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遺忘(一)
她改了自己的名字,打了小半年的工,攢足學費和路費後,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報名進入一所藝術預備學校學習。
這裏,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大家對她的了解僅僅是她叫餘蘭,不是本地人。
她的目标是戲劇大學,為了追上同齡人的腳步,她只給自己留了一年來準備考試。高中的基礎科目她連書都沒碰過,三年的知識她從零開始,還要一并準備藝術測試的相關內容。所以,她很拼,而這樣的姿态卻被身邊很多人嗤之以鼻,覺得她根本是自不量力。
她卻只是埋頭做自己的事,随他們怎麽去說,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遺忘。
她感謝時間讓她沒時間去做那些少女時期都已然是奢侈的夢,現在,她早已能看懂現實。但是,她從沒有後悔做過那樣的夢,除了很深的自責。曾經的自己只是個傻傻的癡心少女,那樣一個年紀,情感單純的近乎于頑固,只想要保護着自己珍視的東西,卻忘記去保護自己,可如果時間再回退到那一刻,她太信自己一定還會那麽選。
車小婉是她在班上的同桌,因為一開始并不太了解,兩人間只是見面點個頭的關系。
一次,在閱覽室上完晚自習後,夏芝芯朝着樓梯的方向走,路過舞蹈教室時,聽到裏面隐隐約約傳出些沉悶的聲響,她于是拉開了教室的門,發現一個身影正跪在地板上,痛苦的呻吟着。
她急忙上前問道:“你怎麽了。”
對方擡起臉,才發現原來是車小婉,她指指自己的腳:“剛才做跳轉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估計是傷到了小腿,這會兒站不起來……”說話的時候,她的冷汗一直冒着。
夏芝芯立即将身上的書包取下來:“幫我拿下。”然後,在車小婉詫異的眼神中熟練的将她背起來,用很快的速度向着樓下跑去,然後,在路邊招了輛出租車,直接開到了醫院。
經過醫生的檢查,車小婉是突發性肌肉痙攣,休息段時間就沒事了。
看到她打電話和家人聯系上,夏芝芯便悄悄的離開了,那即将到來的一家三口的畫面,她還是不看的好。
這些天,車小婉都告了病假,上課時,身邊座位空蕩蕩的,夏芝芯還有些不習慣。
班上有看她礙眼的學生,自己不努力卻又害怕着別人的努力,于是隔三差五的找茬挑釁。
趙羅绮便是其中之一,據說她家裏有幾個錢,背後又有些圈內關系,所以猖狂的很,連老師都不放在眼裏,還對外自稱為這所預備校最漂亮的女生。
今天,趙羅绮一下課就挨了上來,一
臉怒氣沖沖的表情:“餘蘭,你是不是私下裏給了老師什麽好處?”
她冷淡的回着,連頭也不擡:“不知道你說什麽。”
她狠狠拍了下桌子,班上很多人都吓了一跳,夏芝芯這才緩緩仰起臉:“你幹嗎?”還是沒多少表情,沒人知道,她經歷過無數比這可怕太多的事,對這樣小兒科的行為,早就免疫了。
趙羅绮是生氣夏芝芯又被指定為話劇的女主角了,雖然只是學校每月例行的教學成果展示,但在她來之前,明明每次那個位置都是她的。
對面面無表情的臉讓她更覺挂不住,于是口不擇言的想要激怒她:“餘蘭,聽說你沒有家人的是吧?像你這樣的人也想着在這個圈子裏混,別做美夢了,整天一副清高的樣子,其實還不是上課偷偷給老師抛媚眼。”
“哎呦——”她話剛落,突然像殺豬一般嚎叫起來,竟是旁邊的桌子倒了,剛好砸在她的腳上。
大家這才看見,車小婉站在倒掉的桌子另一頭,一根拐杖倒在橫躺的桌子上,她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不好意思,手滑了。”
其實,大家都明白,一根拐杖哪能壓倒一張桌子,分明是她做了些小動作。
不愧是車小婉,就算暫時殘疾了,身體也這麽靈活。
趙羅绮一看是車小婉也就不說話了,這個女生還是少惹的好,聽說她私下裏常常和不良少年們混在一起,還認識很多厲害的‘機車黨’。
于是氣哼一聲,又狠狠踢了倒掉的桌子一腳,罵着‘該死的’,坡着腳回了自己座位。
夏芝芯連忙起身幫車小婉撿起拐杖,之後又将桌子扶起來,這時,突然聽到一聲‘謝謝’。
她意外的擡頭,車小婉陽光的笑着:“那天,沒機會和你說。”
于是兩人相視一笑,她也說了句:“謝謝,”單手擋住嘴,壓低了聲音,“剛剛的事。”
“我真的是無心的啊……”
“你的拐杖很輕啊。”
“湊巧的吧……”
“反正是謝謝你啦。”
“呵呵,那好吧……”
兩個人都笑了。
就這樣,兩個人成了好朋友,雖然學業和生活上的交集并不多,但因為她們都是喜歡在學校裏留到很晚的學生,所以,夏芝芯常常下了晚自習後,直接去到舞蹈教室,而這個時間,車小婉通常都會在。有時候,她只是看着車小婉練習;有時候,她會讓車小婉指導她些舞蹈動作;而有時候,她們則坐在地板上聊聊天。
完事後,一起結伴回家,在校門外第二個十字路口處別過
彼此。
有一次,她們并排抵着鏡子屈膝坐着,車小婉突然很奇怪的問她:“餘蘭,你的力氣怎麽那麽大?那次背我的時候,你怎麽能那麽輕松?還一路跑下樓?”說着,她掐掐夏芝芯的手臂,又掐掐自己的比較下,“差不多啊,我們個頭兒也差不多吧?”
她只是羞赧的笑笑:“小的時候寄住在親戚家裏,幫他們照顧小孩,上下學總是背着小孩子來回,就鍛煉出來了。”她說了小部分的謊話,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寄住在夏家,至少,她曾經的确将那裏當作自己的家。
車小婉也勉強的配合她笑笑,之後猶豫的開口:“那你的父母呢?”她試探的問着。
“去世了,因為事故。”輕描淡寫的說着。
“不好意思。”
“沒關系,是我出生後不久的事,我其實一點印象都沒有,是聽收養我的親戚講的。”
随着了解的加深,夏芝芯也逐漸了解了一些車小婉的過去,她有過一段不算短的荒唐歲月,和一群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最後那些人因為街頭鬥毆鬧出了兩條人命、多人重傷,她也因為牽連關系被抓進了警局,她的父母花了很多錢才把她保釋出來。被告之已經查明她與案件無關那天,一家三口在警局抱頭痛哭。這次的事件之後,她痛下決心,要回到正常的人生軌道。她重新撿起了自己深愛的舞蹈——曾經之所以會想要放棄,是因為那個時候,教練将她逼得太緊,讓她産生了嚴重的不自信和抵觸心理。
在夏芝芯眼裏,車小婉是個很有靈性的女孩子,對未來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她雖然一直都是專業學習舞蹈的藝術生,但她認為舞蹈演員的藝術生命太短,于是想轉到文藝方向發展,才報名了這裏的課程,打算用最短時間掌握基本的演藝技能,她覺得不能等到一切都做好準備再去尋找機會,而是要在機會中利用實踐迅速提升能力。
夏芝芯沒有她那麽強的自信,她顯然更保守些,覺得還是多學些東西增加自己的籌碼來的重要,但這并不妨礙她們之間的相互欣賞。車小婉沒打算繼續深造,所以沒有夏芝芯那麽大的課業壓力,可是因為真心熱愛舞蹈,所以只要是沒課的時間,她都會泡在舞蹈教室裏練習。
她說,做演員是她選擇的職業,可舞蹈是她被賦予的使命。
這句話,一直留在夏芝芯的心中,那一刻,車小婉臉上的表情竟和記憶裏某道灼亮的目光重疊,令她心髒狠狠的跳了兩下,她覺得,自己總會被有着這種人生态度的人所感動和震撼。好像可以從他們身上得到某種無形的力量似的。
車
小婉第一次拉她到家裏吃飯時,她緊張的手心都出了汗,一想到要見車小婉的爸爸媽媽,她就遏制不住的膽怯,在她眼裏,大人從來都是令人害怕的模樣。可是,她的爸爸媽媽卻都是很和藹可親的人,車媽媽第一次見到她就熱情的拉着她的手誇她漂亮,車爸爸也笑彎了眉眼告訴她說‘小婉從不帶朋友回家的,你啊,可是第一個。’那種因為更接近孩子的世界而生出的喜悅毫無保留的挂在他們的眉梢,讓她瞧着感動,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麽自在的同大人相處過,她習慣了壓抑自己的真實情感,就算是對父親,她也有所保留,也許是缺乏安全感,她不想自己對任何人太過依賴,她怕會戒不掉。
可是,他們不會,他們是說上兩句話就會讓你感到安心的人,是連眼底都透露着清澈的人,有着簡單卻幸福的生活,知足常樂。
所以,她也發自內心的笑了。
有了友情的支撐,原本苦澀的日子也變得令人亢奮起來,不曾間斷過的相互鼓勵,讓每個人都堅定的為了夢想而努力前行。在忙碌中,時間如同從指縫中溜走的砂,怎麽用力握也留不住它離開的腳步。
一年後,夏芝芯順利的考進了戲大。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也注定了她們的分道揚镳。
她們沒有約定再見面,因為,對于她們選擇的這條路,那太不現實。記得老師在演藝課上告訴他們的一句話便是:進入這個圈子,要懂得割舍。
從今以後,便是漂泊的人生。
交集,也是有的吧……只是,也許會是以對手的身份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