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等風來

019

程詢策馬到她一側,引路至圍欄外的路上。

阿初與一名護衛落後一段跟随,其餘的人則留在門內不動。

怡君展目四望,見馬廄建在馬場北側,南側的倒座房有仆人進出,東西兩面有樹林,餘下的空間是已荒蕪的草地,以圍欄圈起。

程詢語聲溫煦:“程祿的父親是程府的老人兒,亦是相馬的好手,為此,我出銀錢建了這馬場。有幾年了。”

“以前竟從沒聽說過。”怡君撫了撫坐騎的鬃毛,“前兩年,我和姐姐學騎馬的時候,家父派人專程去山東買回兩匹馬。眼下看來,是舍近求遠了。”她側頭看着他,“這馬場,是不是只與熟人做生意?”

“算是吧。”程詢道,“來這裏看馬的人,多為親朋。馬有靈性,不是熟人的話,擔心它們得不到善待。”

“所慮在理。”怡君道,“畢竟,有的門第用清一色的寶馬拉車。”

程詢莞爾。

聽得飒沓的馬蹄聲,怡君轉頭望去。

和暖日光下,生龍活虎的一群馬離開馬廄,撒着歡兒地奔跑在黃葉微搖的草地上。

冬日的蕭瑟,便這樣鮮活、靈動起來。

她帶住缰繩,跳下馬。

程詢笑一笑,随之下馬,站到她身側。

一匹小馬駒很快得到怡君的矚目、凝望。只幾個月大的小馬,通身棗紅,在陽光下泛着晶瑩的光,神采飛揚地跑在一匹棗紅色駿馬身側——那必是它的母親,一大一小渾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偶爾,小馬駒會側轉頭,飛快地仰臉看一看母親,湊得更近。它的母親亦時不時地側頭看它一眼。

“真可愛。”怡君由衷地道。

程詢轉頭看着她。

她穿着深藍色道袍,長發利落地用銀簪绾起,再無別的首飾,卻襯得面色更加白皙,眉宇更為精致昳麗。

她的睫毛被暖陽鍍上細碎光芒,唇角愉悅的上揚,唇畔的小坑若隐若現。

她轉頭,認真地看住他,“我要畫這對母子。”

“好。”程詢毫不猶豫地颔首一笑。

怡君又轉頭望着那對母子,凝眸觀察,讓最觸動自己的一幕在腦海定格,刻畫出鮮明的痕跡。

最好的畫作之一,便是過濾周遭一切,完全呈現打動自己的事物在當時的樣子。不需擔心布局。能打動人的景象,布局渾然天成,只看你有沒有領略。

駿馬結伴奔跑了好一陣子,慢慢分散開來,悠然漫步、嬉戲,或是尋找可食的草木。

程詢這才出聲相邀,牽着坐騎帶她去看留在馬廄裏的那些馬兒。

馬廄建蓋得很精致,空間夠寬敞,收拾得很整潔。

有幾匹馬是程詢只要過來就親自照看的,它們亦對他很親昵:看他留在別處時,便略顯煩躁地來回踱步、打響鼻,待他到了近前,便湊過去輕輕地拱他的手、肩,淘氣些的,索性拱着門欄撒嬌,要走出自己的房間。

那一雙雙眼睛,美麗、單純。

程詢撫着馬的背、頭,語聲柔和地跟它們說着話。

怡君站在一旁,聽着他的言語,看着他修長潔淨的手,末了,看住他俊朗的容顏。

他對這些馬,就像是對待友人、孩童一般,溫馴的會誇贊“好孩子”,淘氣的會笑罵“混小子”。

這般的世家貴公子,是她所不曾看過、不曾想象的。

可是,真好。

“每個月逢二、逢七的六天,下午我都會來這裏。”原路返回大門時,程詢漫不經心地說。

怡君哦了一聲。

程詢指一指倒座房居中的房間,“那裏是我的畫室,只要得空就會畫馬。”停一停道,“我最愛畫的是馬,但總覺着畫得不夠好。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怡君微微揚眉,心頭起了漣漪,“為何告訴我?”

“不該告訴你麽?”他笑笑地反問。

應該。她在心裏答,面上不自覺地笑了。

程詢話鋒一轉,“得空就來轉轉?”

“……好。只要得空。”她說。

程詢停下腳步,指向她一見就喜歡的小馬駒,“它叫随風,它的父母都是我格外喜愛的,下次你來,我把它們正式引薦給你。”

怡君聽着有趣,大眼睛裏光華流轉,“榮幸之至。方才我有沒有見到随風的父親?”

“沒。”程詢笑道,“那厮是關不住的,這會兒有人帶它出去玩兒了。”

怡君更覺有趣,輕笑出聲,“它有福了,你們亦是。”

“的确。歡喜是相互帶來,人與人之間亦是。”他深凝了她一眼。

她颔首以示贊同。

程詢說起別的事:“上午,程安與夏荷對弈,我瞧着程安有幾次汗都要下來了——夏荷該是近朱者赤的緣故吧?幾時得閑,你我對弈幾局?”

“好啊。”怡君欣然點頭,“我私心裏敢說一句相較而言擅長的,不過棋藝而已。”停一停,對他一笑,“此刻之前,除了你,只我自己知曉。”

程詢對上她視線,笑意襲上心頭,再直達眼底。她棋藝之精絕,在前世,他是領教過很多次的——若非不及她,一度也不需潛心苦學。

就要行至大門口,程詢柔聲道:“我等下次相見。”

“明日不就能再相見麽?”怡君笑盈盈的,四兩撥千斤。

“那不同。”

“……”怡君多看了他兩眼,有些無奈地笑了,到底還是道,“随你怎麽說吧。”

在她看,差別倒是不大——看到他,知道他近在眼前,便是好的。

到了門口,程詢笑着看她上馬,與護衛絕塵而去。

目送她遠去,他到房裏換了身衣服,策馬離開馬場,兜兜轉轉,到了城中一所尋常的小四合院。

進到廳堂,看到的少年人形容整潔,只是目光呆滞。

他瞳孔驟然一縮,片刻後,緩步趨近。

少年立刻急于逃遁,在軟榻上蜷縮起身形,慢吞吞地道:“廖、彥、瑞……廖、彥、瑞……”一遍遍重複。

廖彥瑞,北廖家的當家做主之人,廖文詠、廖芝蘭的生身父親。

程詢緩步走過去,擡起的手,落在少年的肩頭、後頸,安撫小動物一般地輕柔,語氣似長輩一般的和藹溫緩:“別怕。元逸,別怕。我是來幫你的。”

怡君走側門進到內宅,回往自己的小院兒。

吳媽媽匆匆迎上前來,面色有些不好,低聲道:“北邊的太太小姐上午就來過了,不知為何,下午又來了一趟。她們走後,大太太就急着找您和大小姐,得知您不在家中,便說等您回來之後,和大小姐一起去見她。”

母親找不到她的時候太多了。挺多時候,怡君和姐姐都默認是跟母親各過各的,出行大多不會告知,母親想借題發揮的時候,由頭一找一個準,她們姐妹也無所謂。

此刻,怡君在意的是城北太太和廖芝蘭過來說了些什麽。

想不出,便不費力氣,抓緊更衣去見母親。

廖碧君聽得妹妹回來,從床上爬起來,從速更衣洗漱。

姐妹兩個一起去見母親。

廖大太太端坐在臨窗的大炕上,審視兩個女兒片刻,語氣沉冷地道:“明日起,你們便不要再去程家上課了。有法子的話,便将葉先生勸回來;沒法子的話,便自學成才吧。程家委實不是上得了臺面的門第,不知何時便會滿門覆滅——我如何得知的,你們不需問,照辦就是了。”

廖碧君冷笑出聲,“您還是說說如何得知的好。是不是北廖家胡說八道您就相信了?”

怡君則道:“葉先生都未诟病過程家只言片語,怎麽北廖家的人說話就那麽有分量?娘,您要是這兩日看我們不順眼,責罰便是,上別人的當還懲戒自家女兒便委實可笑了。”

“你們知道什麽?!”廖大太太的神色空前冷峻端肅,“那程家做的事……簡直令人發指!那種門第,你們如何都不能再踏入!”

“是次輔所為,還是解元所為?”怡君道,“這一點,您得說清楚。”

廖碧君則是憤懑地道:“北邊那家是要瘋了吧?上午我只是言語間得罪了廖芝蘭,她們怎麽下午就來這麽一出含血噴人的戲?龌龊!小人!”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有個聚會,都喝高了,我睡到了下午兩點o(╥﹏╥)o讓我爸這一通訓啊……頭疼死了~

去發上章紅包先,随後捉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