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同眠
這個時間澡堂子都關門了,兩人只簡單洗漱一下,就上了床。
所幸宿舍的床并不是為單身人士準備的,而是為兩口之家準備的,有1米5寬,兩個大男人勉強能睡下。加上宿舍有暖氣,一床被子也是夠用的。
藺征西心中那個小人兒此刻已經歡喜得暈陶陶的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跑來找晏旻,居然被留宿了!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還正好砸中他的美事!
但表面上,他還不敢表現出來,怕晏旻看出自己的真實心思而拘謹。
晏旻留藺征西過夜,一方面自然是為了安全考慮,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出于私心,想完成多年的夙願,親近一下十幾年都未能親近的人。
藺征西怕晏旻不自在,主動睡在了另一頭,并且有意識地保持了一點距離。
晏旻當然沒有主動要求他睡到自己這邊來,也沒有靠過去,他也要試着慢慢去接受現實中的藺征西。
熄燈之後,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很快,藺征西那邊就沒了聲音。
晏旻閉上眼睛,就在他快睡着的時候,突然聽見藺征西說:“晏旻,你一個人在北京過年嗎?”
晏旻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嗯。”他還沒睡嗎?
藺征西問:“你想不想去山東玩?”
晏旻的睡意跑了些:“嗯?”
藺征西有些緊張地說:“你反正也是一個人在北京過年,不如跟我去山東玩吧。你去過泰山嗎?”
“沒去過。”晏旻有些心動,泰山啊,五岳之首,他從小就知道,也坐火車路過好幾次,但是并沒有去過。
“那去嗎?”藺征西再次問了一句。
晏旻稍稍猶豫片刻:“好啊。”
藺征西興奮地握緊拳頭,太好了!他答應陪自己回老家了。
他本來已經極度疲憊,但因晏旻答應去山東,他興奮得失眠了半夜。
晏旻睡着了,他的腿無意識地搭在了藺征西身上。藺征西激動得快要爆炸了,他身體困倦之極,卻也快樂之極,直到晏旻翻了身,将腿移開,他才悵然若失地慢慢入睡。
藺征西是被物品掉落地上的聲音驚醒的。
他睜開眼,眼前一片昏暗,天應該已經亮了,只是窗簾沒有拉開,室內的光線比較暗。
他看着陌生的房間一時間有些茫然,片刻後他反應過來,他現在正躺在晏旻的床上。
心情瞬間晴朗起來,他跟晏旻已經冰釋前嫌了!并且還睡在一起了!
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人已經起來了,沒開燈,正就着朦胧的天光在收拾行李。
掉地上的是一本書,晏旻趕緊彎腰去撿書。
藺征西逆着光線看着晏旻,看不清他的臉,只有柔和的輪廓,他的心酸酸脹脹的,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生活呀:“你怎麽不開燈?”
這冷不丁的話吓得晏旻手裏的書又掉到了地上。
“是不是吵醒你了?”晏旻有些抱歉地看過來。
藺征西說:“沒有。幾點了?”
晏旻撿起書:“八點差一刻。”
“不早了,我也該起了。”他說着坐了起來。
晏旻見他起床,便開了燈。
藺征西見晏旻的行李袋已經收拾得鼓鼓囊囊的,頓時雀躍不已,昨晚上還擔心他會反悔,現在看來擔心是多餘的。
兩人趕到北京飯店,見到了藺征西的家人,他的祖父和父親。
晏旻知道藺征西的祖父藺中傑,老爺子抗戰時期曾是一位實業家,辦過工廠,為抗日救亡圖存做出過卓越貢獻,解放前被裹挾撤到臺灣。
老爺子一生系挂祖國,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回到故鄉。他還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夠回大陸建廠,彌補他報效祖國的遺憾。
晏旻出事之前,藺征西的父親藺振華已經回大陸創辦了一家晶圓廠。
晏旻出事之後,藺征西也從美國回來了,一邊照顧他,還創辦了一家芯片設計公司。
對藺家人,晏旻內心充滿了崇敬之情。
藺征西興奮地将晏旻介紹給祖父和父親認識:“爺爺,爸爸,這是我在麻省理工的同學晏旻,14歲上大學那個天才。晏旻,這是我爺爺和我爸。”
晏旻聽見這個介紹,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樣子他以前跟家人提過自己,他有些腼腆地跟兩位長輩打招呼:“爺爺好,伯父好!”
藺中傑已經年過八十,須發如雪,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看起來像個老神仙,他捋着胡須點頭:“我聽小西說起過你,上少年班的神童,看着就有一股子聰明勁。”
老爺子雖然離開故土多年,還是帶着濃重的鄉音,倒是藺征西,說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沒有後來的臺灣腔。
“爺爺您誇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晏旻不是頭一回被人誇神童,他屬實有點無奈,從小就被神童的光環籠罩着,到現在居然還擺脫不了。
藺征西同情地笑:“爺爺,晏旻剛剛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他現在是科學家了。”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神童最怕傷仲永,看樣子小晏不用擔心了,實在是可喜可賀。”老爺子笑呵呵地說。
藺振華問:“小晏還是做芯片研發?”
晏旻點頭:“是的,伯父。”
藺振華也是從事半導體行業的,不過是做矽片制造的,也算得上是半個同行。看樣子藺征西跟他父親聊過自己不少事。
藺振華點點頭:“那挺好,大陸這方面剛剛起步,應該有廣闊的市場。”
晏旻笑着說:“是的。不過我們比美國還是要落後不少。”
藺振華說:“中國大陸被封鎖多年,這才剛開放十來年,落後是正常的。不必氣餒,我相信以我們中國人的學習能力,會很快和國際接上軌的。”
晏旻聽到這裏,感動得簡直想給他一個擁抱,理解萬歲啊。
藺征西說:“爸爸說得對。有晏旻這樣優秀的人才願意回來發展,中國發展起來是遲早的事。”
藺中傑用拐杖在地上杵了杵,引起幾人的注意:“不要說廢話,你們父子早點回來建設祖國才是正事。”
他一句話說的大家都笑了。
藺振華說:“爸爸,我們會回來的,不過現在條件還不成熟。”
就在這時,有人過來敲門,一個孩子在門外叫:“太公,該吃早飯啦。”
藺征西将門打開,門外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抱着一個四五歲的漂亮女孩。男人長相跟藺征西有幾分像,小女孩的辮子綁得有點歪,看起來怪可愛的。
小女孩伸出胳膊,甜甜地叫:“叔叔抱!”
藺征西抱過侄女,轉過身對晏旻說:“這是我大哥向東和侄女悅然。大哥,這是我好朋友晏旻。悅然,叫叔叔。”
藺向東朝晏旻伸出手:“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晏旻跟對方握手:“你好。我也很榮幸。”
藺向東看着晏旻笑:“小西剛到北京就跑沒影了,我們還以為是去見女朋友,沒想到是男性朋友。”
晏旻的臉頓時有些熱。
藺征西嚷嚷:“大哥,你這話就不對了,男性朋友就不能見了嗎?你這是性別歧視啊。”
藺向東哈哈笑:“能見,能見。只是我們大家都好奇嘛。”
藺悅然烏溜溜的黑眼珠盯着晏旻看,然後摟着叔叔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說英語:“我要叫那個哥哥叔叔嗎?他真好看。”
藺征西忍不住笑出聲,看着晏旻說:“對,你應該叫叔叔。”
孩子的眼睛最幹淨,最能分辨出美醜。晏旻長得幹淨俊秀,心思又單純,自帶一股少年感,哪怕27了,依舊像個在校的學生。
晏旻聽見藺悅然誇自己好看,也忍不住笑起來:“悅然也很漂亮。”
藺悅然笑眯了眼,撥了撥頭上的小揪揪說:“爸爸幫我綁的小辮辮。”
晏旻笑得更甚了,難怪有點歪呢。
藺征西看着晏旻說:“走吧,我們先去吃早飯。晏旻你在北京生活時間長,幫我們推薦吧。”
晏旻還沒來得及說話,藺中傑就開口了:“小晏在北京生活的時間應該不如我長,我帶你們去吃炒肝兒、喝豆汁兒。”
藺向東說:“從小就聽爺爺說北京的豆汁兒,今天一定要去嘗嘗。”
藺征西跟晏旻解釋:“我爺爺中學和大學都是在北京上的,他對北京很熟悉。”
晏旻壓低了聲音:“真要喝豆汁嗎?我吃不太習慣。”他到北京後不久,慕名去喝過,也不是不能吃,畢竟他可是吃臭鳜魚長大的,但真的沒法喜歡。
藺征西笑着說:“你吃不習慣的,那多半是味道不咋地。一會兒去了咱們點別的。”
這頓早飯自然吃得笑料百出,除了晏旻和小悅然,其他人都點了一份豆汁,但也只有老爺子一個人喝完,其他人不是一口噴,就是喝一兩口就放棄了。
他們沒法理解,這麽難喝的豆汁兒,為什麽老爺子會心心念念大半輩子,唯一能解釋的,大概只有鄉愁了吧。
吃完早飯,藺征西打了出租車,陪着祖父去重游故地。
老爺子以前住過的四合院已經成了大雜院,沒了從前的痕跡,不過他就讀的彙文中學以及清華大學依舊生機蓬勃,讓老人家熱淚盈眶。
晏旻才知道,原來他們一家子都是學霸。
逛完回到飯店,藺征西趕緊讓工作人員幫忙再訂一張去泰安的火車票,回應的結果是沒票了。
藺征西一聽就急了,後悔沒有早上回來就訂票。
好不容易才見上面,晏旻還答應陪自己回老家,要是因為買不到票而去不了,他會後悔死的,所以思來想去,他決定和晏旻租車前往泰安。
晏旻得知情況,擺手:“不用租車,我買站臺票上車,去車上補票就行。我有時候沒買到票也是這麽幹的。”
藺征西擔心補票沒座位,站着辛苦,堅持要租車,晏旻說:“還是別租車,路上不安全,坐火車更安全些。”
藺家人得知晏旻要跟他們去山東玩,雖然覺得意外,但也很歡迎,他們都是很傳統的中國家庭,認為晏旻獨自在外過年太冷清。
當晚,他們擠上了北京去上海的列車,盡管明天就過年,今天趕着回家的人還很不少,雖不至于擠得水洩不通,但還是有很多無座票的旅客。
藺征西本打算跟晏旻輪流着坐,但看到一對在北京看病返回家過年的父子坐在他們旁邊的過道裏,便将座位讓給了這對父子,自己和晏旻跑到車廂連接處的門邊站着。
北京到泰安總共四百多公裏,這個時候火車還沒提速,縱使他們坐的是快車,也才60公裏的時速,所以幾乎要坐一整晚。
“早知道就買兩個馬紮了。”晏旻笑着說。
“對啊,失策。我以為咱倆換着坐就可以了,沒想到會這樣。”藺征西有些抱歉地笑。
車到廊坊的時候停靠了,停車時間僅有兩分鐘,晏旻見上車的人不多,便快速下車,在站臺上買了兩份報紙。
藺征西在車上緊張地看着他,生怕他上不來車。
不過晏旻還是趕上了。
藺征西問:“你想看報紙?”
晏旻打開報紙,快速浏覽了一遍,見沒什麽重要新聞,便将其中一份遞給藺征西,說:“給你,一會兒咱們可以用。”
過了天津站,又上來了一些人,車裏越發擁擠了,不過他倆占的位置一直沒開門,還算寬敞。
等車子啓動之後,晏旻便将報紙鋪在地上,對藺征西說:“我們坐地上吧,不然下車腿就廢了。”
藺征西看了看周圍,什麽都沒墊就那麽席地而坐的也不少,入鄉随俗,便挨着晏旻坐下了。
晏旻看着藺征西,他的衣服一個褶子也沒有,典型的精英打扮,在人群中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但他毫不嫌棄地跟着自己坐在地上,便不由得微笑了起來。
火車有節奏地“哐當”響着,車身搖搖晃晃,就像兒時住的搖籃,令人放松。
藺征西以為自己睡不着,事實上,他很快就靠着晏旻沉沉入睡。
藺向東看弟弟一去不返,有些不放心,借上洗手間的機會出來找了一圈,最後在門邊看見了藺征西。
他那有潔癖的弟弟與晏旻坐在地上,頭碰頭互相依偎着,睡得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