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沐依然被當成殺人兇手關了起來。她沒有反抗,甚至不曾吭個一聲。只是不斷地念着一首詩。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聲音凄涼,透着讓人難以忽視的惋惜。

老和尚在前廳幫着趙老爺超度,書生跟着他,聽着老和尚念經,催人入眠的聲音,平淡無波的語調,一聲聲的從老和尚的嘴裏吐出來。

小道士昏倒了還沒有醒過來,他的師兄抱着他進了房間。

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師兄幫他煎藥去了,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趙府上下所有的人都自顧不暇,已經沒有人能夠伺候他們了,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做。

房間的被“吱悠”一聲開了。

趙歸晚手裏端着一碗藥,輕輕的走了進來。

她走到了小道士的床旁,将手裏的藥放在床旁,然後便坐在床上,看着小道士的臉。

她又念起了那首只有最後四句的詩。

“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至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飛。”她的聲音那麽凄涼,她念的這樣平淡,卻比沐依然念出來的時候,多麽已不知有幾層的悵惋。

她說:“當年你念這首詩的時候,我還什麽都不懂,卻在一旁嚷嚷着什麽都懂。而今什麽都懂了,卻渴望什麽都不懂……”她的眼神很柔和,柔和的似乎要化開這滿屋的寂靜。她看着小道士熟睡的臉,眼神卻很遙遠,似乎她看的不是小道士,而是在透過小道士看另外的一個人。

她說:“可惜你再不能變回從前的你,我再不能變回從前的我,而這裏,也再不能變回從前。”

她看見了小道士手裏握着的那如和田玉一般的東西。忍不住伸手觸摸着那個小東西,手指不斷地摩挲,而後她将這個東西更加緊的塞進了小道士的手裏,眼神中透着哀傷,看着小道士自言自語:“你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不等我?”

她說:“我明明将你關在了那裏,你為什麽要出來?為什麽不等我回去?你是不相信我麽?不相信我能幫你做到麽?可我說過的話,從來都不騙你,也永遠不會騙你,不會像他一樣騙你。”

她突然彎下了腰,趴在了小道士的身上,她絕豔的臉就這樣靠近小道士的臉,那麽近那麽近,她長而柔順的發傾瀉下來,多數都灑落在了小道士的身上,臉上。

她和小道士的臉再近哪怕一分,就會靠上了,可她沒有靠近,哪怕這真的只要一分。她只是繼續說,深深深深地說:“我從來都輕易許諾,可若是許了諾言,便一定會遵守,一生許一諾,一諾許一生。所以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到的。”

這句話說完,她便起身了,或許還帶着留戀,或許還帶着不舍,或許還帶着不甘,可她還是站了起來。而她站起的那一瞬間,原本溫柔多情雙眼裏面,便藏了殺機。

她剛擡腳,還不曾跨出一步,便停了下來。

她停下來,是因為她的手被人抓住了。

她的手被小道士抓住了。

小道士的神情模糊,他已經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可他抓的卻還是那麽的無力。他虛弱的擡起了自己的臉,看着趙歸晚背影,輕聲的喊道:“別去。”

兩個字,似乎已經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趙歸晚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副馬上便要痛哭的表情。小道士分明抓的這般無力,她卻覺得她無法掙脫。只得這樣站着,聽着身後的小道士斷斷續續的說道:“……你這樣,是自毀修行……你……是不能殺生的,收手吧……收手吧……不要為了我這樣……我不要你這樣……”

兩行清淚,便這樣從趙歸晚的眼中流了出來,滑過她那世間女子都羨慕的容顏,那張獨占清平鎮三年花魁的容顏。

半晌之後,她掙脫了小道士,甩袖,擡腳離開。

“即便是這樣……那也是我的選擇!”她想即便她以後會後悔,也絕不會收回自己的選擇!

身後是小道士沙啞絕望的喊聲,一聲聲的喊着:“別去!別去!不要去……不要去啊……碧蓮!碧蓮!!”

……

她依然記得,那年的清晨,陽光已經灑滿了荷花池,荷花池裏面卻沒有一朵荷花。

那還不是荷花盛開的季節,整個荷花池光禿禿的,很是蕭條。

她那個時候還沒有修成人形,剛剛從池底探出了頭。于是她看見了那個人,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人,

如三秋裏絢綻丹桂似的人少女。

兩挑柳葉眉,一雙丹鳳目似淨琉璃,宛轉有神。她秋水為神,冰雪為膚,七分秀麗中卻有三分傲骨,深邃的眼波中,似有無限的魅力。更難能可貴的,是笑容,她那時的笑容啊,美麗燦爛的讓她羨慕,讓她都忍不住沉下池底。

可她卻聽到了她的聲音。

婉轉,輕柔。

“他們說,這個荷花池有妖精,你是不是那個妖精?小金魚。”她低着頭,輕笑的時候,整個荷花池都明媚了起來。她似乎感到,這清落落的池塘,一瞬間似乎開滿了荷花。

我是啊……我是妖精哦。

她當時真想這樣說。她當時真想告訴她,這個荷花池中當真是有妖精的,但那個妖精從未害過人,那個妖精是要修煉成仙的,她還想告訴她,她快要修成人形了,而後大約只要五百年,她便可以歷劫成仙。

她還想告訴她,她是有名字的。

我有名字的哦,我叫碧蓮。碧是碧綠的碧,蓮是蓮子的蓮。碧蓮,是我的名字呀!

可惜魚是不會笑的,否則呀,她還會給她露出一個她認為最美最美的笑容。

最然我作為小金魚的時候不會笑,但等到我修成人形的時候,我的笑容一定和你的一樣美。

可她還有這樣的機會嗎?還有機會對着她露出那樣的笑容嗎?

可她還有機會嗎?還有機會看見她對自己露出那樣的笑容嗎?

……

那天夜裏,老和尚死了。

淩晨的時候,府上的人發現了老和尚的屍首。

老和尚死的時候,面色呈現出一片青紫色,倒在了桌邊,一動不動。書生查看了老和尚的屍體,最終證實了,老和尚是被毒死的。

于是衆人又開始懷疑沐依然,他們一起沖到了關押沐依然的房間,他們要抓住沐依然,要質問她殺人的原因,要抓她去報官,要處死她!即便她真是女子,他們也不管不顧了。

可他們到沐依然的房間的時候,才發現沐依然一臉蒼白的坐在地上,見到他們來,甚至都不動一下。

他們疑惑了,而後書生解答了他們的疑惑,他說:“老和尚不是她殺死的。”

衆人詫異。

他又說:“老道士,趙老爺都不是她殺死的。當然老和尚更不是她殺的,你們冤枉她了。”

“胡說,老爺死的那天,我們分明看到她滿身是血的站在老爺的屍首旁邊!”管家叫嚣着,不願意相信書生的話。

書生冷冷地看着管家,冷冷道:“看到的,并非就是事實,很多的時候,我們的眼睛,是最會欺騙我們自己的。”

“既然不是她殺死了老爺,那誰才是兇手?!”

“殺死趙老爺和那個老道士的人,正是老和尚。”書生語出驚人。使得周圍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滿臉難以置信。

“既然是老和尚殺死了老爺和道士,那和尚如今又怎麽會被殺死的?!”

“很簡單。”書生依舊冷冷道:“因為老和尚只是聽命于某個人,可是他做事出了馬腳,被人懷疑了,所以他聽命的那個人便趁機殺了他。”書生這樣說着,看向了還坐在地上的沐依然,問道:“沐小姐,我說的對不對?”

沐依然依舊沒有動,只是也同樣冷冷地回答道:“我早知道老和尚要被人滅口,可他自作自受,我不認為他該活着。”

書生道:“所以你就不聞不問,看着老和尚被滅口,即使被當成了兇手,你也不開口。”

沐依然不開口了。

“和尚是老爺請來的,他不可能和別人串通!”管家依舊不信。

于是書生便将整件事一一的說了出來。

“趙老爺之所以會請老和尚進府,便是因為府上鬧鬼之事。若是一開始,這個和老和尚串通的人便在府上制造成鬧鬼的假象,并且讓趙老爺深信不疑,不得不請法力高深的和尚道士除妖,那麽想讓老和尚混進來有什麽困難的?”

“那個人先制造了鬧鬼假象,而後使用了各種方法,讓趙老爺對鬧鬼之事深信不疑。逼得趙老爺不得不大請各種和尚道士驅鬼。他便通知老和尚混在裏面,進入趙府。”

在一片寂靜中,書生冷淡的聲音一句句,一字字,不響亮卻很清楚的将整件事一點一滴的說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新的幼兒園真是累死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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