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紅袖添香
她在睿王府當一個無名無姓的燒火丫頭,已經足足十天了。
除了在第三天見過軒轅睿一面之外,其他的,毫無進展。假王妃跟王爺的庭院門口,每日都有侍衛駐守,她根本無法踏入一步。
她是最低等的丫鬟,王府每個人,都可以差使她做事。
“丫頭,去掃地!”
她笑了笑,乖巧順從,捉起竹掃帚,在廚房園子門口掃去地上的落葉,冬日的寒冷愈發明顯,花去全身力氣,竹掃帚撇去一大片落葉,周而複始,在寒風中站了許久,她凍得耳根子都紅了。
“丫頭。”
“是!”她揚聲回應,希望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幹勁十足。
這回,怎麽後面沒有內容?她覺得詭異,至少該是——丫頭,去擦窗!
丫頭,去刷鍋!
丫頭,去洗碗!
琥珀驀地意識到什麽,擡起頭,瞪大眼,倉惶退後三步。
即使軒轅睿此刻念着并非自己的真實姓名,但她的心,卻情不自禁開始顫抖,她也說不出原因。
“天這麽冷,都快凍僵了吧。”他取笑她,他的視線落在這個粉衣丫鬟身上,這把掃帚幾乎要跟她個頭一樣了,她又那麽纖瘦,看得出來幹活多麽吃力。
“多謝王爺關心。”
她笑笑,再度垂下頭去,他不過一句玩笑話,卻幾乎要激發出她眼眶中的眼淚。他對下人這麽好,絕不趾高氣揚,傲慢無人,就算是敷衍,又有幾個貴族做得到?!
“你的手怎麽了?”軒轅睿第一回不曾發現她身上的異樣,光是留意那雙眸子了,而如今,他看清楚她抱着竹掃帚的雙手之上,纏繞着厚厚的白色布條,似乎是從袖口之內的手臂上一直到手背,只露出纖細的十個手指頭。
“沒什麽…….”眸光黯然下去,她只當他是順路走過,他這麽一問,她是意外了,确實手抖了抖,幾乎要握不住那把竹掃帚。
“王府有人打你?”他眉頭一皺,俊秀面容上不悅淋漓盡致,睿王府家風仁厚,他可容不下虐待下人的行為。
琥珀搖頭,淡淡一笑。“不是的,他們對我很好。”
“那就是還未到王府就被傷成這樣了。”軒轅睿的目光依舊落在她的雙手之上,他幾乎要伸出手去翻開那布條查看,她卻猛地縮回了手,甚至不讓他觸碰到自己一分一毫。
她的抗拒,她的畏懼,似乎承載着她無窮無盡的悲哀,他皺着眉頭,半響沒說話。
王府裏身世凄慘不得不淪為簽下賣身契的下人太多,她的悲傷藏匿在身體深處,一個眼神,一個背影,遠遠勝過哭泣和哀嚎,所以就算她從不提及她的可憐,他還是會覺得她值得同情罷了,他這麽告訴自己。
“總管!”
她驀地擡起頭,似乎感應的到他即将作出什麽決定,只見他朝着走過來的總管發話,俊顏微微泛着冷青。
他在生氣。琥珀微微眯起眼眸,他生氣的模樣并不可怕,他站在刑場人群之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要人頭落地的時候,最可怕,最寒心。她的恨意,仿佛在這一刻跟沖破堤壩的洪水猛獸一般,在胸口翻騰肆虐,絕望地生不如死。
“把她調到我身邊——”軒轅睿轉過身去,朝着總管,下達命令,主子的威嚴氣勢毋庸置疑的堅決。他好看的側臉上曬着冬日陽光,高瘦挺拔的身軀驅散了寒風冷意,抛下這一句話。“從今晚開始。”
她的心,她的恨,卻突然化成了水。
一抹莫名其妙不該有的暖意,卻突然沖破長久以來的厚重雲層,射向她見不得光的心底深處。
軒轅睿吩咐完了,轉身就走,只剩下琥珀一個人,她目送着他的俊挺背影,十指深深陷入手心,眼眶不知不覺紅了。
用完晚膳,她跟着總管,走入軒轅睿的書房,他翻閱着手下的文書,早已換下墨藍色朝服,換上輕便袍子,他就像是光明的神祗一般,坐在她不遠處。
房間裏的暖爐,烘托出溫暖空氣,驅散了冬日寒氣,她幾乎就要看的入神,突然,噼裏啪啦的聲響,像是突然濺出了一顆滾燙的火星子,燙傷了她柔軟的心口,她的唇兒白了白,克制不住心酸。
她甚至不知,自己該如何稱呼他。
“爺,人來了。”總管清了清嗓子,小心地提醒。
軒轅睿擡起頭來,清俊容顏面對着站在總管身後的嬌小身影,目光一頓,她緊緊交握着十個指頭,仿佛都不敢看他。
“過來,磨墨。”
他下巴一點,沒有頤指氣使的态度,再度低下頭去,琥珀微微怔了怔,然後走向他的身邊。
怎麽辦,琥珀?她悄聲問自己,在那花轎之上,她似乎也曾經構造過這般的美夢,她要嫁給這樣完美的男子,她願意為他收斂孩子脾性,努力做好一個好妻子,好主母,成長為陪伴他扶持他一路的女人。那個夢中,也有這般小小幸福,譬如,他微笑着凝視她,她垂眸替他紅袖添香……
現在的場景,多像是那個夢啊。
她木然地轉動手中的墨只,漆黑墨汁緩緩衍生在硯臺中,卻無法填補她眼中的空洞迷茫,她像是一瞬間,分不清,她到底是在虛幻的夢中,還是在殘酷的現實中。
“琥珀。”
琥珀幾乎是手一抖,墨汁濺出兩三滴,飛濺上不遠桌角,她不自覺地望着軒轅睿的方向,他的嘴角揚起,笑容滿溢,那雙微笑的眼眸中,滿是溫柔,那雙眼睛她總是難以抗拒,生氣的時候深沉莫測,沉思的時候安靜祥和,而笑的時候,像是藏着一顆太陽,讓她不必畏懼嚴冬苦寒。
但,他沒有轉過頭,偏向她,她找尋了許久,沒有在他的瞳孔裏,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朝着門口,喊出她的名字。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雙腿一軟,猛地擡起臉,一個女子身着淡紫色的精致袍子,披着紫貂皮毛,發絲不亂,清麗容顏上是娴靜眼神。
像是自卑,那種娴靜淑良的眼神,她永遠都沒有。爺爺常常說笑,她上輩子就是皮猴子,以前的她一刻都不安分,她熱情,她無謂,她倔強,她…….她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給王爺泡了一杯參茶,天氣可冷,還是早些歇息吧。”王妃走進來,身邊的丫鬟送上參茶,她的甜美笑容,更提醒琥珀那是誰。
她驀地蹙着眉頭,心裏閃過一陣懷疑,爺爺跟軒轅睿私交甚好,難道言語之間不曾流露過自己的孫女兒到底是何等個性麽?!她的目光,複雜難過地瞥過軒轅睿的臉。
她在一旁低着頭,像是奴婢般不敢打擾新婚夫妻的如膠似漆甜言蜜語,沉思了半響,幾乎是豁然開朗。誰又說得清楚人的改變呢?!她一個月前的模樣,跟如今的自己,陌生的改變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有誰能猜得到呢。
遭遇變故,人性大變也不無可能。
“她是?”說完幾句貼心話,王妃總算意識到這書房裏面,還有陌生面孔。
“過來見過王妃。”軒轅睿淡淡睇着她,不明白她為何眼底劃過一抹遲疑。
拜見新主母,她不過是最下等的丫鬟,按照規矩,理應下跪叩首,琥珀的身子緊繃着,幾乎要彎下腰去——
可是,她好不甘心。
她必須對這個女人,下跪叩頭。
膝蓋碰地的瞬間,她似乎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她緊緊纏繞着灰白色布條的雙手,用力握緊,再握緊…….
“不用多禮了。”女子嬌笑着,一句帶過,多平易近人的主母。“正好照料我的黃玉請假治病去了,王爺跟我身邊多一個人,也總是好的。”
“你記得,你只需要在這個院子做事。”軒轅睿扶着王妃的肩膀,目光穿透過琥珀的眼眸,鄭重交代。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王妃因為丈夫的親昵觸碰,芙頰染上些許紅暈,少女嬌羞姿态清晰可見,她就用這般甜蜜的笑靥,對準琥珀,然後,詢問她。這個丫頭長得實在太平凡,不值得她多一份留意。
心口一陣緊縮,琥珀咬了咬唇,不太清楚為何此刻的喉嚨像是喂了啞藥,擠出來的聲音像是破裂般苦澀蒼涼。
“回王妃,我叫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