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教訓
卿柔枝來不及多想,展開雙臂,擋在那欲發的箭矢之前,以肉.身作為護盾,制止他對卿斐思出手。
褚妄眯眼。
女子臉上血色盡褪,如紙般蒼白。一縷發絲擦過那瓣嫣紅柔軟的唇,微微開合着。
“褚歲寒,”這個世上,只有她敢如此喚他,聲音微啞,“你不可以。”
不可以?
他的人生中,從來就沒有“不可以”這三個字。
“讓開。”他指尖依舊穩穩搭在弓弦上,一寸不偏,蓄勢待發。
見她不動,他揚了揚眉,冷笑:“娘娘不是曾經教給兒臣,斷情絕念嗎?怎麽輪到娘娘,就做不到了呢?”
卿柔枝緊閉着雙眼,鴉羽般的睫毛顫抖着,有汗從鬓側流下,拼命在腦海中搜刮着說服他的理由,冷靜道:
“殺了他,對殿下沒有好處。”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殺了二哥,這只會激怒父親,讓卿家人背水一戰,舉全族之力,阻止他坐上那個位置。
這不是自尋煩惱麽?
難道就為了逼她,用當初一模一樣的手段,對付他的父親?
卿柔枝腦子很亂。
“讓開。”他再度重複,語聲之中帶着濃濃的不耐。
“殿下想殺他,先殺了我吧!”
……
“啧。”一聲輕嗤,緊接着風聲激烈從耳邊扯過,她感到手腕被人抓去,整個人猛地調轉了個方向。
肩上微沉,她手中,也被強硬地塞進了冰冷而堅硬的物體。
卿柔枝睜眼一看,竟是一把鐵弓!
而褚妄高大的身影,籠罩在她身後,白皙的下巴緊緊壓向她的肩膀,長長的睫毛幾乎掃到她的皮膚。
他将她柔弱無骨的身體,緊緊固定在懷裏。讓她被迫按照他的指引,去握住弓箭。
她的手指軟而纖細,是一雙彈琴的、煮酒的、紅袖添香的手,絕非拉弓引箭的手。
而他習武之人,一雙手是年輕的,卻又是寬大冰冷的。他帶着薄繭的手心,緊握着她纖細嫩滑的指,引導她拉開那張、以她自己的力量,絕對無法拉開的鐵弓。
感受到她在懷中的顫抖,他低笑着在她耳邊說道:
“別緊張,殺個人而已。”
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噴灑在自己頸側的呼吸。
平穩,冷靜,分毫不亂。
他怎能如此……視人命如草芥?!
卿柔枝面容冰涼,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如同提線木偶般被他操控着。
一點一點拉開鐵弓,對準靶子上的人影。壓迫感一點一點加重,瘋狂壓縮着她生存的空間,在這種極度的窒息感中,她紅着眼開口。
“我知錯了。”她臉色白得像紙,腦子裏嗡嗡作響,什麽都不能思考。
只能一聲一聲,蚊吶般念着。
“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忤逆殿下。殿下要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說完,她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身子軟面條般直往下墜,那汗水像是流不幹似的,沿着發紅的臉頰一滴滴滑落。
真真是芙蓉泣露,嬌豔至極。
他看着,眼底毫無波瀾。
結實有力的雙臂用力端起女子的身體,強硬地操縱她搭弓引箭,松開了弓弦。
“沒有力量,也想保護別人?”
“可笑。”他如同死神一般宣判。
鋒利的羽箭破空而去,射中那具血肉之軀,準确無誤地穿過心口,将那人釘死在靶子上。
卿柔枝看着這一幕,手心握着粗粝的弓身,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斬草當除根,”他冰涼的手掌緩緩離開,“這樣簡單的道理,父皇難道沒有教過娘娘嗎?”
他的嘆息,像是來自地獄的低語,輕柔,而陰冷。
卿柔枝嘴唇顫抖,她怎麽會不明白?如果,她真的做到了,斬草除根。
今日,二哥就不會死。
“我殺了他。”看着自己的雙手,恍惚只見指縫沾滿了鮮血。
她慘笑。
“是我殺了他。”
再也,回不去了。父親,母親……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她回不去那個家了。
……
可不過是一瞬間,她的神情就變得平靜了很多,好像已經完全接受了,殺死親哥哥的事實。
褚妄微微皺眉。
不過也沒有探究的欲望,一臉冷淡,拂袖便要離開。
身後卻忽然傳來了極細微的弦動之聲。
“大膽!”一聲厲喝。
“唰——”士兵紛紛抽刀。
褚妄回眸,只見一枚鋒利的箭簇,定定地指着自己。
女子眼尾濕紅,水潤的瞳眸深處燃了絲絲的火,豔若桃李,妩媚至極。
她手指用力到痙攣發白,整個人如同秋風落葉一般顫抖着,眼眸大睜,極為掙紮和恐懼。
褚妄袖手而立,在衆人的簇擁之中,與她對視,整個人冷靜到近乎漠然。似乎在等待着,她松手的一瞬。
誰的呼吸,微微發急。
半晌。
那張拉滿了的弓,終究是緩而又緩地,被她放下。
驚人的爆發力和所有憤怒的情緒,從她體內一瞬抽離,消失得無影無蹤。
“啪”的一聲,弓與箭分開掉落。
靜卧在雪地之上。
指尖因疼痛而微微發麻,無力地垂在身側,顫抖着。
她低而又低道:
“我只是想向殿下證明,我也有力量。我也想保護那些,我想保護的人。”
褚妄輕笑:
“可惜,你一個都護不住。”
是,她一個,都護不住。
卿柔枝失魂落魄,不再理會他,轉身向着靶子走去。屍首早已被士兵拖走,只留下一攤冒着熱氣的血漬。
沖着這大片的紅,她屈膝,跪了下去。
熱氣在一點點散去,那血慢慢涼了,涼得透了。就像她的心跳,一點一點,變得死寂。
或許從一開始,她的決定就是錯的,
“淮筝姐姐。”一張潔白的手帕,忽然被人遞來,擡頭,少年面容帶着憐惜,猶豫了一下,說道:
“卿二郎未死。”
五個字,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
他繼續道:“方才那人,是即将被處決的死囚。此人強占農田,害得農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實在是罪大惡極。殿下原本下令将其當衆淩遲,以儆效尤——”
“我在軍中,負責看守戰俘營,是殿下讓我将卿二郎的衣物褪下,給那個死囚換上。”
“方才之事……”
慕昭抱着雙臂,微微有些困惑道,“我之前從未見堂兄如此逼迫一個弱女子。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堂兄莫非,很早就跟你認識?”總感覺他們之間的氛圍,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這些話,卿柔枝都答不上來。
風一吹,她狠狠打了個哆嗦,後背濕透,仿佛被一整塊冰緊貼。
她驟然清醒!
方才,褚妄在試探她!
或者說,是恐吓!
若是剛才她沒有忍住,沖他射出了那一箭,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幸好……!
卿柔枝長睫一顫,急切道:“小将軍可以帶我去看看二……卿二郎麽?”
慕昭本想搖頭,然而接觸到女子哀求的視線,也不知怎麽的,“不行”兩個字,始終吐不出來。
轉而換成:“好吧。”
這女子過于美貌,有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
卿柔枝忽然想起什麽,回過頭去,褚妄早已無蹤,空曠的雪地上只剩下那四散的,無人收拾的黑色佛珠:
“還請小将軍稍等。”
片刻後,戰俘營。
隔着囚車,真真切切看到熟悉的人影,卿柔枝心中的大石這才怦然落地。
是了,是了。
褚妄還要留着二哥的命來牽制父親,怎麽可能真的動手?
古人雲關心則亂,真是不錯。
她轉過頭對慕昭道:“小将軍,我想……我想與郎君說幾句話。”
“盡快。”
慕昭長腿一邁,抱着劍背過身去。
“二哥。”卿柔枝抓着木欄杆,壓低聲音喚,“你還好麽?”
卿斐思披頭散發靠坐在裏,聞言慢慢睜開了眼,神色頗為複雜:
“我會如此,皆是拜娘娘所賜。娘娘何必假情假意?”
“二哥……”
“若你還當我是二哥,就把毒藥給我吧。”
“你想做什麽?”
卿斐思冷道:“我不會讓那逆賊用我的命,威脅父親。”
卿柔枝沉默片刻,終是斂去眼底關切的情緒,淡淡道:“二哥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娘和小妹考慮。為你的心上人考慮。”
“你威脅我?”卿斐思猛地直起身,失望地看着她,好像在看着陌生人,“柔枝,你怎麽會變得跟他一樣,沒有感情?”
他?
卿柔枝猛地回頭,果不其然,臨淄王不知何時就站在她身後,漠然看着他們。
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宋尋歡陪同在側,抱拳對男人低聲道:
“屬下定會全力找尋‘蘭因先生’,不負殿下所托。”
說罷睨了卿柔枝一眼,目光很是不善,轉身快步離去。
慕昭耷拉着眉眼,滿臉倒黴,咬牙屈膝跪在了地上:
“殿下恕罪。屬下只是,只是見她可憐……”
褚妄淡道,“軍俘營是什麽地方,你可知道?”
“知道……”
“三十軍棍。”
“堂兄……”
“再加三十。”
慕昭長嘆一聲,起身垂頭喪氣走了。
卿柔枝歉意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緩和了一下情緒,主動向着褚妄走去,軟聲道:
“殿下……殿下要找蘭因先生?”
就跟之前在江邊那樣,女子嬌媚的臉上找不到半點情緒波動過的痕跡。
狡猾如狐,善于粉飾太平。
褚妄垂眸,不動聲色地瞧着,不接她的話茬。等她抛出誘餌。
“我有一些線索,可以提供給殿下,”卿柔枝到底不如他有耐心,直接道: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