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病

更新時間2012-10-31 23:37:33 字數：2006

火樹銀花不夜天。畫廊深深，宮中的奇花異草并不比尋常府邸的牡丹桃花漂亮多少，只是勝在新異罷了，但凡胭脂紗花，只要沾了宮中的氣味就身價百倍。只是自己的人，出了宮後，又算得了什麽呢？

二十四歲，花信年華，到底還能剩下多少祈盼。

延綿的大雨帶來的寒意使宮裏的屋子早早就生了地龍。宮外的一切都恍如隔世。

她想象着母親在家中過着富足的日子，想象着老夫人因為罪孽深重而坐在佛像前日夜禱告，但是夜晚仍然能被噩夢驚醒，噩夢中是否有自己和自己的母親呢？想象着蘇媚兒把成錦華氣得癱瘓在床。想象着墨無傷另娶嬌妻，君莫邪頹廢飲酒。

你還恨麽？

我何時恨過？

她慘恻一笑。她的性子，始終沒有人了解過，難道是因為蟄伏了太久的緣故麽？

遠遠傳來宴席中诰命貴婦的歡聲笑語，她恍恍然走到一處亭子下，她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白發宮女，坐在沉悶的屋子裏攤開一件衣裳，把虱子一只只抓下來。

皮膚松弛，像一張揉皺了的宣紙，長滿了皺紋和斑點，她慌張的伸出手，羅衫下的手指細嫩白皙。

這是一雙從未和男子交握過的手，她不期然想起了她前世的夫，那個羸弱而放縱的男子。

明年花燈節，他還意氣風發，那是他一生中最後一次如此朝氣蓬勃。她千求萬求和姐姐一起出門逛花燈，好死不死的遇見了。

她咬緊唇，與現在相比，曾經的生活也是甘若蜜糖的吧。手指輕輕顫抖着，她忽然感覺冷。從來沒有過朋友，姐妹間也是充滿了算計，有很多的時候，她覺得寂寞，卻從未比現在更加深刻，更輕冷醒。

她眼角瞥見一個少年，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樣子，幹淨的面孔，站在不遠處，好像只是一支筆簡單勾勒出的人影，他穿着一身青衫，舉着油紙傘，懷裏還抱着幾本線裝書。

“你不冷麽？”少年遲疑了下，開口問着。

阿伊起身福了福，雨水順着她的發梢滴下來，她的唇是青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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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脫下了羽緞鬥篷，走過來，遞給阿伊。

阿伊跪了下來，不再起來。

“披上吧。”少年堅持着。

主子賜，不敢辭。阿伊接過了鬥篷，披在身上，鬥篷是幹的，衣服卻濕透了。少年看着覺得不大妥當，但是也無計可施，猶豫着笑了起來。

“在雨地裏，會傷風的。”囑咐一般。

阿伊看着他懷中的書冊，因為沒有鬥篷遮蔽，雨水很快打了上去，洇染了上面的墨。

“殿下，書會壞掉的。”阿伊輕聲提醒。

少年看了看懷中的書：“只是本前朝的論語，壞了就壞了吧。”

黃金有價古籍無價，然而對這個貴不堪言的少年來說，卻如土铛一樣。

“你趕快回去吧。我也要去皇爺爺那裏了。”少年好心說道，“這樣的雨天，在外面呆着容易生病。”

阿伊福了一福，目送着少年遠離。她有些昏沉，雨天，的确太冷了。

十公主壓根沒有注意到阿伊多了一件衣裳，她興致勃勃地拉着阿伊說道着墨夫人說過的話，并且盡量不留痕跡的讓阿伊說出關于墨夫人話中意思的只言片語，絞盡腦汁得想要學習一二。阿伊倦極。十公主和一般女孩兒一樣嬌縱任性，因為生在皇家，火爆脾氣更是有增無減。

阿伊頭疼欲裂，滿腦子都是那少年說過的話，在雨地裏，會感冒的。

金口玉言也不過如此吧。她仿佛中了咒一樣，頭重腳輕。糊塗的不可收拾起來。前塵往事好像走馬燈一樣。有時候她都有些分辨不清楚什麽是眼前發生的，什麽早已過去。

含含混混把十公主糊弄過去，有一個灑掃的宮女扶着，回了住處，倒在榻上便再也起不來了。

這場病來得聲勢浩大。她不比從前在黃府，燕窩人參随意食用。上一次挺過去的風寒，現在逐漸變成了咳嗽。

這一躺，便再也起不來了。

十公主聽到阿伊病了之後，發自內心地關心，甚至親自到了宮女們住的地方來看望她。阿伊躺在床上，頭發淩亂，皮膚白得好像一張紙，若不是那若有若無的呼吸，簡直就好像死人一樣。

十公主看着覺得害怕。但是又不敢真讓她死在屋裏，她小算盤打得很響，又要用到阿伊幫她做軍師，又要不讓墨無傷認為自己虐待了她輕看了自己，就交代嬷嬷給阿伊找太醫來看并囑咐蘇瑤好生伺候。

這宮裏，哪裏有姐姐伺候妹妹的道理，但是蘇瑤是宮裏老人了，很會做人。阿伊那天讓十公主掌掴了梳頭宮女的事兒早在這一畝三分地偷偷傳遍了。

這宮裏的主子，想要人命很容易，想讓某個宮女得臉更容易。梳頭宮女最後還是死了，阿伊卻是後者。

即使病了，太醫院的太醫也不敢怠慢，一般的宮女都是一個小醫官來看看就好了。而黃阿伊又是黃府嫡女，墨府訂下的兒媳，更是十公主的密友，太醫院早打聽的門兒清，派了一個負有盛名的太醫來看。

阿伊冷的厲害，每天被蘇瑤喂點兒稀飯度日，一天到晚的咳嗽，帕子上竟然還咳出了血。太醫開了一副方藥，又囑咐每天熬點燕窩粥，這才走了。

蘇瑤可是睜大了眼睛，燕窩粥？燕窩粥可是值百兩銀子的，而且這丫頭又是吃什麽吐什麽，喝點稀粥都不容易的，這麽暴殄天珍做什麽。

她想起來一件事情，又陷入了深思，坐在繡墩上盤算了會兒。握緊了繡拳，打開門出去尋十公主去了。

“公主殿下，太醫說阿伊咳血，光吃藥不大中用，要有燕窩配着才行。”

十公主正在挑緞子，聽着蘇瑤說，不以為意道：“你就去跟禦膳房要去，每天要個十斤半斤的，給她當飯吃，你只管記住我要她早點好起來！想要什麽盡管去要，不用來回。”

蘇瑤喜出望外，連聲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