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幻晝
買了票, 段融拉着沈半夏繼續往前走。
“我不想去坐了,你把我放開。”沈半夏想把胳膊掙出來,但這家夥捏得太緊, 她完全掙不開。
“段融!”她生氣叫他。
段融不滿地啧了聲,把煙掐滅扔垃圾桶,拎一只小雞仔一樣把她拎進了摩天輪座艙。
座艙車門關閉,摩天輪緩緩轉動。
段融跟她坐在同一邊,長得無法無天的腿往前伸展着:“跟你說了多少遍, 不要直接叫我名字, 不禮貌。”
“段融段融段融!”沈半夏偏偏這麽叫他,叫完把臉扭向一邊看外面的風景,不理他了。
段融低下頭,舌尖抵着齒關笑。他在手機上操作幾下, 沈半夏微信裏收到了幾千元的轉賬, 數目剛剛好是她在法國餐廳付的餐費。
“你給我錢幹什麽?”她把錢退回。
段融繼續給她轉過去:“剛才的飯後甜點我吃了, 所以那餐應該我請, 你把錢收着。”
“你不是不愛吃甜點嗎,還把西點師送我家了。”
“是不愛吃, ”他語氣強勢,根本不給人拒絕的機會:“可剛才我吃了。把錢收下。”
沈半夏沒再跟他這種有錢人客氣來客氣去的, 幹脆點了收款。
錢入賬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沒有那麽肉疼了。
“不是要跟張俊安來玩?”段融松松散散往後靠, 看着她:“他人呢?”
“又突然不想玩了, 我讓他回家了。”
“為什麽不想玩,”他說:“不是要給我戴綠帽子?”
“是你先給我戴的好嗎, 大晚上的去找你前女友, 你怎麽解釋?”
段融淡淡蹙眉:“她不是我前女友, 頂多算個老同學。”
“那她是不是女人?”
“我昨晚讓助理去看的她,公司裏臨時有事,我去了公司,根本沒去見她。”段融幾句話把昨晚的事說了個清楚。
沈半夏心情突然就好了,但還是說:“就算你只是讓助理去看的她,這難道就不能證明你在關心她嗎?”
“如果是路邊的一條狗跟我求救,我想我還是能分出一點兒良知去搭把手的。”
沈半夏:“……”
她徹底服了,沒再說什麽。
“這麽在意我去見誰,”段融幽幽地說:“吃醋了?”
“誰誰誰、誰吃醋啊!我也從來不吃醋的,什麽黑醋白醋陳醋米醋我通通都不愛吃!”
段融笑:“行。”
摩天輪越升越高,沈半夏扒着窗戶往外看,俯視城市風景。
想到在一本閑書上看到的句子,兩個相愛的人坐摩天輪,如果能在最高點接吻,就能一直幸福地走下去。
她當然沒有把這個出處不明的傳說告訴給段融,也從來不信這樣的說法。可是當摩天輪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她心裏其實動了一下,一發不可收拾地想,如果真的能跟段融在這裏接吻就好了。
她覺得自己好離譜,幹嘛要想這種事。兩只手捂了捂有些發熱的臉,躲着段融的眼神不敢看。
巨大的摩天輪帶他們升到幾百米的高空,沈半夏始終很平靜,完全沒有怕的樣子。
“不怕高?”段融問。
“不怕。”
她的話音落下,摩天輪轉到最高點,後面卻突然不動了,停滞在空中。
沈半夏來回看了一遍,等意識到摩天輪真的停了下來後,她有點兒慌。
“怎麽不動了,是不是設備出問題了?”
她臉都有點兒白,呼吸開始變快,低下頭去看底下的動靜。這時候座艙突然急速往下落,整個摩天輪都開始轉。
沈半夏吓得尖叫了聲,手捂着耳朵往裏躲。
在這個時候,猝不及防地被段融擁進了懷裏。
段融抱着她,一手按在她腦後,讓她的臉埋進他胸膛,不讓她再往外看。
在一陣兵荒馬亂的恐懼中,聽到他在耳邊低聲安慰:“沒事,別怕。”
沈半夏奇跡般地安靜下來,縮在段融懷裏慢慢睜開眼睛。座艙沒再繼續往下降,正靜靜地停滞在半空。
時間無限速地慢下來,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慢。她原本十分恐懼死亡,但是在段融的懷裏,她又憑空多出了一種勇氣,覺得即使現在就世界末日其實也沒有那麽糟糕。
因為她能死在段融懷裏。
十分鐘時間過去,這十分鐘裏段融始終沒有放開過她,一直把她摟得很緊,時不時會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很快就沒事了,你別怕。”
直到摩天輪恢複正常,重新轉動起來,段融依舊沒有把她放開。
沈半夏一只手撐在他肩上,手指稍稍動了動,抓住了他肩膀處被洗得一塵不染的襯衫料子。
他肩膀很寬,胸膛堅實,很能給人安全感。她小小一只趴在他懷裏,臉挨着他身上白色襯衫柔軟的衣料,清楚地聞到他身上清爽幹淨的氣息。
她知道摩天輪已經修理好,很快她就能出去了。但她無比貪戀起段融身上的氣味和溫度,不想從他懷裏起來。
段融一直抱着她,她就繼續裝成還在害怕的樣子埋在他懷裏。
心髒由最開始的噗噗直跳變得平靜,但耳根卻越來越紅,心口很燙,燙得她整個人都暈。
盛夏的天氣裏,她身上穿了件T恤和短裙。段融放在她背後的那只手隔着薄薄的布料貼着她,讓那片肌膚也開始發燙,慢慢地又開始癢。
心裏暗暗地祈禱,希望摩天輪轉得能慢點,最好能永遠不要落到底。
但背後那扇門還是被打開了,工作人員在外面接應他們:“沒事吧,真是不好意思,設備出了點兒問題,已經維修好了。”
沈半夏不得不從段融懷裏起身。
一只手被他握住。
段融拉着她走下座艙。
見她臉色還是不好,段融把她帶到一處陰涼的地方,讓她在椅子上坐下。
天氣很熱,段融去商店買了瓶水,擰開蓋子後給她。
沈半夏接過來喝了幾口。
“抱歉,我不該帶你去。”段融聲音發沉,不同于往日的吊兒郎當,是真的覺得做了一件很嚴重的對不起她的事。
沈半夏趕緊搖頭:“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想玩的。”
段融在她身邊坐下。兩人頭頂是一棵茂盛的梧桐,郁郁蔥蔥的枝葉在夏日遮出一片奢侈的陰涼。不知道她是不是剛受了場驚吓的原因,額上生了很多汗,把搭着的劉海濡濕了。她纖長細密的睫毛也濕噠噠的,随着垂眼的動作如一把小扇子般遮蓋住她清透的眼眸。
“外面很熱,”段融看着她,說:“我們回家吧。”
沈半夏在他的話後怔了兩秒,緩緩擡起眼睛看他。
很久沒有聽人說“我們回家”這四個字了。
自從家裏出事後,就再沒有人跟她說,我們回家吧。
無比陌生的四個字從他口中聽到,沈半夏眼眶濕了濕,心裏發緊。很快把淚意掩藏下去,點頭:“好。”
她跟着段融回家。段融沒有待太久,被一通電話叫回了公司。
沈半夏從二樓窗口看到他的車離開,拿出手機給Z發消息:【我好像誤會他了,他沒有去私會前女友】
發完後把手機放到一邊,從書架上找了本書開始看。
過去大半個小時,收到Z的回複:【如果他真的去了,你會吃醋?】
即使是面對陌生人,沈半夏也不想洩露自己一直在藏着的心事,嘴硬地回:【不會,我又不是真的喜歡他】
Z:【行】
沈半夏盯着這個“行”字看了半天。
感覺Z的說話方式似曾相識,好像是她在生活中認識的什麽人。
她沒有細想,在書桌上趴了會兒,覺得有些渴,下樓去冰箱裏找東西吃。
翻遍了也沒有翻到冰淇淋,她給段融發消息:【你回來的時候能幫我買點兒冰淇淋嗎?】
段融:【行】
到了晚上段融回來,發信息讓她下樓。
時間太晚了,他來不及做飯,從外面打包了粥和幾樣小菜。
沈半夏坐在餐桌前吃飯,段融在冰箱那邊整理東西,把買來的食材分門別類放好,其中有一樣是冰淇淋。
沈半夏看得眼睛一亮,放下粥碗跑過去,伸手就要拿。
段融沒讓她碰到,把冰淇淋放在冷凍層裏,關掉冰箱:“這麽晚吃對胃不好,明天再吃。”
“不會的,你讓我吃一個,就吃一個!”
沈半夏非要去拿,段融握住她手腕,稍稍用力把她往外拉。
每次跟他有肢體接觸,沈半夏都能瞬間臉紅,完全受不了這種刺激。尤其她現在穿的還是件短袖,段融的手心貼着她的手腕,兩人皮膚挨着皮膚,溫度碰着溫度。
段融怕她再不老實,抓了她很久都沒有放開:“聽話,明天再吃。”
沈半夏被動地任他拉着回到餐桌前繼續吃飯。
手腕上的溫度沒有了,段融松開她。
他把一份切好的水果打開,放到她那邊:“吃這個。”
沈半夏把水果吃光,眼神又開始不安分地往冰箱那邊瞟。
好想吃怎麽辦啊啊啊啊啊!!
她做了決定,等段融睡着後,她要偷偷跑下來吃。
她計劃好,吃完飯後上了樓,裝成已經好好休息的樣子。
她定了鬧鐘,等到了十二點偷偷推開門,赤着腳悄無聲息地下了樓,跑到冰箱那邊偷冰淇淋。
段融在露臺上抽煙,他沒有開燈,整個人陷在一片漆黑裏,指間的煙亮着橘紅色的猩火。
聽到動靜,他透過玻璃窗朝屋裏看。
瘦小單薄的女孩在一片不甚明晰的光線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盒冰淇淋,抱着要上樓。
段融側過頭,無奈地笑了聲。摁滅煙蒂從陽臺走出去,打開屋裏的燈。
光線驟亮,沈半夏的背影僵住,一直過去很久,她才緩緩地轉身。
等看到真的是段融後,她又尴尬又委屈地說:“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吃嘛,不吃的話我會睡不着的。”
段融抄着手斜倚在牆邊,額頭朝冰箱那邊一斜:“放回去。”
“不要。”
“我再說一次,放回去。”
“就不要。”
沈半夏這個吃貨死死抱着冰淇淋不撒手。反正都已經被逮到了,索性任性到底了:“我就要吃!”
段融朝她過來,沒怎麽費力就把她死死抱着的冰淇淋搶過去,重新塞進冰箱。
“我是不是不該給你買?”他說。
沈半夏饞得要死。她只是想吃冰淇淋啊,她有什麽錯!這個死段融給她買了冰淇淋又不讓她吃,簡直就是在釣魚執法故意折磨人。
她擡起臉張大嘴巴哇哇哭了起來,嚎了幾嗓子後還真的有眼淚被她給擠出來了。
她哭得可憐兮兮地,一邊哭一邊抽噎着說:“我就想吃一口而已,你憑什麽不讓我吃,你這個萬惡的獨!裁!者!”
段融:“……”
他被哭得沒轍,拿了紙巾給她擦眼淚:“行了,別哭了。”
“別再哭了,我給你吃行嗎。”實在哄不好,他只好低下頭耐着性子問。
沈半夏止住了哭,在他去拿冰淇淋的時候,嘴角露出了詭計得逞的笑。
迅速接過冰淇淋,她說了聲:“謝謝。”跑到餐桌那裏坐着開心地吃。
段融去玄關處拿了雙新的拖鞋給她:“穿上。”
沈半夏依言踩上鞋。
段融在她旁邊坐下,背往後靠,一只胳膊搭着她那邊的椅背,在她明顯被冰淇淋凍得打寒戰時提醒她:
“行了,吃幾口得了。”
“別吃了行嗎,祖宗你要吃整盒啊?”
“明天胃不舒服怎麽辦,小祖宗,別再吃了!”
沈半夏在他的唠叨下只能忍痛割愛,把還剩了大半盒的冰淇淋還回去。
段融倒了杯溫水給她:“喝完上去睡覺。”
“哦。”
沈半夏接過水,慢吞吞地喝。
偌大一個別墅裏只有他們兩個人,落地窗外是寂靜的夜,空中挂滿繁星。
時間已經很晚,她想到剛才段融是從露臺的方向過來的,身上染了很淡的煙味,應該是剛抽過煙。
“你為什麽這麽晚還在外面,”她問:“睡不着嗎?”
“有點兒。”
“我存了很多能催眠的輕音樂,你可以聽下試試。”
沈半夏翻出聽歌軟件,把一個命名為“催眠”的歌單分享到他微信裏。
“你睡不着就聽這些,還挺管用的。”
段融看她:“你也失眠?”
“偶爾吧。”她不是很在意:“我上去睡了,你也早點睡。”
等她離開,段融點開她分享的歌單。裏面存了二十多首國外的催眠曲,能看到播放量很高,全都是她每晚貢獻的。
點開她的個人主頁,除了“催眠”外還有另一個叫“一些”的歌單,裏面一共只有四首,從上往下依舊是:海底、水星記、送你一朵小紅花、iiiusionary daytime。
前三首他曾無意中聽到過,最後一首英文名的歌曲不是很熟,他點開。
是一首鋼琴和簫合奏出的輕音樂,調子輕靈,旋律在清脆悠揚中又帶着悲涼哀怆,兩種完全相反的意境在同一首曲子裏異常和諧地共存着。
他曾經在高三那年聽過同樣的曲子。那時候學校裏有人因為自己女朋友給他送了情書而看他不順眼,糾集了五六個兄弟過來找他。
他跟人打了一架,雖然把那些人一個個揍翻,但自己臉上也挂了彩。
他去商店買創可貼,出門的時候,聽到樓上一家鋼琴教室裏傳出凄婉悲怆的鋼琴曲。
曲子響起的那一刻他就莫名被吸引,在下面駐足很久,直到把一首曲子聽完。鬼使神差地,他想知道是誰在彈這首曲子,上了樓走到琴房前。
門被人從裏面打開,跟他同班的萬珂出現在他面前。
看到他的那一刻,萬珂驚喜地笑開:“段融,你怎麽來了?”
那時候他們兩個還不怎麽熟,他只知道萬珂是學校的校花,幾乎大半個學校的男生都追過她。但他對萬珂沒興趣,即使不只一次聽到有人說他跟萬珂很配,甚至還有人寫過他跟萬珂的同人文。
別人全都看得見萬珂漂亮的皮囊,他也看得見,但他偏偏不喜歡。
琴房的門被萬珂關上,那之前他往裏看了眼,什麽都沒看到,鋼琴前空蕩蕩地,并沒有人。
他淡淡撩起眼皮,問她:“剛才那曲子你彈的?”
萬珂的眼珠動了動,兩秒後,她幹幹地笑:“是我啊。”
“什麽名字?”他問。
“呃……是……其實我也不知道欸,老師只給了我曲譜。”萬珂笑得越來越幹,又急于改變話題,帶着他往外走:“段融,你送我回家吧,天很晚了我有點兒怕。”
段融沒有看到,在他走後,琴房裏走出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小女孩乖巧地跟老師說再見,被母親牽着離開了琴房。
從那之後,段融跟萬珂的關系近了點兒,但仍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萬珂确實會彈琴,在他經過那家鋼琴培訓班的時候,常會聽到有人在裏面彈那首曲調悠揚能療愈人心的曲子。
但萬珂在他面前的時候,從來不會彈那首曲子。
隔了七年,段融才知道原來曲子是叫“iiiusionary daytime”,中文名是幻晝。
他看了眼樓上,沈半夏那丫頭已經沒什麽動靜了,估計已經老實爬上床睡覺了。
段融點開兩人聊天框,給她發:【晚安】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裏幾首歌的發行時間跟小說設定時間對不上,這個可以忽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