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1)

傅明珠心頭酸澀, 幾乎眼珠子無法從傅瑩珠身上華美的袍以及華貴的頭冠上挪開,一雙眼睛充滿了顯而易見的羨慕和嫉妒。

她從出生起便被陳氏嬌養着,吃的用的, 全是最好的。可以說侯府有十分, 給傅明珠的就要有八分。

即使是在陳氏表面護着傅瑩珠、捧殺傅瑩珠的那段時日, 傅明珠的用例依舊是比傅瑩珠要更好一點的, 暗地裏的好東西,不知道塞了多少, 給了多少。

等到陳氏不再掩飾時,傅明珠的用例更是比傅瑩珠好上許多,已是不再遮遮掩掩的給、偷偷摸摸的塞了。

一直以來,傅明珠都以為自己是不缺吃用的。京城時興的首飾頭面、裙子布料, 當季陳氏就能給她送來最新的。每次出門和小姐妹游玩,也從未落于人後, 不曾惹人白眼相待, 被瞧不起。

從來只有傅瑩珠看到了她擁有的東西,在一旁羨慕、酸澀、惱怒、急得跳腳卻無計可施的份兒。

而她只需淡然處之, 表現出不争不搶的模樣,便被傅瑩珠襯托得極為極為高潔,受人稱贊, 有不以物喜的好名聲。

這還是頭一次, 傅明珠嘗到了傅瑩珠當時的滋味。

頭面和頭面是不同的,錦緞和錦緞也是不同的。

哪怕陳氏能給她送來最時興的款式又如何?能給她送來貴女們最趨之若鹜的首飾發簪又如何?

她的妝匣子裏,有這樣成色極潤極圓的珍珠,有如此鮮紅如血的鴿血紅嗎?

她的衣櫃子裏, 有這樣剪裁合宜、繡工卓絕,還是用整匹織錦做出的襦裙嗎?

都不曾有。

心頭又酸又惱, 傅明珠惱怨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陳氏,帶着點控訴,心頭無比委屈。

母親口口聲聲告訴她傅瑩珠不會有拿得出手的行頭,可此刻傅瑩珠便穿戴整齊、豔光四射地站在那兒,傅瑩珠頭上一顆紅寶石,只怕就比她這整身行頭都貴重呢!

她已經将陳氏教給她的什麽目光不要拘泥于侯府的話忘了個幹淨,一心只想擁有那麽好看華貴的頭飾衣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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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顏面,不為争寵,為的僅僅是美麗的事物,以及事物本事的價值。

傅明珠心頭酸澀,陳氏的心裏同樣也不好受,她不僅心中酸楚,還糾結萬分。

心口就像壓着一塊大石頭似的,沉悶又透着絲絲的嫉恨,無比痛苦。

任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傅瑩珠到底從哪湊來的銀子置辦的這一身行頭。只怕是把她自己賣了都買不起呢!

要知道那可是織錦,不是一般的布匹,是專門用在制作龍袍的織錦。尋常富貴人家不可能有,就連侯府這種地方,也是不多見的,陳氏自己都沒有呢。她只見過傅堂容織錦的外袍,是一件繡着仙鶴祥雲圖紋的外袍。洗不得揉不得,髒不得搓不得,寶貝得緊。

何況,一匹織錦要織成,得以數月、年來計數的,就是有錢買也有市無價。短短一兩天時間,傅瑩珠便是有黃金萬兩,又該上哪兒買這麽一匹布,做這麽一身衣裳?

此時的陳氏和傅明珠自然不明白,傅瑩珠這身行頭,是老夫人叫柳葉去幫忙置辦的。

傅瑩珠自個兒,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間憑空變出來一身織錦的衣衫,但老夫人那可是積攢了半輩子的金庫,要什麽沒有?

她自個兒的東西,想給誰用給誰用,想怎麽用怎麽用,誰也管不着。

木樨堂。

老夫人聽到柳葉禀報,說傅瑩珠已經出府。

柳葉嘴甜,知道老夫人想聽什麽話,回來後,對老夫人說道:“老夫人,您真是好眼光,那白色織錦的短襖、梅花纏枝的馬面裙,将姑娘襯得好看極了,雙螺髻襯着姑娘也最相宜。真是不得不說,大姑娘看過去,隐約有幾分與您相似的樣子,怪不得能把這衣裳穿得這麽好看。”

雖說柳葉本身就會讨老夫人歡心,可這番誇贊卻是真心誠意。今早傅瑩珠梳妝打扮時,她也在一旁看着,等傅瑩珠打扮妥帖從梳妝鏡那回頭那一瞬,別提她有多眼前一亮了。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被哄得眉眼帶笑,簡直再舒心不過,連道了兩句“那就好”。

“為瑩兒置辦這身行頭,可花了大價錢,當然能夠稱心如意。”哪怕老夫人庫存豐厚,這次也是下了血本,決心要讓傅瑩珠出去漲漲臉的,自然不能馬虎。

老夫人說着,心裏更覺值得極了。

給傅瑩珠花錢,比花這錢去給傅堂容買補藥要值。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知道傅堂容的德行,狗改不了吃屎,猜到他在江南大手大腳花光了自己的銀子,近來手頭怕是緊巴巴的,周轉不開。

只怕過不了幾日,傅堂容又要故态複萌,上她這兒哭窮來了。

老夫人本想讓他長長記性,不管的,可無奈,打聽到了傅堂容回來後,身子幾日不爽利,心就又軟了。

做娘的,心裏不免心疼兒子。

反正之前下馬威也給了,氣也出了,老夫人便想着從自己這撥點錢,給傅堂容買些上好的補品補補身子,還讓廚房那邊做了點滋補的食膳,讓丫鬟端去給傅堂容時,特意叮囑他要調養生息,免得留下病根,以後身子養不好了。

哪想到才剛讓丫鬟去囑咐上,轉頭就聽到傅堂容又同他年少時的至交好友一起出去喝酒了。

說是至交好友,不過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平日裏花天酒地的,沒什麽益處不說,還丢人現眼,敗壞門風。

這也太不将她這個做娘的說的話放在眼裏了,白日裏剛剛提醒過他,晚上就跑出去喝酒鬼混,分明是在打她的臉。讓他調養生息,他就給她泡在酒壺裏調養去了嗎?

這下把老夫人氣得不輕,狠了狠心腸,本是打算給傅堂容買補藥的錢就留了下來。

反正她這個兒子這麽厲害,身子骨不爽利還能跑出去花天酒地,就讓他自行康複,慢慢熬吧!正好沒來得及去請郎中,不請了!

兒子不打,上房揭瓦。如今老侯爺不在了,她這為娘的,沒人聽,沒人孝敬,說話也不管了。老夫人只覺得心酸無比,心酸過後,心就狠了,一心想給傅堂容一點苦頭吃一吃,讓他懂得真的愛惜身體。

正好她聽說周嬷嬷要帶傅瑩珠去參加六王府的宴會,本就想幫傅瑩珠添置點行頭,好不埋沒了侯府的面子,省下了給傅堂容看病的錢,也就能更好地打扮孫女兒了。

老夫人這次叫柳葉去給傅瑩珠添置行頭,可是花了血本,也用了足夠心思,傅堂容氣她一次又一次,愈發叫老夫人對傅瑩珠這個孫女兒愛護了起來。

生了兒子就是個不懂事的棒槌,哪兒有溫柔懂事又美貌乖巧的孫女貼心啊?

老夫人半是報複的心理,有什麽給什麽,最終就是好的貴的全用上了。

真金白銀、花上心思置辦的東西,陳氏和傅明珠自是一眼看出了它的好。

這一時半會,她們想不明白,也無從打探到這身行頭的來歷,但不妨礙她們心裏的豔羨和嫉妒。

等上了馬車,傅明珠緊緊攥着手指,心頭惱火憋着氣,想了好半天,等心思冷靜下來之後,漸漸琢磨出是怎麽一回事。

“母親。”她喚陳氏,“莫不是祖母幫她添置的行頭?”

這府裏除了老夫人,沒人能置辦得起這麽貴重的行頭了。

陳氏一臉郁悶,想要搖頭否認,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只能是老夫人了。

除了老夫人,府中也沒人有那個膽色敢和她作對。

就算以老夫人的財力,給傅瑩珠置辦這一身,恐怕也花了血本,下足了功夫的。

她嫁過來這麽多年,老夫人可從沒對她這麽好過。她收過老夫人最貴重的禮物,也就是初為新婦第一天過來敬茶酒時,老夫人給她一對玉镯子。

可因為她是續弦,是繼室,前頭有一個正牌娘子壓着,永遠低她一頭,所以老夫人準備的禮物,也不是多麽貴重,不過平平無奇,表面功夫罷了。

本來,因為要在前頭早死鬼的令牌前,執竊禮,每年供奉香火,已經讓陳氏極為不滿,如今更讓她明白老夫人的偏心後,眼睛酸澀得幾乎掉下眼淚。

“老東西的腦子是越來越糊塗了,為了傅瑩珠,為了這個生辰宴,可真夠下足了血本的啊!”越說到後邊,越是咬牙切齒,面目猙獰。

陳氏簡直氣得發抖,差點顧不上馬車外面還有馬車夫在,破口大罵,好在傅明珠喃喃自語的一聲,将她從盛怒邊緣牽了回來。

傅明珠喃喃道:“祖母真是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連陳氏都生起了氣,傅明珠的氣不比陳氏少,道行尚淺的她眼眶通紅,眼瞧着一滴淚差點落下來,看得陳氏一慌,生怕傅明珠落了淚,毀了一大早好不容易畫上去的妝容,連忙低聲拉着傅明珠的手說道:“老東西是糊塗了,這麽好的東西,給了傅瑩珠,不過是讓傅瑩珠金玉在外、敗絮其中,好東西得好人來襯,那傅瑩珠算得了什麽?扶不上牆的爛泥罷了。人品不行,打扮得花裏胡哨,最終也不過只落下個贻笑大方的下場罷了。 ”

陳氏漸漸平靜下來,“老夫人如此看重傅瑩珠,不過是燕石妄珍,錯把魚目當珍珠,倒使得真正的明珠蒙了塵。”

陳氏雖然沒有明說,但傅明珠知道,母親口中的珍珠,說的是她。

方才那種被老夫人看輕的憋屈感瞬間煙消雲散,傅明珠破涕為笑,“母親說得是極,想在京城有個好名聲,光是一身漂亮的行頭可不夠。”

見女兒越來越有她的樣子,陳氏唇邊也揚起淡淡笑意,“自然是這樣。譬如說丹寧郡主,什麽新鮮玩意沒見過,傅瑩珠打扮得過于漂亮,不過是去搶她的風頭,指不定還會招來厭惡。”

傅明珠颔首,頗為贊同:“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和郡主攀上關系的。”

提到此事,傅明珠神色頗為得意,重新找回了打敗傅瑩珠的自信心和優越感。

六王爺府的丹寧郡主從小養尊處優,眼高于頂,不是什麽人都能與她說上話的。

當初,傅明珠為了與她交上朋友,可是花了好一番力氣。又是琢磨丹寧郡主喜歡去的地方,又是琢磨她喜歡的玩意兒,還要假裝自己出現在丹寧郡主身邊,并不是她刻意為之,而是偶遇,假裝她與丹寧郡主喜歡同樣的東西只是巧合。

甚至,傅明珠把圍繞在丹寧郡主身邊的其他貴女們也都打聽了個遍,不僅讨好了郡主,還要讨好經常跟在郡主身邊的好姐妹,一時身心疲憊。

傅明珠本身也是千嬌萬寵的人,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只管着讨好別人?

好在,在陳氏的鼓勵下,傅明珠忍了下來,花了好長功夫,才能交到郡主這個朋友,在郡主跟前說得上話,算有名有姓了。

付出總是有回報的,這不,這一次郡主生辰就主動給傅明珠投了帖子嗎?這可是旁人求不來的榮耀,卻被傅明珠拿捏在手上了。

她都受了這麽多的罪,傅瑩珠若是有和丹寧交好的心思,只會更難。

甚至是毫無可能。

傅瑩珠如今名聲掃地,聲名狼藉,去了郡主的生日宴又如何,指不定要縮在角落裏,連郡主的面都見不着呢。

郡主是何等的金枝玉葉,只怕見了傅瑩珠,也只會嫌髒了自己的眼睛,只當她是個庸俗不堪之人罷了。

由侯府駛出的兩輛帶着傅字的馬車,一前一後,正在趕往六王爺的府邸。

就在陳氏與傅明珠因為見到傅瑩珠一身好行頭而方寸大亂時,傅瑩珠這邊,周嬷嬷正對傅瑩珠說着悄悄話。

“大姑娘盡可自在一些,莫要為了一些不值當的人壞了心情。”

方才在影壁那遇到陳氏與傅明珠,傅明珠小小年紀,眼中自視頗高的傲慢與看到傅瑩珠時明晃晃的惡意令周嬷嬷很是不适。

念及小姑娘們平日裏,最輕易起摩擦,生嫌隙,傷了和氣事小,氣壞自個兒不值當。害怕傅瑩珠因傅明珠的狂妄高傲心生不快,壞了今日出門的喜悅,便出言開解。

傅瑩珠自是無所謂的,聞言便點點頭。

周嬷嬷見她容色還好,便趁着路上的一些功夫,做一些叮囑的事宜。

從前那些日子,恐怕從來沒有人真正站在傅瑩珠的立場上替她着想,陳氏也不會将各種禁忌、要注意的各種事項講個清楚,巴不得她出事呢。

如今有她周嬷嬷,這種功課定然要在赴宴前就做齊,免得惹了禍上身。

赴宴時待人接物的禮儀事項,在府中教導傅瑩珠的這段時日,周嬷嬷早就對她說了不少,傅瑩珠領會得極快,這點上,周嬷嬷頗為放心。

放心歸放心,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到的。

“今日我們前去六王爺府邸,赴的是丹寧郡主的生日宴,丹寧與你年紀相仿,雖說身份尊貴養尊處優,看上去高不可攀,不那麽循規蹈矩,別看常有人說她脾氣壞,不過是性格張揚了點,沒什麽壞心眼,實在算不上難相與的脾氣,是個好孩子。”

傅瑩珠聽周嬷嬷語氣頗為肯定,心裏正有個猜測,便聽周嬷嬷繼續說道:“老身曾教過她數月,對丹寧也算知根知底,在六王爺府上有幾分薄面,姑娘盡管放寬心,記好老身教給你的那些規矩,不會出錯的。”

原來真是這樣,傅瑩珠笑了笑,乖巧點頭。

難怪歷來負有嚴厲教學之名的周嬷嬷,面對她這個“壞學生”時,接受得如此迅速,沒有半點不耐,原來是有個類似的丹寧郡主在前頭了。

不過這一次去六王爺府,不是去攀那所謂的“師姐妹”關系的,她會将周嬷嬷教她的“食不言”踐行到極致,開宴之後,絕不多說,專心幹飯,至于那些貴女之間攀比交際的事情……哪比得上好吃好喝重要呢?

丹寧郡主既然是六王爺的掌上明珠,那她的生日宴定會好好操辦,少不了好吃好喝伺候。精于藥膳食補的傅瑩珠只要吃過一次,就能複制個八九不離十,從不會虧待自己的舌頭。

一想到自己的食譜又要增加了,傅瑩珠對周嬷嬷更加感激。

她笑吟吟點頭,滿頭的珠翠卻只是輕微的晃了晃,十分沉穩大方,端莊自持。

見她如此,周嬷嬷嚴重暗含滿意,微笑着點點頭,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發,說道:“看來,大姑娘果真有把老身的教導聽在耳裏,記在心裏了。”

“這些步搖金釵,流蘇耳墜,不僅僅是用來做裝飾之用,更是為了規範你的一言一行。大家閨秀者,僅僅是行不動擺,笑不露齒是不夠的。人動,頭不動,滿頭的珠翠更不能動。”周嬷嬷說,“大姑娘,哪怕心裏露怯,慌亂,也不能讓人瞧出來呀。”

一動,儀态就亂了,就慌了。得不得體另說,關鍵是失了體面,丢了成竹在胸的優雅,氣勢就弱,就被人拿捏了。

豪門貴女的交鋒,都是在話頭上你來我往,斷然沒有潑婦罵街的行徑。

這裏頭的規矩和道道,打滾了半輩子的周嬷嬷最清楚不過的了。

傅瑩珠暗暗嘆了口氣,開始心疼起要當一輩子大家閨秀的姑娘來。面上卻盈盈笑道:“瑩珠知道了,多謝嬷嬷教導。”

見識是真的漲見識,還未到六王爺府上呢,就有這麽多彎彎道道。

周嬷嬷更為滿意點點頭,仔細又看了兩眼傅瑩珠今日的打扮,抿了抿唇,沒多說什麽。

只是心裏在想,侯府果然是不成氣候了。

織錦雖然貴重,可是周嬷嬷卻瞧得出來,不是今年新出的布匹和樣式。

從材料和織法來看,約莫是好十幾年前的制法。

旁人瞧不出來這裏頭的門門道道,周嬷嬷卻是瞧得出來的。

別的不說,光是這十幾年來的織法日新月異,早就不是之前可以比拟的來。

哪怕只是一些細微的差別,也終究不是,周嬷嬷見得多,自然看得清。

周嬷嬷估摸着,應當是老侯爺還健在時,老夫人為自己置辦的布匹衣衫,後又傳給了傅瑩珠,可見侯府何其式微,如江河之日下。

方才她見影壁那處,陳氏與傅明珠眼底的豔羨,便知道傅瑩珠身上穿着戴着的在這侯府當中也不算常見,否則也不至于惹了人嫉妒。

只是幾件普普通通的衣裳而已,便會招致繼母與姊妹的妒忌,足見傅瑩珠在府上過的是怎樣艱難的日子。

多好的姑娘,差點折損在了繼母的手裏。

周嬷嬷眼中是顯而易見的憐惜,這樣好的姑娘,當配得起更好的衣衫才對。若是她家的嬌嬌啊,定然是要放在手裏千嬌萬寵,要星星不給月亮的。

可惜了可惜。

周嬷嬷嘆了一聲:“這樣吧,等到了六王爺府,你便跟随在老身左右,先同老身去拜會一下王妃。”

本想着叫傅瑩珠自個兒在宴會上逢迎往來,可想到傅瑩珠的身世,周嬷嬷實在心疼,考驗與磨難,想來她已經受過許多,倒也沒有用磨難來歷練她了。

還是跟在她左右,叫她放心一些。

轉眼間,六王爺府邸近在眼前。

陳氏與傅明珠的馬車先停穩,兩人下了馬車。

傅瑩珠的馬車緊随其後,她扶着周嬷嬷下了馬車,自己才将腳踏上腳凳。

鞋尖剛觸及地面,便聽前面傳來了陳氏的聲音。

“大姑娘。”

陳氏在傅瑩珠面前站定:“這裏可是六王府,到了六王府上,可不要再像上次那樣,鬧出笑話,丢了我們侯府的臉。”

傅瑩珠置若未聞,落穩身子,才擡眸看向陳氏,只見陳氏一副帶笑的面孔,看起來溫柔,眼中卻暗含趾高氣昂的高傲,“雖說明珠與丹寧郡主是至交好友,可若是你闖出大禍來,恐怕也保不住你。”

身後,傅明珠跟在陳氏身旁,神情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天真中帶着張狂。

方才在車上,傅明珠被陳氏安撫住,心神一定,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此時正是志得滿滿之時,相信母親會為她掃清一切障礙。

陳氏一副施恩的語氣,“若是大姑娘想好過一點,還是老實跟在我身邊吧。”

叫傅瑩珠跟在她身邊,看似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在照顧晚輩,實際上,陳氏另有用心。

傅瑩珠這禁足,已經好幾個月,京城人怕是忘了這一號人物,叫傅瑩珠緊緊跟着她,旁人見她對自己這個繼女緊張,定然能想起傅瑩珠上次做的好事。

陳氏心裏算盤敲得噼啪響,只是還沒等算計出個結果,周嬷嬷便打斷了她的話。

“不勞夫人費心。”

周嬷嬷将傅瑩珠拉到自己身側,“老身要帶大姑娘去拜見王妃,還請夫人讓讓。”

陳氏:“……”

傅明珠:“……”

王妃?那可是她們想見都沒門路見的。

她們一怔一愣,看着周嬷嬷帶傅瑩珠離開的背影,心裏酸溜溜的,郁悶地來到了舉辦宴會的花廳。

只是一來到花廳一瞧,傅明珠就怔住了。原本傅明珠還為拿到了丹寧郡主親手寫的請帖而沾沾自喜,可如今見好些世家貴女都在,這些姑娘們,手中拿着丹寧郡主手寫請帖的更是不在少數。

其中有些許人,不僅父親官職不顯,家世更是排不上號,傅明珠見都沒見過的。平日裏,傅明珠不會正眼瞧這些家世不顯的女孩,如今卻要和她們同席同坐,讓她感覺渾身像被虱子咬了一般,坐立難安。

而丹寧郡主衆星捧月,被圍繞在衆人當中,并沒有因傅明珠的到來移開半點目光,俨然一副對傅明珠不怎麽在意、也不好奇的模樣。

傅明珠:“……”

看丹寧郡主這副模樣,好像是已經忘掉她是誰了。

怕自取其辱,傅明珠沒有上前攀談,只坐在一旁,思考着如何應對,如何才能和郡主說上話,聯絡一下感情。

好在周圍有旁的姑娘,認得傅明珠,跑過來同她搭話,傅明珠才不至于特別難堪。

有人湊近了她,談起了八卦,“明珠,怎麽你那個姐姐也跟來了?”

“犯了這麽大的錯,嫡母竟也還讓她出門?”

傅瑩珠之前的事跡過于“輝煌”,貴女們很少有不知道的。一見傅明珠,自然要逮着她說道來。

畢竟看熱鬧不嫌事大,不是她們的家事,別人才懶得管呢。

“哎,你娘親就是心地太好了,才讓傅瑩珠給欺負了。”

傅明珠聽聞這話,忽然明白過來什麽,一掃剛才的陰郁之色。

是了,傅瑩珠此番來了又能怎樣,不更應征了她刁蠻行事,連當家主母的話都不聽嗎?

而她母親卻是被嫡長女欺負的可憐人。

啊,她又可以了。

傅明珠覺得,今日宴席上,她又有事可做了。

人群忽的一陣騷動。

丹寧郡主見傅明珠這邊圍着一群人,還以為有什麽好玩的新奇事,忙過來看。

她一過來,許多人也跟着來瞧一瞧熱鬧。

傅明珠當即抓住這個機會,做出一副委屈巴巴模樣,說道:“姐姐從來都有自己的主張,母親的話,約束不了她的,只能由着她去了。”

“姐姐說,發生與外男拉扯大事情她也不是故意的,罰也罰了,罵也罵了,如若不讓她出門,該憋出毛病來。母親只好帶着她一塊來赴宴,還希望郡主屆時不要怪罪。”

“你說的,是傅瑩珠嗎?”旁邊傳來了丹寧郡主的聲音。

她問了身邊的丫鬟,眼前的姑娘是傅明珠,那傅明珠的姐姐,不就是傅瑩珠了?

“郡主認得姐姐?”傅明珠詫異萬分。

她在丹寧郡主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去了一趟江南,丹寧郡主險些将她忘了個幹淨,為何卻記得姐姐?

丹寧郡主:“認得啊。”

反面教材啊。

最近她母親訓她時,都會将傅瑩珠擺出來和她類比,細數她與傅瑩珠何處何處相似,說也要禁足她好幾個月,這她當然熟了。

“她此刻在哪兒?”丹寧郡主有些好奇。

傅明珠心下一跳,雖然覺得沒那個可能,可生怕傅瑩珠和丹寧郡主結交,答非所問道:“姐姐平日裏肆意妄為慣了,怕是會沖撞郡主,郡主若是無聊,我這有些從江南帶來的小玩意兒,可以解悶。”

丹寧郡主:“真的嗎?”問的是傅瑩珠是不是真的肆意妄為。

傅明珠連忙點頭。

點頭是在點她真的從江南帶來了有趣的新奇玩意兒。

丹寧郡主想了想,江南來的小玩意兒是好玩,但傅瑩珠既然是京城貴女中嚣張跋扈的代名詞,那指不定回去又要被關禁足了,再見一次可不容易。

還是先欣賞傅瑩珠吧。

“哦。”郡主對江南的小玩意兒興致不高的模樣,轉頭又把話題往傅瑩珠身上引,“我要見見傅瑩珠。”丹寧郡主嘻嘻笑道。

傅明珠:“……”

這個丹寧郡主,怎麽不按常理行事啊?!

半個時辰後。

去拜會王妃的傅瑩珠算是貴女之中來得最遲的那個。

人群中議論紛紛,不少人在傅明珠的鋪墊加上京城流言的熏陶,先入為主地覺得傅瑩珠來得這麽遲,一定和她嚣張跋扈的作風脫不開幹系。

是以看向傅瑩珠的目光都帶上了鄙夷,怕和傅瑩珠走得太近也落人閑話,紛紛離遠了一些。

反倒是丹寧郡主脆生生問道:“傅家姑娘,你方才去哪了?”

傅瑩珠不認得什麽人,這裏的姑娘大多打扮也漂亮,又正是最好看的年紀,看得她眼花缭亂,丹寧郡主跳到她眼前,她也只能從她衣着打扮言語神态中,覺察出對方身份非同小可。

只是對方的身份尊貴與否,不是什麽太緊要的事。

若是今日做菜的廚子到了眼前,傅瑩珠指不定才能欣喜萬分。

她答道:“方才随教習嬷嬷去拜見了王妃。”

周圍人變了變臉色,剛剛各種看好戲的臉立即低了下去,唯恐讓傅瑩珠瞧出不對來。

還以為傅瑩珠狂妄自大,才姍姍來遲,哪想……是去見王妃。

王妃哪,她們今日,也就一會兒功夫,才能遠遠瞧上一眼,這傅瑩珠本事可真夠大的。

丹寧郡主輕輕癟了癟嘴,“原來是去見我娘親了。”

這話一說,傅瑩珠再愚鈍也該知道面前的女孩是誰了。

正是今日生日宴的小壽星,丹寧郡主。

她按禮數給丹寧郡主行禮祝壽,丹寧郡主卻是緊緊地打量着傅瑩珠。

還以為會見到一個窮兇極惡的母夜叉,哪想到傅瑩珠看起來一點也沒傳言中的樣子。

溫溫婉婉,樣貌出挑,說話也溫和。

挺有意思。

丹寧郡主持着看好戲的心态,示意傅瑩珠往後看,“喏,你的妹妹早就來了,她和我提起了好多。”

見丹寧郡主一副想與她攀談的模樣,傅瑩珠按捺住想盡快入席品嘗點心的心情,安分做好一個捧哏,“什麽?”

“說你任性妄為,嚣張跋扈,會沖撞到我,讓我少與你交談。不過你和你妹妹說得完全不一樣嘛,倒是你妹妹有些沖撞到我了。”

丹寧郡主繼續嘻嘻地笑,一派天真模樣,簡直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傅明珠。

傅明珠:“…… ”

衆貴女:“……”

呵,好生氣,但是不敢說。

還以為丹寧郡主也要和她們一同八卦八卦,說說傅瑩珠的壞話呢,哪想是要去找傅瑩珠說傅明珠的壞話。

郡主不愧是郡主,輕易做出了一般人不敢輕易做出的事情。

私底下做的那點髒事就這麽意外被擺上了臺面,傅明珠的臉色難看極了,額角頓時有冷汗低落下來。

傅瑩珠聽了,卻是釋然一笑,仿佛沒聽見丹寧郡主說了什麽,也沒瞧見傅明珠的臉色難看得像見了鬼。

她來這趟,自個兒是想着要來吃好喝好,可周嬷嬷卻是抱着幫她出口氣的念頭的,還替她辛苦經營許多,方才在王妃那,嬷嬷亦是替她美言不少。

她可能不是最好的隊友,但也不要做豬隊友。至少,人家髒水都潑到頭上來,欺負到門口來,她可不會溫溫柔柔的讓人打了一邊臉之後,再伸出另一邊臉去,讓人再打一次。

傅瑩珠溫溫柔柔地笑了,輕飄飄應了句:“是嗎?”

丹寧郡主的頭點得那叫一個起勁兒。

簡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恨不得讓人當場打起來。

傅瑩珠的目光從緊咬牙關的傅明珠身上略過,說話依舊不緊不慢的,十分娴熟溫婉的樣兒:“妹妹年紀小,不會說話,嘴巴笨拙,不會做人,得罪了郡主,還望郡主多擔待一些。”

只說得罪了郡主,不說自個兒。

丹寧郡主嘻嘻笑:“你也不生氣嘛。”

心胸寬闊的傅瑩珠又是溫溫柔柔的語氣,“這算什麽,做姐姐的,當然要讓着妹妹。若是在侯府裏,妹妹闖了什麽禍,我這個姐姐都可以替她受罰。”

這說的是傅瑩珠與傅明珠兩人小時的舊事了。

那時陳氏表面上待傅瑩珠好,傅瑩珠便對自己的妹妹也頂好,在傅明珠犯錯害怕的時候,主動承擔了罪過。

小傅瑩珠想的是,反正她平日裏犯錯多,虱子多了不怕咬,再多一樁不算什麽,就幫年幼的妹妹頂了不少過錯。

由此一來,她自小不服管教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反倒是傅明珠,成了從未犯錯的貴女典範。

丹寧郡主吃了一驚,看傅瑩珠的眼神俨然像看着菩薩在世。

都說傅瑩珠是個刁蠻跋扈之人,可怎麽看上去,不僅不像,還挺溫柔講理的?

丹寧郡主問道:“我聽母妃說,你家夫人治家有方,素來有賢名之聲,為何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胡亂罰人呢?”

剛才還笑嘻嘻的丹寧郡主忽然變得嚴肅了幾分,如周嬷嬷所言,她雖然少女心性,可本性不壞,更是有一些自己的堅持。

“父王告訴我,功必賞,過必罰,如此才能治家有方,治國有法,不至于亂套了。你替她受罰是好,真被罰了,卻是你母親父親治家不嚴之過。”

“如此看來,什麽素有賢明?我看是騙小孩的罷了,還不如我一個小孩子講道理。以後母妃再說教,我就不聽了。”丹寧郡主重重哼了一聲,頗為不服氣。

于她而言,重要的是後面一句話,于聽衆而言,重要的卻是前面的那句話。

——陳氏的賢名,可真是夠紙糊的呀。就連丹寧郡主這種小姑娘都能瞧得出來不對勁兒,那陳氏所作所為,只怕更不對,更過分吧?

啧啧啧,果然後娘就沒一個好的。

想通了這點後,所有人看這傅明珠的神色,都帶上一絲鄙夷和意味深長來。

傅明珠低着腦袋,不知如何解釋,一張臉羞愧得通紅,心中又是懊悔,又是心焦。

原來偷偷說的那幾句壞話,仿佛全報應到了她的身上,不僅沒有把傅瑩珠的名聲搞臭,反倒讓傅瑩珠禍水東移,往她母親身上招呼過去了。

偏偏母親此時去和別的貴婦人打招呼去,不在此處,無法為自己辯駁。

丹寧郡主的眼眸卻是亮亮的。

這個傅瑩珠,說話真有意思呀。

看看那邊她那個背後說她壞話的妹妹,都快氣死了。

“你的坐席在何處?”她眼睛亮晶晶的問。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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