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補) · (1)
陳氏請傅瑩珠說話, 傅瑩珠卻沉默了,不急回話,反而是在沉思。
陳氏笑眯眯一雙眼睛, 也不催促, 目光卻像是要把傅瑩珠盯出個洞來。
哪怕傅瑩珠不說話, 她也約莫能猜出來她的心思。不過是一些毫無用處的廢話, 想替自己周旋,期望繼續留在侯府。
可如今侯爺已經發話了, 傅瑩珠若敢再鬧,那就是目無尊長、不聽教誨、為了一己之私,置整個侯府于不顧,屆時只會讓她自己被發配得更快罷了。
按照傅瑩珠以往的行徑, 是能做得出來如此蠢事的人。陳氏等着她自個兒犯錯,給自己自覺墳墓, 心裏倒也惬意極了。
沒有什麽比欣賞蠢人犯蠢更加賞心悅目的了。
陳氏冷笑着等着傅瑩珠的下文, 傅瑩珠還是那副心平氣和的模樣,瞧上去溫柔卻不軟弱, 停頓了不知多久,她終于開口了:“倒也不是什麽太為難的事。”
傅瑩珠說道:“祖母如今尚在病中,将祖母一人留在府中, 我一直挂念着, 于心難安,是以只有将祖母照顧好了,才能放心前去。”
陳氏:“……”
居然不是犯蠢之詞,大姑娘果然精明了啊。
算盤落空, 陳氏生起悶氣來。
照傅瑩珠這樣說,說得留在府中的她、傅堂容和傅明珠都像是死人一樣。
不過倒也确實, 她确實沒有替老夫人治病的打算。
只有是給老夫人送終,她才能生出無窮的動力來。倘若老夫人哪天雙腿一蹬,走了,她能立馬給她辦席吃席。
思及此處,陳氏倒覺得,傅瑩珠主動請纓,将給老夫人治病的事攬在她自個兒的身上,是省了她這個做媳婦的事了。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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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瑩珠如今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還會把心思放在老夫人身上,不為自己籌謀打算?
陳氏推己及人,此等菩薩心腸是傅瑩珠不可能有的。極具變通的陳氏很快想通了傅瑩珠真正的用意——傅瑩珠哪是想要幫老夫人分憂治病?分明是想給自己找個靠山,是不想去別莊呢。
這些日子老夫人偏心得明顯,她們能看出來,傅瑩珠自個兒肯定更能感受得到。只怕是,給老夫人治病是假,要去老夫人那抱怨、撒嬌、讓老夫人為她作主不去別莊才是真。
這一想豁然開朗,自覺已經将傅瑩珠心中的那點小九九給看穿了,陳氏冷笑不止。
可惜了,傅瑩珠還是道行淺一點,竟然看不出她去別莊這事已經回天乏術。
侯爺已經下令,若是老夫人不想與兒子決裂,就不能反駁侯爺的命令。孫女兒和老夫人再親,還能越過兒子去?
這個家,明面上當家做主的,只能是傅堂容,而不是老夫人。茲事體大,已經不是老夫人能做主的了。
傅瑩珠的要求,倒不是不能答應。只要熬過幾日,把人看緊,不節外生枝,等時候一到,就順順溜溜把人塞上馬車。屆時,傅瑩珠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
陳氏在心裏好一番思慮,終是點了頭,在這種能看傅瑩珠笑話的時候,得意洋洋地擺出一副溫柔笑臉來,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倒是好一番孝心。”
傅瑩珠慢慢飲了一口氣,潤了潤嗓子,才慢條斯理道:“應該的。”
她把陳氏變幻莫測的表情全瞧在眼裏,懶得去猜她心裏的花花腸子。
每回和陳氏說話,都像在做高深莫測的閱讀理解題,這一套題做下來,實在心累。
有時候活得太計較,不見得就是好的。
卿不見紅樓鳳丫頭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陳氏和傅明珠有的沒的整一大堆,傅瑩珠有時候真覺得,說不定一早醒來就能看到兩具涼涼的小屍體——
死因是,思慮太重,把自己氣死了。
她想照顧好老夫人再走,真沒什麽厲害的心計在裏面。不過是受了老夫人的恩惠,這陣子得老夫人照顧,心裏感恩。
人都要走了,老夫人又病了,若不最後這段時間過去照顧幾日,良心上都過不去。
傅瑩珠靜待陳氏的下文,若是陳氏連這幾日都容不下她,那她便再道德綁架一下賢良淑德的陳氏,和她争論上一兩句;若是準她在老夫人身邊……那就皆大歡喜了,她也不會多要求什麽。
“既然你有如此孝心,為娘的也沒理由不答應你。”陳氏笑着說,心裏憋笑。
一想到傅瑩珠到老夫人那撒嬌告狀都是在做無用功,她就通體舒暢。恨不得長上翅膀,回去把這笑話說給傅明珠聽,好叫她樂上一樂,不再郁結于心,也為了不傅瑩珠的事情置氣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沒想到陳氏這麽痛快就答應了,傅瑩珠也憋着笑,她也沒多說什麽,直接道:“青桃,送客。”
達成所願,傅瑩珠直接送了逐客令,連一杯熱茶都不給陳氏吃的。
陳氏:“?”
哇,來了傅瑩珠這一趟,竟然連一口茶都沒喝到,這就走了?!
她是沒教過傅瑩珠待人接客的規矩,可傅瑩珠不至于連這點對長輩的尊敬都沒有吧?
青桃把陳氏推出院門後,咔噠一聲,落了鎖,半點面子都不留了。
陳氏灰溜溜鬧了個沒臉,氣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差點沒暈過去。
想她一大早明火執仗找傅瑩珠算賬,可謂是耗費了心機,說費了唇舌,結果說得口幹舌燥,一路走回汀蘭院,腳步生風,步伐快得仿佛後頭有鬼在追。
誰能想到,賢良淑德,優雅知性大方的陳氏如此失态,為的只是一杯熱茶呢?
好不容易回到汀蘭院的陳氏拿起茶壺,開始噸噸噸地喝。待解了渴,便惡狠狠罵道:“吝啬鬼,死窮鬼,我倒是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送走陳氏,傅瑩珠便準備着要去探望老夫人了。
一路來到木樨堂,瞧見守在門口的柳葉。
柳葉年長傅瑩珠好些年歲,平日裏親昵時,傅瑩珠都是以柳葉姐姐相稱。柳葉待她也算好的,逢她也是笑臉相迎,分外親切。
可今日,瞧見前來探望的傅瑩珠,柳葉的面上卻挂上愁容,一雙看向傅瑩珠的眼睛裏,欲言又止的模樣,似是有口難言。
可以說,老夫人今日道病,有一半是因大姑娘而來的。大姑娘就是老夫人的心結。郎中說了,老夫人需要靜養,偏偏大姑娘此時來了。
讓見還是不讓見,柳葉左右為難。
見她不似以往熱絡,思及近日來侯府上下對她态度的轉變,傅瑩珠也不惱。
于她而言,侯府中人不過過客,最多也就是共事過一段時間的同事罷了。等人換了工作生活的地方,誰還能記着以前的同事如何?只怕容顏姓名都被時光磨平了。
傅瑩珠的心性,早已磨練得遠非常人,她溫和笑道:“我不讓柳葉姐姐為難,今日來,只是為了祖母的病情。你去與祖母說說,若是她不願意見我,我明日再來。”
這番話說得通情達理,柳葉沒處反駁,只得按了傅瑩珠的話去找老夫人禀告。不多時,柳葉出來了:“大姑娘,請進。”
看來,老夫人心裏還是疼大姑娘的,柳葉心中的主意頓時拿捏了,待傅瑩珠的時候,面上重新堆起了笑容。
傅瑩珠走進內堂時,便聞見一股濃郁沖鼻的味道。
倒不是說不好聞,而是幾種濃郁的香味糅合在一起,膩得發慌,胸口也悶得厲害。
傅瑩珠眉頭皺起來,輕輕喚了聲:“祖母。”
老夫人輕靠着矮床對她招手:“瑩兒,過來過來,祖母瞧瞧。”
幾日不見,老夫人的容色變得憔悴許多,看上去也消瘦不少。
以往的時候,她雖然已顯蒼老,眼睛還算明亮,如今一雙眸子卻像蒙了灰,霧蒙蒙的樣子,有氣無力,不甚明亮。
傅瑩珠最是知道卧病在床的痛苦,瞧見老夫人如此模樣,頓時心疼起來,說道:“祖母要當心身體呀,可有找郎中瞧過了?郎中是如何說的?”
她說得情真意切,一雙美眸流露出來的關切和憂心不似作僞。想起她往日貼心的舉動和孝敬,老夫人心裏好受了些,說道:“那些個郎中,說我不曾患病,就是脈相沉浮,是氣郁之相,又開了一些苦得要命的藥,喝了卻不見好。我不想喝了,天天喝着這些又苦又澀要人命的藥,沒病也要喝出病來了。”
老夫人說這話,有賭氣的成分在,宛若五歲小兒,渾然不在意自個兒的身體。
可傅瑩珠聽了,卻頗為贊同。
既然沒有生理性的疾病,只是因為郁結于心,胸悶、氣堵,便這樣一碗一碗的灌藥,着實不是良法。要知道,是藥三分毒,再這麽吃下去,沒病也要吃出毛病來了。
養病者,出了起居吃喝上要護理得宜,所處的環境,以及患者的心情也是很重要的。
哪怕再醫學更為發達的現代,被現代科技宣布無藥可醫的絕症,也有患者保持積極樂觀開朗的心态配合治療,戰勝病魔。
老夫人既然是有心結化不開,依傅瑩珠來看,治病不如理氣沒,只要住得舒心,吃得合意,病也好了大半。
傅瑩珠便說:“祖母,瑩兒雖不通醫理,但之前看了不少醫書,之前的病也是自個兒調理好的。祖母若是不嫌棄,可以聽聽瑩兒的意見,換個善于藥食藥羹的大夫來,總比吃藥好些。”
頓了頓,傅瑩珠說道:“瑩兒過不久,便要下到別莊去,祖母不必日日挂念了。”
倒不是傅瑩珠自我意識過剩,這段日子與老夫人相處下來,她将老夫人的脾性也摸透得差不多,老夫人待人待事常動真情,見她這個孫女兒要走,最少也有幾分別離的愁緒萦繞心間,自己在那悶着不快,自個兒為難。
老夫人卻是一愣。
要走了,去別莊?
老夫人早就知道此事已經提上日程,只是乍一聽真要走,便再也不能自欺欺人,裝作近日裏發生的一切只是一場夢。
頓時,捶床大哭。
一個清瘦的老太太,像個小孩似的嗚嗚哭泣,話也不知說什麽。
這情态看上去實在叫人可憐極了。
傅瑩珠安慰她,也不說別的話,不自怨自艾,不哭不鬧的,反而更讓老夫人心疼了。
老夫人哭了一會兒,感覺胃裏只犯惡心,聞着屋裏的藥味,簡直要吐了出來,柳葉見此,趕忙叫來幾個小丫頭去一去藥味。
幾個小丫鬟手裏拿着香爐,各個角落的熏,搞得煙霧缭繞,香味撲鼻。
這熏香是濃郁的紫檀香,貴重,濃香撲鼻,是老夫人常年所用的熏香。
只是如今老夫人正在靜養還用這香,就有點不合宜了。
見到傅瑩珠緊皺的眉頭,柳葉便解釋道:“大姑娘有所不知,老夫人讨厭這藥味,總覺得惡心膩味,便用香去熏,如此一來,聞起來能舒服些,心情也會好的。”
傅瑩珠點點頭,卻回過頭來對老夫人說道:“祖母,我知道您用慣了檀香,只是您如今正在養病,點這香不好。不如讓我來替祖母點上一爐香,能去去病氣。”
老夫人聽了,可有可無的點點頭,由着她去了,實在是沒精神管。
等服侍老夫人睡下後,傅瑩珠不着急着離開木樨堂,而是留下來調香。
她并不是專業的調香師,不過日常護理會用到的一些香料,都正巧會罷了。前些日子周嬷嬷開設的課程中就有篆香,如今正巧能用上。
木樨堂裏的香料都有,只是除了檀香,其他都不常用。
傅瑩珠讓柳葉拿來安息香,用藥碾子磨成粉,又加了陳皮,簡簡單單,這就算制好了。
找來香爐,用上香篆模子,畫了一爐可以燃上兩個時辰的篆香。
篆香點在老夫人的卧室裏,只見煙霧袅袅升起,不多時,一股清淡的香味彌漫開來,裹着淡淡的陳皮,有果子的清鮮,以及安息的平和。
清新淡雅的香味驅散了藥味,又逐漸把檀香給壓下去,變得自然了許多,聞起來心曠神怡。
而此時,在睡夢中本來緊皺眉頭的老夫人也逐漸放開了川字紋,神态變得平和,唇角也不再緊抿着,仿佛心事重重。
“诶呀!”柳葉欣喜道,“大姑娘真神了!”
傅瑩珠動了動酸痛的手腕,叮囑道:“這幾日先點這個安息香。分量按照我方才的來,你應當記住了吧?”
“記住了。”
見老夫人睡好了,傅瑩珠才放心離去。
老夫人這一覺,睡到了傍晚時分,睡得十分香甜,酣然無夢。醒來後,老夫人發現燃香變了味道,起來問了,才知道是傅瑩珠的手筆。
柳葉誇贊了傅瑩珠一番,說老夫人用了大姑娘的香,不再夢呓,也睡得踏實了。這回柳葉是真心對大姑娘服氣了,若是以後再聽到傅瑩珠的一些主意,她一定不像從前那樣将信将疑,而是鄭重其事、好好記着。
柳葉一通贊譽,老夫人聽了便沉默良久,之後才重重嘆氣:“這孩子,是個心細如發、有孝心的。”
等第二日,傅瑩珠又是早早準備了早膳,等在木樨堂門口。
此時,老夫人的小廚房還沒準備好早膳,老夫人知道她來了,便讓她進來,小廚房也沒讓做她的那份兒,對傅瑩珠顯然已經是放心極了。
傅瑩珠說:“祖母,瑩兒給您準備了早飯。”
所謂早飯,不過是一碗早起磨的黑芝麻糊,裏面加了蜂蜜,味香,甘甜。
如此簡單的早飯,在侯府裏甚至不能算是早飯。
不過老夫人如今體虛,吃不了太好的東西,大魚大肉是不能碰的,便也試了一試。
這黑芝麻糊雖然簡單到了極致,但卻是補充體能的好東西,老夫人下意識多吃了幾勺子。
傅瑩珠見她還算有胃口,便解釋道:“芝麻糊雖然簡單,但體虛吃吃是好的。祖母如今不宜大補,大補反而容易出錯。這芝麻糊能填骨髓,補氣虛。”
老夫人點點頭,覺得舌頭有點太甜,胸口發膩發悶,再吃不下的時候,傅瑩珠又适時遞上來一盞溫茶。
不,不是茶。
一口下肚後,老夫人才意識到,這并未平日裏喝的茶水,而是其他的藥湯,卻也不是郎中開的苦得要死的藥湯。
味苦,略辛,喝下去之後又有點回甘,但卻意外的綿長溫和,回味無窮,不會令人難以忍受。
如此一來,正好解了芝麻糊的甜膩,可謂是恰到好處的舒服。
“這是……?”老夫人驚訝道。
“這是年前新摘曬幹的佛手,切片了曬幹。煮酒飲用,可以止咳止痰,煎湯飲用,可以治心氣痛。”
傅瑩珠說着,不由得揉了揉有些紅腫的眼睛,說道:“孫女昨夜翻了不少醫書,覺得自己平日裏所知甚少,不過祖母放心,這些藥膳食補的方子,都是孫女自個兒用過覺得好的,才給祖母用。”
青桃聽了,在一旁着急,忍不住道:“老夫人明鑒,姑娘今日天還沒亮,就趕忙起來給老夫人準備呢。這芝麻糊也不是随便糊糊就成的,還得多虧了姑娘指派活計,婢子們才會做的。”
看看,這多好的孩子。
是不是真心對人好,是不是真的上心,一相處下來,若是裝的,什麽原形都現出來了。
老夫人眼眶發熱,心中更是難受不舍,又是吧嗒吧嗒落下淚來,連說了好幾聲“好孩子”。
傅瑩珠越是如此孝順,她要去別莊的事情,就更如同一根刺一樣,橫在老夫人心裏,讓她難受起來。
眨眼五六日時間過去。
老夫人有傅瑩珠陪着,又有藥膳進補,病體日漸好轉,精神頭也漸漸足了。
這日,聽過郎中對老夫人脈象的診斷後,傅瑩珠便知道,老夫人這是病好了。
既然老夫人的病要好了,那她也可以啓程去別莊了。
前往別莊之前,傅瑩珠統共不過需要與兩人告別,一是老夫人,二就是周嬷嬷。
傅瑩珠先來了木樨堂,與老夫人道別。
先牽着老夫人的手說了會兒閑話,見老夫人不止身體好了,精神也變好了,眼睛裏面重新凝聚起亮光,傅瑩珠才道:“祖母,見您身體好轉,孫女兒也不便再留。”
“日後,孫女兒不在身邊,還望祖母多多照料好自己。”
有道是等閑離別易消魂,老夫人本來就是為了要送走傅瑩珠傷心難過、郁結于心才病倒的,這廂聽傅瑩珠說些道別的話,像是頭頂懸着的一把劍直接落到了肉上,胸口直接疼了起來,眼眶也紅了。
老夫人一向喜怒不表,面上的神情永遠是清一色端莊自持。可自從病倒以來,不知道在傅瑩珠跟前失态了多少次,也不差這一回了。
此時老夫人眼眶微紅,已經足見她心中撼動。
是真真難受極了。
“瑩兒啊……”
老夫人緊緊攥過來傅瑩珠的手,滿眼都是不舍。
她倒情願自己未曾遇到那位大師、未曾窺探過天機,也好過此刻要經受別離時的傷懷。
“不能再多留幾日嗎?”心中知曉傅瑩珠要去別莊一事已成定數,老夫人将眼中的淚忍了又忍,期期艾艾地問道。
不等傅瑩珠說些什麽,老夫人自個兒便道:“這事就這麽定了,不過三日功夫,想來也影響不了什麽。這幾日來,你日日近身服侍,若是真有奪氣運一說,我早該死透了,哪兒還能好起來?依我看,就沒什麽相克之說。”
她氣勢洶洶,頗有問責天道的架勢,“若是真有什麽天譴,就沖着老身一個人來!”
轉頭看向傅瑩珠,語氣緩和了許多,“你不若多留三日,多陪陪祖母?”
傅瑩珠本來不想答應,可一聽老夫人她那語氣實在可憐,再看着對方期待萬分的神态,傅瑩珠說不出拒絕的話。
命理天道、神神鬼鬼的學說,在傅瑩珠看來,就像姜太公釣魚,是願者才能上鈎。
可傅瑩珠就是那個不願的。
哪有什麽八字不合,不過是小人作祟。
如今她鐵了心的要去別莊,只不過是不想再淌侯府這趟渾水罷了。
在這兒蠅營狗茍的鑽營,到頭來,也不過作土一抔,哪裏有她一個人山野游玩自在快活?
傅瑩珠自個兒不信,卻也不會告訴別人,這是迷信要不得。
破除成見太難,非要與老夫人這種老人争一個對錯也不容易,況且,告訴一位老者她一輩子堅持認定的東西大錯特錯,費時費力不說,也不失為一種殘忍。
難得糊塗,還不如,就糊塗下去,別有太多無謂的争辯。
傅瑩珠真心愛護老夫人的身體,此刻百依百順,軟語寬慰道:“祖母想要孫女兒留下,孫女兒便再多陪祖母三日,待到了郊外的莊子上,也會常常給祖母寫信報平安的。”
老夫人含笑應了,心裏卻愈發難受了。
多好的孫女,若是真走了,她身邊可就只有傅堂容這個棒槌兒子了!
至于傅明珠和陳氏?
呵 ,也不看看那兩人這幾日來跑得多快,完全指望不上。
老夫人沉思片刻,眯了眯眼睛,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跷,自己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
找過老夫人後,傅瑩珠又去尋了周嬷嬷。
周嬷嬷是個人精,在府中教學時,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傅瑩珠要下別莊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
外頭可都在傳言說,侯府被鬧得天翻地覆,侯府老太君都被折損得病倒在床上,卧床數日不起,這傳言向來是越傳越離譜的,甚至有人在說,說不定連侯府前一位夫人也是被傅瑩珠給克走的。
這樣的話,她一個老嬷嬷聽了心裏都不舒坦,何況傅瑩珠一個小姑娘。
本以為,這個小姑娘終究要在嫡母身上栽跟頭,還憐惜着呢,可今日一見,周嬷嬷便覺得,此子通透豁達,已經遠超常人,甚至就連自己也是遠遠及不上的。
被外面的人這麽說,還眉目舒展,半點不見即将踏入悲慘命運的惶然與顧影自憐,這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當真令人折服。
周嬷嬷心中暗暗點了頭,對傅瑩珠的滿意溢于言表。
待傅瑩珠走後,周嬷嬷卻是來到了木樨堂。
老夫人愁眉不展,還在為了要送走傅瑩珠的事心煩意,見了周嬷嬷,勉力持起和悅的表情待客。
周嬷嬷開門見山地說道:“老夫人,老身此番前來,是要與您告辭了。”
“雖說只在侯府短短數月,可我自覺已經沒有太多可以教給大姑娘了,大姑娘聰慧、自己便懂得變通,想來會有更大的造化。”
周嬷嬷本就是要走的,只不過正巧老夫人病倒了,才耽擱了一些時日。
如今,老夫人病好了,她便來告辭請離。
周嬷嬷這話說得老夫人心底又哎呦哎呦痛了起來,再聰慧的孫女,老天爺也不讓她留在她的身邊,再大的造化,恐怕也見不着了。
這一下可戳到了老夫人心頭的傷心肉,正要落淚,周嬷嬷又道:“老姐姐,侯府的家事我不好插手。只是有些心裏話,臨走前便一并說了。”
周嬷嬷在宮中見過的髒事,不比侯府少。其中水深,一探便知。
“先前老身聽聞,為您與大姑娘批命格的,是一位來無影去無蹤的大師。大師的本事如何,我暫且不談。只是要說起觀天象,知天機,批命格最厲害的人,我倒是認識。”
“此人當屬前些年在欽天監任職的老天師了!”周嬷嬷笑着說,“我與大姑娘有緣,便請來老天師,替她批批命格吧。老天師從欽天監離職後,時常雲游各地,前些日子寫信與我,說近日在京城落腳。我與他有些淵源,倒還有幾分薄面,能請得動他。”
老天師,老夫人自然也如雷貫耳,聽聞他手段了得,已經有了半仙之稱。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幫着當今聖上破解了不少謎題。觀星象,觀國運,可保國泰民安,海晏河清。
如此身負盛名之人,自然少不了權貴巴結,想請他為自己批命。只是老天師性格捉摸不透,不是好相與的,是以能與他結交的人不多。哪想周嬷嬷臨走前,能送老夫人這麽一份大禮呢?
老夫人簡直像被餡餅砸中了腦袋,她本就想着再找一個手段了得的方士,給傅瑩珠和自個兒批命,也好更确切一些,周嬷嬷就給她送來了老天師。這不就是瞌睡就送來枕頭?
再說方士,還有誰能厲害得過老天師呢?
如此一來,老夫人的心更是安定了,她真心道:“多謝你,老姐姐,這一次是我欠了你天大的人情,日後定然要報答的。”
汀蘭院。
傅堂容一踏進來,陳氏便迎了出來。
她一臉難過欲哭的模樣,絲毫不見方才聽到丫鬟報信時的氣急敗壞,委屈極了開口:“侯爺。”
方才,丫鬟報信來說,老夫人要再留傅明珠三日。
自打傅堂容說要走傅瑩珠走,陳氏一天一天數着日子,比等過年還要心切。
結果傅瑩珠還沒送走,木樨堂那邊卻說,老夫人要再留傅瑩珠三日?
這叫陳氏心裏頓感不妙。
莫非是她猜錯了傅瑩珠的用意,她去讨好老夫人,為的并不是叫老夫人與傅堂容抗衡,而是頗為聰明的,選擇了拖延之道,留三日後,再留三日,人這一生還能有多少個三日,拖延着拖延着,萬一就叫她想出辦法來了呢?
真是豈有此理。
是以傅堂容一來,陳氏立馬就迎了上去,要告傅瑩珠的小黑狀。
她泫然欲泣:“侯爺,大姑娘是越來越不把你放在眼裏了。”
“她找了母親撐腰,說要再在府裏留三日。”
“母親也是老糊塗了,大師都說了,傅瑩珠不宜留在侯府,會波及侯府的風光,若不快快将她送走,如何對得起傅府的列祖列宗?”
“也不知道她給母親灌了什麽樣的迷魂湯,将讓母親的心一次次朝向她那邊,簡直忘了當家做主的是您啊,侯爺。”
傅堂容原本見陳氏委委屈屈,心裏還有些不耐煩,可一聽陳氏憂心的事竟是為了他,當即皺起眉頭,重視起來。
傅堂容難抵陳氏的慫恿與撺掇下,陳氏一番話後,他亦是火冒三丈,轉頭去了木樨堂。
陳氏竊喜着,趕緊跟到傅堂容身後,一道前去。
兩人一起到了老夫人跟前。
傅堂容一進木樨堂,便揚聲質問:“母親是否太過縱容大姑娘了?”
聽說老夫人将傅瑩珠留下好幾日,傅堂容只覺得她是沒将他這個當家做主的放在眼裏,越想越氣,“您要再留她三日的事,我聽說了,可母親,您這是老糊塗了!”
“若是任憑她為所欲為,說不去別莊便不去,這次是三日,下次是五日……如此反複下去,一輩子都去不了,置我們侯府的安危與我侯爺的尊嚴何顧?!”
“這個家到底是兒子在當家,還是您在當家啊?母親?!”
傅堂容語氣亢奮昂揚,到情緒激動處,頻頻揮舞起手臂,老夫人越聽,臉色也越往下沉。
等着傅堂容長篇大論說完,老夫人卻是冷笑連連,重重敲了一下手中的紅木嵌銀拐杖,怒道:“是誰和你說,是我放任瑩兒為所欲為了?”
她心裏倒也清楚是誰撺掇兒子過來的,罵着傅堂容,銳利的目光卻看向陳氏。
“不是她不想去別莊,而是我這個老太太想留她幾日。她這些日子,沒有說過一句給自己求情的話,不過都是在擔心着我的病該怎麽治、胃口好不好要怎麽吃,不信你便去問柳葉!”
傅堂容沉默了。
在傅堂容身後的陳氏原本還想幫腔,聞言,大氣都不敢出。
傅瑩珠居然沒給自己求情?
不應該啊!
眼看着陳氏心虛,傅堂容不知悔改,老夫人簡直氣得心慌。
自己這個兒子,是真棒槌啊!她這個做娘的才好了幾天,他就由帶着陳氏來木樨堂鬧事。
老夫人失望極了,“那麽大個兒子和兒媳都不在眼前盡孝,老身寂寞,多留她三日,不行嗎?我病了這麽多天,你來看了幾回?居然有臉來說,這侯府是你做主?”
“不過三日而已,列祖列宗還沒說答不答應,你倒是先不答應上了,是想看着我這個做母親的早點去死嗎?你心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娘親?”
在她聲聲逼問下,聲稱自己是個孝子的傅堂容臉色羞紅難當,低下頭,兩眼皆是愧疚,埋怨地看了撺掇他過來的陳氏一眼。
陳氏裝作委屈地垂下眼簾,一雙手的指甲幾乎全部剜進肉裏,要恨死了。
好她個傅瑩珠,真是好深的謀劃,竟然叫老夫人完全與她一條心了!
等三天便等三天,陳氏定了定神,今日的虧吃了就吃了,好不容易來木樨堂一趟,可不能白來。
她得要老夫人一句準話,三日後必須遣送傅瑩珠去別莊,千金一諾,老夫人必然不能反悔,屆時,即使是天王老子攔着也無用。
陳氏想明白了這遭,呼吸才穩了穩,正欲開口說話,柳葉掀開門簾進來了。
說是,周嬷嬷請來的那位老天師到了。
做賊心虛的陳氏幾乎是同時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麽?老天師?
不會是……那個老天師吧?
不會吧?
當朝之人,能擔得起老天師名頭的,只有一人,也就是欽天監任職的那位。
只是那位已經卸任多年,如今只活在衆人的口口相傳中,只怕小輩一些的人,都幾個沒聽過他的名號的了。
老天師如今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蹤跡,已是許多年未在京城露過面。
如此人物,又怎會忽然出現在侯府中呢?
倒是近來聽聞有人仗着老天師的名頭行騙,好像還被抓住下了大牢。
這種事情屢見不鮮,此次,約莫是有人行騙行到侯府頭上來了。
思及自己之前請來“大師”的行徑,陳氏深覺這次這個老天師肯定又是個假的,暗暗松了一口氣,放心不少。
此天師非彼天師,只怕是老東西舍不得傅瑩珠,特意請人來做的局呢。這種把戲,不算精明,陳氏能想得到,老東西也能想得到。
呵呵,所以說人老了,腦子就是糊塗,這點把戲怎麽能瞞得過自個兒?要說弄虛作假,李代桃僵,她陳氏才是個中高手!
如今這是行騙到祖師爺頭上來了!
且看她如何拆穿老東西的局,要她也丢臉一次。
陳氏微微擡眼,此時才恢複了鎮定。
而傅堂容聽聞老天師這個話,立時瞪大了眼睛,問出了陳氏心裏的疑惑:“老天師?什麽老天師?”
老夫人此時微微一笑,高深莫測道:“老天師自然就是老天師,除了老天師,還能有哪個老天師?”
“莫不是……”傅堂容停頓住了,一張臉隐隐泛着激動之色,已經忘卻剛才被訓斥的的羞惱,換成了即将見到偶像的動容之姿,“果真是他老人家?我少時與他見過一面,當真是仙風道骨的人物啊!只是不知母親如何把人請到家裏來了?怎麽也不提前準備準備,好生招待一番?”
嗯?傅堂容見過老天師?
陳氏兀的瞪大眼睛,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既然傅堂容見過老天師,那是真是假,豈不是一見便知了?
老東西可能找人來騙她,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