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審判

藍珈很少這麽用心地去了解一個人。

這裏是一間收藏室，擺放的都是和绶崇皇後有關的物件。當金莫瑞拉一點一滴地訴說時，藍珈聽得很認真，他聽到的看到的是不同于聯邦傳播的事跡，绶崇皇後并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樣和當時的皇帝感情深厚，他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抗拒的。

绶崇皇後育有兩子，可是當年他對這兩個孩子态度不一，他不喜歡人類，而是對人魚兒子最為關愛，所以才迫得莫瑞拉一世留下讓人魚兒子封為親王，并且連續繼承的遺囑。

他嫁到皇室近百年，只有在莫瑞拉一世病重而殁的時候，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落淚。此後便郁郁而終。

他是人魚族的首領，最美麗最強大，也是聯邦歷史上第一位嫁給人類的人魚，首先孕育了子嗣，是最偉大的楷模，受人尊敬。可是，他心中真實的想法卻沒有人問過。

從祖上留下的只言片語中訴說的這些不是金莫瑞拉能夠理解的，他将這種情況歸咎于绶崇皇後對于故土的思念。唯一繼承的便是對于人魚的喜愛，他最愛結交自然人魚，并且對于绶崇懷有最深刻的敬意。

可藍珈知道的比這更多，他深深明白绶崇皇後，這位有極大可能是他父親的蒂諾族人，心中所介懷的是什麽。無端被擄，抛棄孩子遠離家鄉，整個族群都不複存在，這對于當時是族長的他來說該是多麽痛心的事情。

心中懷有思念，同時由于相處時日變久，和人類的感情也開始變得深厚，結果兩邊都難得顧全，怎麽能不郁卒。

此時此刻，藍珈最能體會這種矛盾，以前他也同樣痛恨當時人類的決定，但曾經身為人類，讓他無法完全站到蒂諾族的立場上。不過，現在他當着未曾謀面的父親的影像前，卻久久難以平靜。

他看到了那人的孤寂悲苦，還有對漸漸迷失的自我譴責。也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保全親王這一支血脈。希望不會将蒂諾族的根忘記。

藍珈注視着绶崇皇後平靜的雙眼，暗暗下定決心，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他也是蒂諾族最後的血脈呵，沒有道理輕易放棄。他誕生在蒂諾星，不是為了自生自滅，而是為了延續和傳承，他早就已經不是人類，就算百般辛苦融入聯邦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以前的想法真是單純可笑，不是早就看到了嗎，即便前一秒還是人類，改造成人魚之後立即就被特殊對待，更何況是他這樣的人魚呢，如何指望得到普通的對待。還是說主動投降，自動選擇被同化成普通的人魚，變得失去自我，成為生育工具。

曾經的魯莽和沖動讓他深刻的反省，而柳簾和慕覓琮的存在更是讓他慶幸，如果換了其他人，他恐怕早就失去自由了。

既然不行，那就走出一條獨屬于他的道路來。

“绶崇皇後是我最敬仰的人。”藍珈低聲說着，目光卻不曾轉移開。

金莫瑞拉嘆了一聲，“是啊。皇後是所有人魚的領袖。可惜時過境遷，現在的人魚只是單純的附庸，即便他們再優秀也無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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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珈點頭，這些他看到過很多，以前總以為事不關己，是他們自願的，可現在想想，根本就不是這樣，那些自然人魚還好，可是改造人魚該有多痛苦。就連他可以在人形和人魚間互相轉換的蒂諾人都感到難以接受，想到齊嵩到現在還在為柳簾的雙腿而苦心孤詣的鑽研蒂諾星的海水，也見到林普因為意外而徹底與戰艦無緣，只能從指揮官轉換為孩子的爸爸，從此所有的激情和夢想恐怕只能寄托在兒子身上了。更何況那些他所不知道的，更是不知凡幾。

他心中酸澀，為他人，更是為自己。人魚取代了女人的地位，受到更加嚴格的束縛，表面來說卻是珍貴的關愛，可這些根本就不是人魚想要的。

為什麽他們不能擁有自由呢，為什麽他要躲躲藏藏百般小心，為什麽改造人魚就不能得到真正的關懷。如果人魚都和蒂諾族一樣活動靈便該有多好，他便不會是個異類，不用擔憂會不會突然因失去海水的庇佑而變得和自然人魚一樣呢。

太多的問題是他以前所沒有想到的，單純的想要做一回人類，并不是那麽容易實現的，如果人類和人魚都變得一樣，這個世界上沒有所謂的界限分明，他有何苦要介懷蒂諾族的身份，真正要痛苦的是改造人魚，他們或是為了愛情，為了孩子，或是為了其他變得如此脆弱。更痛苦而不自知的是自然人魚，他們甚至連行走的機會都失去了，偏偏還成了最獨特和寶貝的存在，就是因為生育率的問題。

他們又該找誰訴苦呢。

從這一點來說，伊希莫瑞拉所成立的進化組織出發點是極其高尚的，難怪能夠吸引那麽多的人了，蓬勃發展的就連皇室都要開始打壓，他們絕對不會允許一直以來乖乖的人魚突然要求權利和地位，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只要能夠生孩子就可以了，他們這些人會養着人魚的，這樣多好。

藍珈思緒紛飛，又聽金莫瑞拉繼續說道：“其實除了行動不便之外，人魚和人類并不差多少，我們不應該被當做寵物養在家裏，你說是不是？”

藍珈驚住，金莫瑞拉的眼睛透着深意，這是在試探嗎？畢竟從一般情況來講，親王對他的态度過于和善了。

“其實，我也是進化組織的成員，和伊希學長很熟，可是這麽長時間不見他，感覺還真是有點奇怪呢。”

“是嗎？”金的口氣有些緩和，他也不是無緣無故就帶着人魚參觀收藏室的，加蘭很合他的眼緣，他甚至猜想，加蘭很有可能是當時的其他人魚的後代，但時間太久，可能因為某種原因而流落偏遠星系。

藍珈靜靜聽着金莫瑞拉講述伊希的經歷，說到伊希的聰慧，說到他因為沒有人魚兒子，而将所有的感情都轉移到了伊希身上，結果卻害了他。

可是他一點都不後悔。

“伊希是我的孩子，是我的驕傲，我只恨自己沒有傳承绶崇皇後的血統，如今也害了唯一的兒子。”金莫瑞拉離開收藏室，他的身子有些踉跄。

藍珈急忙扶住他，“不，不會的，伊希學長不會有事的，人魚的明天也會更加美好。”就像女性的地位随着時代進步而不斷攀升一樣。

藍珈說着堅定的點頭，像是在說他将來一定可以不用這樣藏頭露尾，堂堂正正地出現在外面，不論是以什麽樣的形态。

這就是他的目标和責任。

他知道，他過往的種種完全都錯了，對于伊希的過度關注和身不由己的舉動，都在告訴他，冥冥之中的安排，他不需要違背，只需要遵守然後掌控它。

金莫瑞拉拍拍他的手，“你不用擔心，伊希的事我來想辦法。”

“如果有什麽能幫上忙的，殿下您盡管吩咐。”藍珈的語氣無比真誠，他為自己的無能而悔恨。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很有靈性，能讓人放心。進化那邊的事情你要多多費心，伊希他很快就會沒事的，很快，很快。”

“好，我知道了。”

藍珈和親王接觸一段時間，卻沒有得到什麽關鍵的信息，只知道伊希的事情恐怕會有很大的麻煩。不過他閑暇之餘靜下心來細想，卻驚慌地發覺親王的話語中隐含的不明态度。

如果說起初還是因為绶崇皇後的傳承而帶有的對人魚身份地位的不忿之外，那麽現在應該已經演變成了對于聯邦困住他兒子的怨毒。

怎麽說，親王也是皇親國戚，而伊希莫瑞拉同時還享有着繼承權，看來一開始傳出的伊希要叛亂的謠言也不是空穴來風。

他和慕覓琮說起這事，慕覓琮沉吟許久，似乎也是默認了，并且告誡他萬事小心，不要輕舉妄動。他知道藍珈的蒂諾族身份後，早已經信了大半，也不再反對他的參與，就連進化組織的內部資料也傳給他不少。

進化組織最基本的目的是人魚的組織，旨在加強人魚間的交流，漸漸變成對于人魚權利的探讨，倒是有些人魚運動的輪廓。藍珈先前的感覺并沒有錯，這可以說得上是未來版本的女權運動。

單單只憑伊希恐怕還做不到這一點，藍珈猜想這背後肯定有親王的參與，從這一點來看，有野心的并不是伊希而是親王。不管怎樣，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提高人魚的待遇，或者說遵從绶崇皇後留下的遺言而為之。

如果能有一位人魚皇帝，那麽聯邦人魚的地位肯定會有很大改觀，可是想想聯邦的現狀，就會知道這其中的艱辛，所以伊希才是臺前的執行者。

藍珈想到了歷史上的女皇帝，向來是褒貶不一。可是背景換成現在，他定是第一個支持。他想不出來是為什麽，無論是改造人魚還是自然人魚，他們或者本身就是人類或者雙親是人類，早已經烙上人類的印記，從本質上來說大家都是一樣的。

就連他這個異類，也是以人類自居的。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呢，不可能單純是為了生育率，沒有人會說因為工作就決定不生孩子了。聯邦人壽命極長，根本就沒有多大影響。

就在他忙碌的時候，卻聽到最新的消息，聯邦專項委員會成立了調查小組，不日将對伊希莫瑞拉進行宣判。

藍珈心頭一陣亂跳，無比擔心。這可是個皇權至上的世界，民主還很遙遠。誰能保證莫瑞拉七世不會因為以防萬一而對伊希進行打壓。

他越想越擔心，慕覓琮安慰了他一會，然後通過親王獲得了旁聽的資格。

調查小組将場所選在了一處秘密的會場，莫瑞拉七世為了避嫌并沒有到場，而是大皇子堂什作為代表。而親王這邊人數并不少，他的伴侶尚留在領土星球上，所以過來的是一些助手。調查小組的負責人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名叫艾克多，是聯邦赫赫有名的機甲戰士，立過汗馬功勞。他還在帕迪拉軍事學院挂名，手下曾經帶出的學生更是遍地都是。

專項委員會對此很重視，此外還派出了除艾克多之外的另外兩位委員。

說是審判，其實只是單方面的講述伊希是如何的擾亂聯邦秩序，煽動人魚進行不法活動，這違背了聯邦的和平與進步，罪無可恕，判處終身監禁。

親王一下子就慌了手腳，藍珈就坐在他身邊，見此趕緊攔住，他們這邊的助手也不示弱，辯解說伊希的行為并沒有這麽嚴重，條理清晰，從情理上來說是行得通的。

可是艾克多并沒有半分松口的意思，說得好像他知道了伊希在搞颠覆皇權的計劃一樣，而不是一個小小的進化組織。

可是接下來的發展，讓藍珈确信對于奪權什麽的，調查小組他們不關心這個，他們專項委員會只是為聯邦服務，他們以維護人類利益為己任。這些應該是大皇子堂什所頭疼的。

因為被審判的伊希也尋得了發言機會。

他被隔離在一個單獨的隔間內，衆人看到的只是他的影像。從屏幕上來看，他的氣色還算不錯，就是因為多日不見陽光而使皮膚變得白皙起來。

伊希的情緒還算穩定，他細細訴說了人魚的悲哀，并指出他的着眼點是提高人魚的待遇。可是藍珈敏銳的察覺到随着他的訴說，艾克多三人的臉色卻愈發嚴峻。顯然這種說法不是他們樂意看到的。

随着傾訴，伊希的情緒開始不穩定起來，只聽他說道：“是，我雖然擁有繼承者身份，可是僅僅是個候選者而已，我翻過聯邦的歷史，根本就沒有一位出自人魚家裏的皇子真正繼承過皇位，這是個謊言。既然是這樣，為什麽還要讓我擁有繼承權呢，我寧願沒有。如果我不僅僅是個皇子，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發展進化組織，誰也無法阻止我。”

伊希逐漸失控，透過屏幕可以看到有人将他帶走，然後屏幕暗了下來。親王整個人都在顫抖，看得出來他很擔心。

而堂什卻面色冷峻，對于伊希的話語不置可否。

艾克多搖搖頭，面色嚴肅地宣布休會，三天後繼續。他們需要回去仔細商讨一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