擁而上的記者蹲在警局附近,争先恐後地采訪從裏面出來的蘇贏。

接受了一通教育的他看上去沒有半點垂頭喪氣,反而神采飛揚,像是在裏面參觀了一圈才出來。

有人注意到,他身下的輪椅被換成了一輛白色的輪椅。

雖然關于這次事件可供采訪的話題多不勝數,但果然大家最好奇的還是——他是如何做到開着手動輪椅超速行駛的?

聞言,輪椅上的青年似乎苦惱地蹙了蹙眉:“诶?被你們發現了嗎?”

他面對鏡頭,露出異常燦爛的笑容:

“好吧,我攤牌了,我就是異界來客!”

“……”周圍的記者嘴角抽搐。

蘇贏:“你們不信?”

記者笑容僵硬:“……呵呵,您真幽默。”

蘇贏嘆了口氣。他可是實話實說了呢。

他微笑着,露出一個“真拿你們沒辦法”的表情:“那就當我發明出了「腦波控制儀」,全程腦波控制,意念加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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