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虛實之間
B23區的病房很是安靜，除了有人探望或是值班醫生護士來查房，輕易不會有人來這裏。
周未坐在窗邊，手裏開着智腦，裏面播放的是他在夢體中的經歷，這些他全都不記得了，現在回顧這些只像是在看着別人的故事，或許不應該說是“回顧”，因為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這些東西。
他有的，只是柳雲初的記憶。
那些記憶也并不是事無巨細順暢連貫的，他的記憶之海就像是星空，而柳雲初的記憶就像那些點綴夜幕的星子，有的明亮清晰讓人看得明明白白，有的卻恍如隔着雲蒙着霧，讓人看不真切。還有些不知道什麽時候就亮起來了，當然也有有一些今天看得見明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的星子。
如是種種，都讓周未的記憶混亂的厲害，今天還是個孩子，明天就是個少年模樣在“自己”面前告白了。
想到告白，周未的臉頰浮上一抹紅暈，他和柳雲初二人也算是竹馬成雙了，小時候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柳雲初還在“哥哥”、“哥哥”的叫着，轉眼就成為了比記憶中的自己還有高大的少年模樣。
那少年看似渾不在意地拿着一個夢體往周未懷中一塞，仰着頭鼻孔朝天的樣子說道：“你說只要我能自己獨立制作一個夢體，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我只問你，現在那話還作不作數？”
記憶中的周未驚訝極了，因為夢體的制作是和人的意識力有關的，而少年人的意識體還不夠強大，想要自己制作夢體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周未壓下驚訝，看向倨傲的柳雲初點了點頭，“當然作數，你想要什麽？”
“要你！我想要你。”柳雲初依然那副欠揍的樣子，說出的話卻讓周未啼笑皆非。
“小屁孩。”最後，周未也只這麽笑罵了柳雲初一句。
或許周未會覺得當時的少年柳雲初是孩子玩鬧，但現在以柳雲初的視角回憶起這段往事的周未卻知道，柳雲初在這件事上花了多少精力，為了獨立完成那個夢體耗費了多少時間。站在周未面前表白的時候，內心又是多麽的忐忑羞澀，以至于只能擺出那副高傲的樣子去做出這種表白。
那時的柳雲初是驕驕少年，他把自己的自尊看的那麽重要，就連告白都是那麽別扭，而那時的周未看着相伴成長的弟弟，也只是把他當作一個孩子。
記憶零零落落，周未想撿拾自己想要的碎片，卻不知道哪片是自己要的，只能這麽被動着，想起一些，或是忘記一些。
窗外是藍天白雲倦鳥歸巢，房中的周未卻守着別人的記憶找不到自己的歸途。
他該是驕傲的，周未心想，被人用力愛着的人，是有資格驕傲的。但他又該是溫柔的，內心溫柔的人才會被人用力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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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雲初進來的時候正看見發呆的周未，他走過去，關了周未手中的智腦說道：“醫生說建議我們出去看看，你現在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了，多出去走走對你回複記憶有好處。”
“哦。”周未神情倦倦，整日關在病房中是容易使人心情低落。
“以前我們總愛出去游玩，即使在夢體中也要游遍山河，你會喜歡的。”柳雲初摸了摸周未的頭頂，現在的他一點都不像記憶中那個驕矜的少年，反而像是一位長者，可以讓人放心的依靠。
周未看着面前溫和的柳雲初，不知怎地，脫口而出一句話：“你變了。”
柳雲初怔了一怔，笑道：“變得更讓你喜歡了？”
于是，周未也跟着笑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說出那句話，只是想到記憶中的少年，不知為何心中總有着那麽一股惆悵。
“夢體看的怎麽樣了？”柳雲初岔開話題，問起了周未的觀看進度。
“差不多了。”周未說完，猶豫了一下，又道：“就是感覺這個夢體有些奇怪。”
“嗯？哪裏奇怪了？”這個夢體是柳雲初制作的，他覺得并沒有什麽漏洞。
周未偏着頭想了一下，說道：“夢體可以是想象的世界，但也要有它自己的邏輯存在，有邏輯才能支撐夢體運轉，這是我在記憶中看到的。”
柳雲初點了點頭，這話并沒有錯處，天馬行空的想象是可以的，但沒有邏輯處處矛盾的世界是不穩定的，夢體就會出現不可逆轉的結構崩塌，像這次臨時決定讓若薇進入夢體，就以生子的方式将她安插進了夢體，這是為了附和邏輯，不能憑空冒出一個人。
周未見柳雲初認同，就接着說道：“但為何夢體中的人都覺得我好看的不得了啊？即使有系統的美顏也太說不過去了。”
柳雲初的臉一下就紅了，他握拳抵着唇咳了兩聲，不好意思道：“這個夢體是我制作的，我的意識體，你知道的，我喜歡你嘛，那個，情人眼裏出西施，你聽說過沒？”
周未的臉也漸漸紅了起來，那邊柳雲初還在絮叨着，“加這個美顏程序我也不想的，但你在我眼裏差不多時時刻刻都要有濾鏡的，這樣如果沒有一個過得去的說法，你自己的意識就先不相信了，如果你開始懷疑夢體的話，夢體會崩的更快的……”
周未聽着聽着就明白過來，敢情這“美顏”其實是為了欺騙自己啊，想想剛才看的夢體錄像，還真是從頭到尾自己身上的濾鏡沒斷過。周未都對柳雲初無言以對了。
周未看着此刻帶着點羞澀與窘迫的柳雲初，突然就像是看到了記憶中的少年模樣。原來，人還是那個人，只不過成長了許多，但有些骨子裏的東西卻還是存在的。
下午的時候，柳雲初果然給周未辦理了出院，他們的老師和不少同事都來接周未出院了，周未的記憶中還沒有出現過有關于他們的片段，但他們每個人臉上的笑容卻讓周未感到親切，周未覺得自己和他們的關系應該是不錯的。
意外的是，柳雲初的媽媽也來接周未出院了，看着大概三十幾歲的婦人走進病房的時候，周未脫口而出了一句“媽！”，柳媽媽的眼睛瞬間就亮了，高興地撲過來，一手抓着周未的手一手摸着眼淚。
“小未啊，你可算是答應我們雲初了，我這就回去通知親朋好友，這麽多年的愛情長跑可算有個結果了，你都不知道啊，我心裏那個着急啊……”柳媽媽說的情真意切，眼淚汪汪的模樣讓周未不好意思說，剛才自己只是因為看了柳雲初的記憶，條件反射的喊了媽。
不過，原來的自己還沒有答應和柳雲初在一起嗎？看柳雲初為了他不顧性命的樣子，他以為他們已經在一起很久了，沒想到……
柳媽媽剛才夢體中醒來，回到現實世界就聽說周未也醒了，高興的不行，周未和柳雲初從小竹馬竹馬一起長大，柳媽媽也是把周未當自己的孩子的。
這次周未醒來，柳媽媽做了一桌好菜，衆人好好慶祝了一番，歡聲笑語中，他和柳雲初的關系就像是确定下來了一般，不少人開着“領證”的玩笑。
如果是其他人被開這種玩笑，或許會惱怒，畢竟周未知道他和柳雲初二人原先并非是戀人關系，但周未摸着自己的心口，卻感覺到了一絲絲喜悅，自己應該是願意的，或許也是期盼着的，夢體中結了那麽多次了，也不差這一次了吧？
反而是柳雲初阻止了大家的玩笑話，他笑着說：“再等等、再等等。”
他沒有說再等什麽，但周未卻一瞬間就想到了，柳雲初是在等自己恢複記憶吧？
一個人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呢？組成一個人的又是什麽呢？不管答案是什麽，周未知道，裏面總會有“過去”這一項，失去了記憶的自己，擁有着的卻是別人的過去，這樣的自己，柳雲初還愛嗎？
周未自醒來之後，從來沒問過，若是自己恢複不了記憶該如何，柳雲初還會愛恢複不了記憶的自己麽？
衆人好似理所當然的覺得柳雲初該愛自己，那柳雲初自己是如何想的呢？沒有人問過他，他也就從來沒說過，如果大家都錯了呢？
無數的疑問在周未心中掠過，心湖被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波瀾，他知道該如何安撫心湖，卻膽怯地不敢邁步。
那就，再等等吧。
再等等，或許自己就想起來了那些過往。
周未就像一只敏感的蝸牛，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兩只觸角，他探到一點點的不安全的可能，就吓得縮回了自己的殼中，他告訴自己，下一次吧，下一次說不定就是百分百的安全，下一次說不定就擁有了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