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陷落(四)
從她被關押進這間看守所那天開始,除了獄警和執法人員再沒有其他人來過。
她獨自一個人窩在窄小的禁閉室內,四周是晦暗濕涼的水泥牆。白天,昏暗的光線從一個很小的窗子擠進來,晚上便是徹底的漆黑一片,可是,她沒有起身去開燈,這麽些天,她連飯都沒有動過一口。
送飯的人也不管餐盤有沒有動過,到了時間就将擱在門口的餐具從門下方的小孔收走,暫時關押在這裏的待審犯人用絕食來抗議,對他們來講已經是見怪不怪了。
她卻并非想象中的抗議,只是整個人都被困死在那一刻的場景中,反複徘徊,怎麽也走不出來了。
她感受不到晨昏,感受不到饑餓,感受不到困倦,甚至感受不到自己還活着。
她滿腦子都是死掉的那個人,這輩子頭一次,眼睜睜的看着一個生命的殒滅,那樣迅速,雖然,前一秒她确實對他怨憤至極,在心裏用最惡毒的字眼詛咒着他,可是,到他真的在她面前一動不動,眼中一片空茫時,她只剩下焚心蝕骨的恐懼。但就是這樣,她仍是沒有忘記自己該要做的事,幾乎是本能的,那種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心情在支撐着她,她想到那瞳亮的充滿希望的眼神,那意氣風發的豪言壯志,那令人嘆服到心疼的忍辱負重,那是她喜歡的姿态,她很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樣的勇氣和韌性,那仿佛是黑夜的一盞燈,如果滅掉,便是徹頭徹尾的絕望。她于是很辛苦的蹲□去,拿那落在僵硬身體旁的相機,混亂的掰開後蓋,取出裏面的膠卷,顫抖着放進自己的衣兜,卻還不放心,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摸上記者紋絲不動的身體,此刻,溫度仿佛在降下去,冰的她的心發顫,終于尋到了只打火機,她混亂的将膠卷抽出來,動作太大,将手劃開了一道道血痕,可她早已顧不得自己,執拗的向外拉扯,一直到拉不動,終是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看着那漆黑陰森的底片漸漸消融,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好像也正一寸寸的走向盡頭,就在一切終究化為飛灰之際,她聽到了聲尖叫。
她擡眼,看到一個吓得面無血色的女人。
她有一瞬間想過逃走,可是,終究是沒有邁開步子,她毀掉了一個生命,這個人,也一定有他的家庭,他需要保護的人,他給予了承諾的人,可是,全都因她而化為泡影。
她必須要償還代價。
雲翔國際機場。
眼前是筆直的通關入口,林國棟托着行李箱的手因為興奮而間歇收緊松弛着,幾乎管不住快要撐破心房的雀躍想要放聲歡呼,湧進機場玻璃窗的陽光筆直的照亮了他的前程,
也将無限朝氣充斥進他燦亮的雙眸,再也沒有了持續到前一刻的虛弱和委頓,他覺得呼吸異常輕松,終于,人生到了全新的一站,迎來了這麽璀璨動人的直航。
從今以後,他可以肆意丢開曾經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去迎接那嶄新且意義非凡的起點。
今天,看守所來了個陌生的探視者,他出示了批文,自稱姓駱,是夏芝芯的代表律師,想要見下自己的當事人。
獄警于是來到她所在的□室,開了門,站在門口叫到:“夏芝芯,你的律師要見你。”
她仍是一如既往紋絲不動的坐在床角,目光呆滞,下颌微微抽搐。
獄警又不耐煩的叫了幾聲,見她絲毫沒有反應,于是來到外間:“我看,您也別和她談什麽了,那個人,從被送進來那天開始,就一直一副傻了似的樣子,不說話,也不吃不喝不睡覺,我看就快要撐不住了,現在,整個人都沒個人的樣子。”
駱律師笑笑,客氣的說道:“我只是按照規程辦事,必須要通知我的當事人一些決定,如果她自己不方便出來,您看,可不可以允許我去裏面見下她,只是盡到通知的義務,走個過場而已,說不上兩句話,您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有些程序無法摒棄,否則将來惹上司法糾紛會很麻煩。”
獄警想想,覺得他說的在情在理,而且,特殊情況下這樣做也是被允許的。于是便拿了鑰匙,領他到了門口,将門打開。
律師走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門口放着的飯菜,滿滿的碗盤,沒有分毫撥弄過的痕跡,叫他一不小心差點踩進裏面。
他稍稍皺皺眉,穩住腳步後,整整領帶,朝着夏芝芯走來。
這種腳步和獄警那種堅實的大皮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不同,她眼眸稍稍晃了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麽,朝着律師走進來的方向瞧了眼,看到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便收回了眼神,嘴唇有一瞬仿佛蛻變的更加蒼白。
獄警上前來告訴她:“這位先生是負責你這次案件的律師。”
駱律師緊接着自我介紹:“敝姓駱,這次來是通知夏小姐一些事。”
獄警嫌這裏的氣味難聞,于是匆匆交代了句:“只有30分鐘時間,長話短說。”邊說着邊走到外面将門飛速的掩上。
律師拿出相關的文件:“這裏,是份關于你精神狀況的醫師證明,上面寫的是重度精神病患,希望你能配合這裏的內容在法庭上作答,否則,如果被人提出質疑,推翻這份報告,也會連累簽下這份證明的醫生。”
她的體力早就瀕于極限,此刻,也只是慣性一般的
強撐,好像連倒下的力氣都不具備似的,只能無限的靜止下去,讓人生停滞在那樣的一幕、那樣的一刻。
所以,她對律師所說的話根本感知不到,腦袋早就不能思考,一切于她都只剩殘酷的紅、凄冷的黑。
律師看到她的模樣,搖搖頭,想以她目前的樣子,說服法官們相信她的病症應該是絕無懸念的……
後來,她終于撐不住的倒了下去,就連正式審理那天,也沒能出席,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瓶瓶的藥液順着血管埋入身體,可是,她就是醒不過來,怎麽也沒法從夢魇中掙出知覺。
這成了一場最速戰速決的官司,沒有人提出質疑,沒有人出庭,沒有人觀看庭審,甚至連個關心的外人都沒有,就連法官也在接到她的精神報告書時打了個呵欠,随意的掃了兩眼,便宣了判,然後興致勃勃的和身邊人談起自己馬上要到來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