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較量
星期一,瞿延寧終于出現了。
他一來,晏旻就直接去找他,開門見山地問:“瞿總,專利費的事怎麽說?”
瞿延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擡頭說:“你說這事啊,這幾天我一直都在跟院裏和所裏的領導請示,他們認為你這要求不合規矩。漢卡不管是在計算所還是公司研發出來的,都是職務發明,專利都應該屬于國家,公司已經給你發了工資,就不該要求專利費。”
晏旻聽見這話,就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誰知道這是瞿延寧的意思,還是領導的意思呢,他深吸一口氣:“瞿總,這些天我也去了解一下專利法。我是漢卡的發明人,按照正常程序,您應該與我商議,并且做出漢卡專利權的歸屬約定,與我簽訂合同,您才能去申請專利。您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就私自去申請了專利,我可以向專利局申訴您的申請無效。”
瞿延寧臉色驟變,沒想到晏旻對這件事是認真的,他尴尬地笑了笑:“晏總,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反正這是職務發明,最終專利權還是歸院裏或者公司。”
晏旻聳肩:“那也得專利局說了算。我就不信法律不會保護發明人的權益。”
瞿延寧說:“晏總,漢卡的發明你居功至偉,我們大家都看在眼裏。所以院裏和公司決定給你發一筆獎勵以資鼓勵。”
晏旻擡起眼皮:“多少?”
瞿延寧說這個獎勵明顯是權宜之計,他還沒決定好給多少,便說:“具體金額公司還沒開會商議,所以還不能給你答複。你放心,肯定會讓你滿意。”
晏旻譏诮地扯了扯嘴角:“那我就靜候佳音吧。若是我不滿意,我不會放棄我的申訴權。”
瞿延寧的臉色跟吃了屎一樣難看,他知道,這次晏旻怕是不好打發了。
下班回到宿舍,晏旻在宿舍門上看到徐潤良給自己留的字條,讓他去他家一趟。
晏旻連宿舍門都沒開,直接擡腳去了徐潤良那兒。
徐潤良見到他,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表情:“小晏來了?還沒吃飯吧,去洗個手,一起吃飯。”
晏旻說:“老師,我已經吃過了。”
徐潤良說:“那就再陪老師吃幾口。”
桌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飯菜,徐夫人端着一碗湯上了桌:“小晏一起來吃吧,沒什麽菜,家常便飯,不要嫌棄。”
“怎麽會,師母的手藝比我媽還好。”晏旻不好拒絕,便洗了手坐到桌邊。
徐潤良對晏旻說:“吃完飯再聊。”
徐夫人的手藝還不錯,是晏旻喜歡的家常口味,盡管已經吃過了,他還是吃了一碗飯。
吃完飯,晏旻還想幫忙收拾碗筷,被徐夫人攔住了:“我來,我來,你們有事去忙。”
于是徐潤良和晏旻便轉移到茶幾邊,倒上茶,熱氣慢慢從茶杯裏漂浮上升,兩人端起茶杯,幾乎同時開口:“我(今)——”
于是又同時停下。
晏旻伸手,示意對方先說。
徐潤良開口說:“我今天去院裏了解你這個事,院領導認為,你這研究是在上班期間做出來的,算是職務發明,理當屬于單位,不論是院裏還是公司,都屬于國家的。不該是個人專利。”
晏旻點頭:“嗯,我聽瞿延寧說了。”
如果西華信息不股改,一直是國企,他自然也就不計較這專利了,可他知道,他辛辛苦苦研發的東西,最終為他的仇人做了嫁裳,他怎麽能夠甘心。
徐潤良又說:“我說這筆專利費并非你私人需求,而是為了做研發。領導說一個公司,就該服從公司的整體規劃。”
晏旻垂下眼簾,嘴角露出無奈的笑容。
徐潤良見他這樣,忍不住擡手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不過院裏還是認可你的功勞,說是要給你發一筆獎金。”
晏旻苦笑:“今天瞿延寧也是這麽跟我說的,但他沒說給多少。”他沒把自己跟瞿延寧說要申訴的事說出來。
徐潤良嘆了口氣:“小晏,這事委屈你了。國家現在發展剛起步,很窮,加上攤子太大,很多都顧不上,不能給科研人員相應的報酬,希望你能理解。”
他畢竟是領導,要站在更高的層次看問題。
晏旻點頭:“我知道。老師,我——”說到這裏,他又停了下來,他本來想将自己打算離職的事告訴徐潤良,但又覺得時機不對,還是等真走的時候再說吧。
徐潤良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便說:“你說啊。”
晏旻搖頭:“沒什麽,還沒考慮成熟,等以後時機合适了,再跟老師說。”
徐潤良真心替晏旻委屈,又怕他對單位失望,便說:“小晏啊,困難只是暫時的,咱們做科研啊,最要耐得住寂寞,堅持一下,鹽堿地裏也會開出最美的花兒來。”
晏旻笑了:“我知道,徐老師,我不怕寂寞,就怕壯志難酬。”
徐潤良連連說:“不會的,不會的。”
晏旻心裏卻難免苦澀,他已經飽嘗過那種滋味了,實在不想再碌碌無為一次。
接下來幾天,瞿延寧都沒有給晏旻明确的答複,說是要跟上級部門請示批複。
一直到19號晏旻參加完□□主持的國家科技進步獎的頒獎典禮後,瞿延寧才給晏旻答複,院裏和所裏批示下來,給予晏旻十萬元獎勵。
這個結果還是在公司的年會上當成表彰說的,不明就裏的技術部同事拍紅了手掌,大家都替他高興。
只有晏旻自己不高興,能高興才怪,比預期的少了兩個零。
瞿延寧在臺上叫晏旻上去領獎,催了好幾聲,他都沒動彈。
有人覺得他是不好意思拿獎,但瞿延寧知道,晏旻是嫌少。
瞿延寧清了一下嗓子:“大家都知道,晏總是放棄了美國高薪回來的,如果他在美國,年收入怕是十萬美元都不止。但他并不追求物質享受,而是心系祖國,回來和我們一起建設國家,他的高風亮節難道不值得我們大家學習嗎?”說完他帶頭鼓起掌來。
這純粹就是道德綁架了,連讨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甚至還容不得他拒絕。
晏旻在大家的掌聲中,一臉嚴肅地走上臺,說:“我是國家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包括出國留學費用也是國家負擔的。我學成回國,是一個普通留學生都應該做的事,算不上什麽高風亮節。我回來,只有一個理想,就是希望能夠為中國的半導體事業做一點力所能及的貢獻,并沒有什麽值得稱道的。”
他沒有對獎勵表示感謝,甚至都無視了瞿延寧朝他伸過來的手,就直接下臺去了。
年會結束之後,喝得滿臉通紅的瞿延寧叫住了晏旻,笑嘻嘻地說:“晏總,你說你是回國來奉獻的,那獎金你是不要了?”
說話都帶着一股子酒氣,語氣中還帶了點揶揄,他這是喝高了,不然不會把心中的想法直接說出來。
晏旻往一旁躲了一下,他沒怎麽喝酒,也不是沒人敬酒,大部分都推掉了,連瞿延寧來敬酒他都沒喝,他看着瞿延寧,冷笑:“瞿總真是個生意人,價值幾千萬的專利費,到您這兒只值十萬了,您怎麽好意思拿得出手!”
瞿延寧倒不覺得臊,他伸手朝晏旻點了點:“晏總,你可是說一套做一套,心口不一啊,之前還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是回來做貢獻的,現在怎麽又嫌錢少呢?”
“做貢獻和賺錢沖突嗎?有了錢可以做更多的貢獻。我憑本事賺錢,清清白白,不寒碜!”晏旻多活了這麽多年,有一點是活明白了,就是不能恥于談錢。
“對,賺錢不寒碜。”瞿延寧笑嘻嘻地說。
晏旻嘲諷地看着瞿延寧:“清白賺錢不寒碜,拿不屬于自己的錢才寒碜。”
瞿延寧喝大了,沒聽出晏旻在嘲諷自己,他擡手去拍晏旻的肩,被晏旻躲開了,他的手落了空,微愣一下,然後笑着說:“我總覺得晏總最近像變了個人,過于斤斤計較了,這種小市民心态,不可取啊。”
晏旻黑着臉,強忍住揍他的沖動,說:“我是小市民,那瞿總是什麽高貴人物?瞿總,我就明說了吧,十萬不夠!等着我跟專利局申訴吧。”
瞿延寧打了個嗝:“十萬是有點少。晏總,你放心,我們公司還是很有人情味的,不會抹殺你的貢獻,今年的年終獎加上專利的獎勵,一共會給你發一百萬獎金。怎麽樣?不少了吧!”
一百萬,離晏旻的預期差太多了,一百萬做芯片,扔進去連個響都聽不見。
但他也知道,想從瞿延寧手裏再要到錢,只能通過別的辦法了。
放春節假之前,公司給晏旻的一百萬獎勵終于發放下來了,稅後一百萬,晏旻要求的。
他拿到支票之後并沒有動這筆錢,只是将獲技術進步獎那一萬五的獎金全都分好了,跟着他幹研發的二十三人,每人發了五百元,做其他技術的,每人發了一百元。
大家拿到信封都很高興,這可是意外之喜。
晏旻說:“錢不多,就當是給大家發個過年紅包吧。這幾年感謝大家的陪伴,你們辛苦了。從明天開始就放假了,提前祝大家新春愉快,阖家團圓!”
他說完就進了辦公室,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大家興奮地檢查信封,沒幾人注意到晏旻話裏有話,只有李庚雲察覺到有些異樣,敲門進了晏旻辦公室,看見他在收東西,有些驚訝:“晏工,你這是在做什麽?過個年也不用收這麽多東西吧!”
晏旻見他進來,過來将門關上,說:“我年後打算辭職了。”
“你不在公司幹了?”李庚雲無比驚訝,晏旻沒有要離職的跡象啊。
晏旻說:“西華的發展方向背離了我的初衷,我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李庚雲知道公司的路線之争,他以為晏旻最終是妥協了,沒想到他已經打算好走人了,難怪後來不再跟那些人争了:“那你去哪兒?”
晏旻說:“我應該會自己創辦公司,還是做芯片。”
李庚雲說:“可是做芯片需要很多錢。”
晏旻點頭:“我知道,慢慢來吧。”
李庚雲困惑地說:“那為什麽不等等,瞿總說了,以後會繼續投資芯片研發。”
晏旻輕搖頭:“那只是一句口頭承諾,能不能兌現還兩說。而且什麽都得別人說了算,不如我自己掌握話語權實在。小李,以後如果想來我的公司,我熱烈歡迎。目前還請為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謝謝!”
“好!”李庚雲戀戀不舍地說,晏旻這麽牛的技術大拿離開公司,那絕對是公司的巨大損失,可惜,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