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小築睡得并不安穩,她一向淺眠,而且還有些認床,所以這個晚上,她醒過來了好多次。第三次醒過來的時候,她就放棄入睡了,而是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上發呆。
沒想到自己竟然真地會在這裏入住,幸好沐依然那個笨蛋外出不在,不然,若是自己不在,她怕是要失望了吧?
也不知道那個笨蛋這個時候在幹什麽,事情處理得順不順利。
泷鼎山莊的夜晚并不安靜,到了子時,便一直都有種依依呀呀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伴着晚風,傳送過來。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究竟是誰,在這個時候,低低地吟唱?
在這樣的一個夜晚,這樣低低的,伴着哀傷的歌聲,聽得人想要落淚。
那種聲音裏,帶着那麽深,那麽深的愛慕和絕望。
究竟是怎樣的愛慕,卻需要這樣的絕望?
江小築再也睡不着了,也許,她注定是要睡不着的,自從她踏入了這個泷鼎山莊之後。
她穿上了自己的衣裳,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泷鼎山莊的夜晚不黑暗,因為每個院子,每間房間門前,都會挂着紅燈籠。散發着柔柔軟軟的光。
便是晚上,泷鼎山莊也都是透着一種将近年關才有的喜慶。
江小築循着聲音走,白日裏她不曾怎樣觀察過這個泷鼎山莊,可在這樣的夜晚,循着聲音走,她卻也不曾迷路。
那是一個不大的池塘,就是江小築白日裏來時,看到的那個池塘,池塘裏面不知道為何,此刻竟然盛開着荷花。
池塘的一旁,有幾張石凳,一方石桌。
莫青衣就坐在那張石凳上,她面前的那張石桌上,擺着一張古琴。她依舊是那身青衫,不曾脫去,她的面容很蒼白,蒼白到若是這個晚風再強哪怕一分,就會将她整個人都吹去了似地。她的青絲流瀉了一地,軟綿綿的。
她的眼睑垂着,她的容顏清過了這天空的明月,她的眼眸勝過了這夜空中的所有星星。雖然,她甚至都沒有擡起自己的眼。
她那雙纖長,蒼白的手輕輕地撫摸着那張古琴,她薄薄的唇開合着,輕輕地唱着那首卓文君的《白頭吟》。
比月亮還要好看。
這個世界上,當真是有人,比這個月亮還要好看的。江小築這樣想。
“江大夫,既然來了,何不前來一坐?”莫青衣停下了手裏面的琴,終于擡起了她的眼睑,朝着江小築望了過來,她蒼白的臉上,挂起了淡淡的笑容。
江小築從陰影裏面走出,面上微紅。在這樣的夜晚,站在陰影裏面,偷看一個女子,江小築終究比不過沐依然,自然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厚臉皮地毫無反應。
她上前,朝着莫青衣歉然道:“小女子深夜冒冒然前來,驚擾了莫小姐,實屬無意,還望莫小姐不計較。”
莫青衣笑道:“江大夫不必道歉,倒怕是青衣驚擾了江大夫入眠。江大夫莫要怪罪才好。”
“哪裏,莫小姐身體虛弱,怎麽深夜在此?還不曾見莫莊主相陪?”
莫青衣示意着江小築在一旁坐下,而後又道:“無傷為我去尋杜若了。”
江小築不開口了。她本就不是那種善于和別人交談的人,每次出口,也總沒有什麽好話,多半都是諷刺,讓人聽着好生厭惡。
可她改變不了自己,于是,每次不應該她開口的時候,她從來都不會多說話。
倒是莫青衣,望着天空的那明月,清清淺淺地笑道:“何況,江大夫怎知,無傷不曾陪我?”
江小築一愣。
“她在的,即便她不在我身邊,可是只要這個泷鼎山莊還在,我就知道,她還陪着我。她曾經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片刻,絕不會讓我獨自一人。”莫青衣的笑容,很美,很美。
莫青衣的整個人,就和傳言中的一樣,美得暗淡了世間三千筆墨。
“這樣做,真地值得嗎?”江小築看着面前這個人,突然這樣說。“其實并不是沒有機會。我想莫小姐并不是完全不知道吧?”
“凄凄複凄凄,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
“在我而言,值得。只要她希望我陪着,我便會陪着,哪怕只有一天,也好。”
“莫小姐?”
“江大夫,總有一天你會懂,來生即便再美,終究不是今生相遇之人。”
江小築,輕輕地,低低地,輕嘆。
這一夜的一切都這麽淡,一切都那麽虛無,虛無到江小築第二日醒過來,竟覺得這一切,都只不過是她子夜的夢一場。
而第二日,莫無傷便親自将杜若送到了江小築的面前。
“若是不夠,在下還可再去取。”她這樣說,很恭敬。
江小築低頭看着手裏面的杜若,說道:“不必了,這些足夠了。”
“敢問江大夫,這藥什麽時候才能制好?”莫無傷在擔心,因為莫青衣的時間,不多了。
“放心,今夜便可将藥交給莫莊主。”
“多謝江大夫。”
制藥對于江小築而言,并不是什麽難事,就是耗時長,而且比較枯燥。不過對于這些藥,也非要江小築親自來才可,畢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和江小築一樣,可以研制那些藥材的。尤其是研制那些給莫青衣的藥。
江小築将藥親手交給莫無傷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若是這個時候回去,怕是要天黑了吧?而且……這藥的效果究竟如何,她也需要親自觀察。今夜,恐怕又是要在這個莊內過夜了。
江小築站在院子裏面,看着院中還在玩耍着,不知天黑的孩童,看着那些忙碌的下人,看着這滿院的紅燈籠,看着這在春末還盛開着的菊花。看着一派熱鬧的景象。看着那似乎永遠也貼不完的紅燈籠。
即便再美,若是天天看到這樣的一番景象,難道不會枯燥嗎?
“多謝江大夫救命之恩。”江小築站在這個院子裏已經很長時間了,并不曾有一人上前搭話,第一個上前搭話的,就是這個老者。
“老人家客氣了。”
“江大夫來了兩日了,也不曾在莊內參觀過。老朽實在感到羞愧。若是江大夫不嫌棄,請讓老朽帶着江大夫參觀一下莊園吧。”老人家弓着背,站在江小築的面前,笑容慈祥。
“不勞煩老人家了,小女子自己走走便可。”讓這樣的一個老人陪着自己逛莊子,江小築實在是不忍心。
“江大夫客氣了,若是嫌棄老朽,不然讓春菊陪着江大夫四處走走吧。”
“那小女子恭敬不如從命了。”人人都說,泷鼎山莊有面雙面鏡。雙面鏡究竟是怎樣的,究竟有沒有人見過,誰也不知道,只知道,傳說,這面雙面鏡,是世間最美的一面鏡子。
若是說,江小築對這面鏡子完全沒有好奇,是假的,故而,她也是想看看那面鏡子的。
“春菊,莊子裏面,真地有那面雙面鏡嗎?”江小築這樣問着身邊的小丫鬟。
“莊子裏面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東西。”春菊在旁邊走着,這樣回答,回答得幹脆利落,毫不虛假。
“從來沒有?”
“是,從來沒有。”
江小築挑眉。“可外界,一直傳言泷鼎山莊有這樣一面雙面鏡。是泷鼎山莊的一寶。”
“外界?春菊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言。”
江小築不再争辯了,只是問道:“春菊,出過這個莊子嗎?”
“不曾。”
“不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