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 (1)
“你可看清楚了?”對小丫鬟禀告回來的話, 陳氏簡直難以置信,猶不死心追問一句,神色已然有些恍惚了。
她盛裝在座, 歡歡喜喜等着掌櫃的來表忠心, 結果卻是往傅瑩珠的院子跑?!
這簡直就是把她之前說過的話, 做過的事情, 化成一個個大巴掌往她的臉上甩!
傅瑩珠不過一個黃毛丫頭,這才幾天呢, 就讓她的位置岌岌可危,這豈不是就是說,她比傅瑩珠多吃的十幾年飯,都是白吃點麽?
她是想讓傅瑩珠來襯托自己, 顯得傅瑩珠一無是處,而不是讓自己去襯托傅瑩珠, 顯得自己一無是處!
陳氏自以為自己在管理鋪子管理侯府一事上, 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可如今發生的事情,無異于把她的自我認知全部推翻, 陳氏自然接受不了。
小丫鬟沒給陳氏她迫切想要聽到的回應,硬着頭皮:“夫人,婢子都看清了。”
陳氏面如死灰, 即使一身華服一頭珠翠穿在身上, 可配合着她面如土灰、怒上心頭的陰沉臉色,此刻也很難撐出排場來。
發髻垂下的流蘇耳環叮當作響,早已失去了她作為貴夫人的體面和派頭,慌亂盡顯, 儀态盡失。那叮鈴鈴的聲音,仿佛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頗有幾分滑稽在。
陳氏面色如此難看,就連表面的平靜和從容都裝不出來了。
但做丫鬟的,可不敢嘲笑自家夫人,她有眼力見得很,禀告完了,怕波及自己,連忙從這廳堂退了下去,留陳氏獨自在那兒。
丫鬟走後,陳氏越尋思越不對勁兒,漸漸回味出來,她這遭是被自己親信的掌櫃給耍了!
她盛裝華服在這兒坐冷板凳坐了那麽久,姓華的反而帶着幾位掌櫃的到傅瑩珠那裏去,這一冷一熱,一前一後,可謂是對比分明,任是個傻子也該瞧出來不對了。
好一個華掌櫃,紅包好處就照拿,功夫卻不做,如今就連掩飾都不掩飾了,還夥同其他掌櫃的,編造出對她忠心耿耿的謊言來诓騙她!真是瞎了眼的東西,挑不對自己要走的路!
難不成,他們覺得讨好了傅瑩珠,惹急了自己,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不成?
陳氏氣紅了眼,此時此刻,已經在心裏把華掌櫃千刀萬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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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裏将華掌櫃好一頓唾罵後仍然不解氣,陳氏憤恨地将自己頭上戴着的首飾撕扯下來,淩亂了好不容易才梳妝好的發髻和妝面,看上去像個瘋婆子般。她胸膛起伏,久久不得平靜,真真是被氣得狠了。
她如今已是候府夫人了,竟還是被這種下三路的人給耍了!回想起來,這番盛裝打扮的行徑,如此沉不住氣,倒不像她往日的行事作風,是被傅瑩珠給逼得狠了。
呵呵,大姑娘可真是出息了啊。竟把自個兒逼得像跳梁小醜一樣,傳出去不知得讓多少人笑話!那些個貴女貴婦們若是知道了,背後指不定怎麽笑話她,說她拿一個黃毛丫頭都沒法子!
此時此刻的陳氏,已經氣得想拿把刀出去和傅瑩珠同歸于盡了。可是……終究是不敢啊。
她暗地裏搞小動作搞得多了,就用不了太光明正大的法子。她拿這些掌櫃的沒辦法,若是事情鬧得大了,逼着這些掌櫃的将她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全都捅到傅堂容面前,陳氏不願意承擔這樣的後果。
事到如今,陳氏也知道傅堂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自然不能把希望放在傅堂容的身上,期望他能對自己多幾分憐惜而放過她。
陳氏往日還算順風順水時,傅堂容就當她是個賢內助,他說的那些話,真就把陳氏給哄住了。可如今真攤上事兒了,陳氏才看出來,傅堂容這個男人毫無擔當,自私自利,冷心冷情,是萬萬靠不住的。
以前能對傅瑩珠這個前頭正牌娘子的女兒不管不問,如今就能對她的女兒傅明珠不管不問。
像傅堂容這樣的男人,只能當富貴夫妻,不能共患難,一旦有什麽事情,指望他還不如指望自己。
薄情如此,陳氏自然也不對他抱有什麽期望。是以,也就不相信,如果真的出事,傅堂容會保她。
萬事只能靠自己了,男人真的靠不住,陳氏也不敢賭。
心中百感交集,各種滋味交雜在一起,陳氏的肩頭甚至微微顫抖起來,狠狠将手中攥着的首飾摔了,勉強出了點氣,想着落芷院那邊傅瑩珠不知道又多開心,立刻又是一口濁氣堵上心頭,坐立難安,簡直不知道要做什麽好。
如果她像老東西那樣,現在指不定就先暈一暈了,可惜她還算壯年,沒那麽容易逃避現實。
“去落芷院看看。”陳氏壓着自己心頭想将那些掌櫃全都掐死的念頭,盡量心平氣和地叫了丫鬟過來。
可話剛說出口,陳氏自己便猶豫了,“且慢。”
往常去落芷院,都是傅瑩珠犯了錯,她趕過去,以當家主母的身份,給她懲戒。在傅瑩珠面前,她都是風風光光的形象,如今再過去,看着自己安排打點的那些掌櫃将好東西都送到傅瑩珠手上,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開心嗎?
簡直像自取其辱了。
可不去瞧一瞧,陳氏這一顆心一整天都難安定下來,只會被自己心中各種猜想臆測,搞得七上八下、坐立難安。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陳氏只能焦急得在堂屋中轉圈圈。
被喚來的丫鬟一臉莫名,偏偏看着陳氏愠怒的臉,一句旁的話都不敢問,只能眼睜睜看着陳氏來回踱步。眼見陳氏她出院子了,她又回來了;她出院子了,她又回來了……
晃得比鴨腦殼還厲害。
最終,陳氏還是找到了理由來說服自己:這些掌櫃的,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是一些貔貅成精的玩意兒。一輩子就見錢眼開,錢是照拿,事情卻不做。好處和錢財一旦到了他們的口袋裏,就休想再吐出來。像這種敗類,是不可能真的慷慨起來的。就連他們逢年過節給陳氏備的禮物,也全都不是什麽好貨色。對陳氏尤是如此,對傅瑩珠只怕會更加敷衍了事。
陳氏估摸着即使他們給傅瑩珠送禮,也不會送什麽太珍貴的玩意兒。
指不定,都是些與她從江南帶回來冰雪芙蓉花差不多貨色的玩意兒。空有個名頭,實際上,誰當那是寶貝,誰才是冤大頭。陳氏曾經做了那個冤大頭,傅瑩珠今兒個的跟頭,也是摔定了的。
這麽想着,陳氏終于能沉下氣、也能坐得住了,她支了個小丫鬟,叫她去落芷院那邊看看,那頭到底是個什麽境況,自己卻是不出面了,免得又生出什麽意外,讓她丢臉。
落芷院。
幾位掌櫃的來給傅瑩珠送禮,他們都是外男,進不了內院,傅瑩珠這邊收到他們求見的帖子後,找侯府的管事嬷嬷,說要用花廳半個時辰來待客。
以往,面對傅瑩珠的請求,管事嬷嬷指不定還要為難一二,拿一拿喬。可這遭,誰要是敢在這個當口為難傅瑩珠,那誰就是瞎子傻子了。
沒看見原先為陳氏奔走的掌櫃來給傅瑩珠送禮呀?慣會見風使舵的管事嬷嬷當然就乖乖把花廳收拾出來,半點刁難都沒有。
大姑娘的手段這樣厲害,怕事她們日後要換個管事的人來聽話咯。
如今夫人明面上還是個管家的,可實際上,她的面子卻不像往常那麽好使,反而事傅瑩珠的更為受用了。
要說花廳這事兒,以往的傅瑩珠別說有沒有機會開口,就是開口了,多半也是不當回事,直接敷衍過去。甚至可以去找陳氏高發一聲,那麽陳氏便又有由頭去治傅瑩珠的罪了,哪會像今日這般,暢通無阻?
許多變化都是潛移默化的,時日浸淫一久,等衆人發覺時,才發現已經事物是人非,并未昨日之景了。
得了管事嬷嬷的準信,青桃去給了幾位掌櫃回話,将他們請到花廳。
幾位掌櫃沒等多久,傅瑩珠便過來了。
管事媽媽是個貼心的,知道傅瑩珠一個未婚的大家閨秀,接見外男時,須得小心謹慎,以免留下話柄,污了自己的名聲。所以臨時讓人加了一道繡簾,用來隔絕目光。
如此一來,兩邊人隔着繡簾說話,不耽誤功夫,也不會落人閑話。
一見傅瑩珠,為首的華掌櫃便堆着比在鄉下時更谄媚百倍的笑臉,誇贊道:“幾日不見,大姑娘更加光彩照人了。像姑娘此等胸襟和本事,如今願意抽空來接見我們,是我等的榮幸。”
面對突如其來的誇贊,傅瑩珠只是淡淡笑了笑,知道他們做商人的,見人說說話,見鬼說鬼話,根本不足為信,誰信誰是傻子,明顯沒有放在心上,十分坦然。
更何況,這還隔着一道簾子,臉都沒看瞧,什麽都沒瞧清,這就光彩照人了,不是唬人呢嗎?
華掌櫃暗暗吃驚,沒曾想,這世上,居然還有人不喜歡聽好話,不好拍馬屁的,立刻改了話鋒,單刀直入:“傅大姑娘,今日我與衆掌櫃一道登門拜訪,一來,是為還清欠款,二來,是為了向您賠禮道歉。”
說完他招了招手,示意跟着的那些勞工将幾個箱子擡了上來。
待箱子被擡到花廳裏,華掌櫃親自打開。
最南邊的箱子一打開,白花花的銀子就露了出來。隔着一道繡簾,影影綽綽瞧不分明,但那令人愉悅的銀芒,和屬于金錢的氣味,傅瑩珠可是一眼瞟見,當下彎了彎眼睛,不動聲色喝了口茶水。
“我們這些日子想盡辦法,将銀子湊齊了,當初是我們財迷心竅犯了錯,斷然沒有讓姑娘久等的道理。”華掌櫃道,“傅大姑娘,您快清點清點,我保證,不出半點纰漏。”
傅瑩珠叫人去将銀子清點了,确定無誤後,喊青桃去拿了欠條出來:“衆位掌櫃是守信的人,我從不為難人,既然你們說到做到,我自然也不會背信棄義。今日你們既然已經把銀子還上,這些欠條,便可以作廢了。”
說完,讓青桃拿來蠟燭,果真點燃了欠條。
掌櫃們看到忽然升騰起來的火光,心中不由得一跳,半是緊張,半是欣喜。
“這欠條毀掉了,你們賠禮道歉的心意,我也收到了。”傅瑩珠擡眼看向他們,言語間已經有了送客的态度,“掌櫃們可還有旁的事?”
見傅瑩珠一副疏離客氣的态度,華掌櫃臉上雖然挂着笑,可心裏不免着急,連忙道:“有的,有的。”
他這一趟前來,可是冒着要讓陳氏火冒三丈的風險,投誠來了,抱的是想讨傅瑩珠歡心的念頭,才老老實實将兩千兩銀子、将禮物都給備好了。
不過,華掌櫃畢竟在生日場上與人打足了交道,心裏也清楚,他這種背棄了前一個主子的,想叫後來的主子信任,并非易事。
做牆頭草可不容易,要叫新主子信服,那得花上百倍十倍的功夫,用下心來打點。
但這樣的功夫花上去,還是值得的,畢竟良禽擇木而栖。他是良禽,他要為自己選擇一個新的好主子,眼見跟着陳氏已然沒什麽盼頭,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态度擺明了說。
何況……以這位傅大姑娘雷厲風行的作風,他怕今日他們把拖欠的兩千兩給還回來了,明日她便要将他們這些掌櫃的全給換了。是以,該讨好的讨好,該給的好處,那就使勁兒的給,事關身家性命,可不能小氣,不然可真就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了。
兩千兩銀子是死的,可鋪子是活的,只要能繼續做傅府的掌櫃,總有能鑽空子的時候,到時候,多少個兩千兩都可能能賺出來。
故而,必須得把傅瑩珠給哄得服服帖帖的。
華掌櫃都想好了,在傅瑩珠初初接手鋪子這幾年,他要表現得安安分分、老老實實的,可等到幾年後,一切穩固,能開始鑽空子的時候,他就再開始富貴險中求,撈更多的油水,讓他的荷包賺得滿滿當當。
有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華掌櫃一生都是為了賺錢,為了賺更多的錢。賺更多的錢,很多時候是跟危險挂鈎的,所以他也做好了富貴險中求的準備。
而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傅瑩珠給哄好了,将掌櫃的位置給坐穩了。
“賠禮道歉,哪能只空頭說說。”華掌櫃拍了拍手,叫勞工将剩下的幾個箱子全部擡了上來,“傅大姑娘,禮輕情意重,我們幾個做小掌櫃的,弄不來什麽值錢的玩意兒,可賠禮道歉的心意确實足足的,日後為您打點鋪子,定然會盡心盡力。這些禮物,您過目一下,看自己可還喜歡?”
花廳外頭,陳氏派來的小丫鬟正在偷看。離得遠遠的,她聽不着說了些什麽,卻能看清楚都是些什麽,發生了什麽。
幾個箱子一打開,叫那個小丫鬟眼睛一眨,震撼到張大了嘴巴,差點弄出動靜來。
這華掌櫃,不是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嗎?怎的這次如此舍得?
瞧瞧這幾個箱子打開,裏面露出來的,可叫人一看就知道都是些好寶貝。
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丫鬟可能沒什麽高雅的情趣,不知道一些字畫詩書擺件的分量,可是銀子她總不會認錯的呀!
那麽大一箱子,得有好幾千兩吧?
再瞧瞧那些布料,緞面流水似的光澤,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該不會是,京城時下最興的雲羅錦吧?
這是許多貴女都吹捧的,寸錦寸金呢。就連她汀蘭院裏的夫人,這個月沒有添置什麽頭面,可也瞧着雲羅錦新出的花樣唉聲嘆氣的,眼睛洩露她的渴望。
再瞧瞧那個頭那麽大的荔枝,個頭又大又飽滿,眼色通紅,看上去還新鮮着,用冰塊鎮着,多金貴啊。而且現在還不是吃荔枝的時令,此時能吃上荔枝的,除了皇宮裏頭大貴人,也就是底下一些有門道多人能弄到了。那小小一盤荔枝,可是有錢都吃不到的稀罕物。
小丫鬟在侯府裏做事那麽久,也就見過一次荔枝呢。
尤記得,那次是在外經商三爺急急讓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一路上經過驿站,全是用冰塊鎮着,可是到侯府的時候,都沒這麽新鮮了。
小丫鬟之所以記憶深刻,是因為荔枝大部分送往了老夫人的木樨堂,和侯爺的栖鶴堂,汀蘭院只分到了一點,為此,夫人和二姑娘還大發雷霆了。
本以為,那荔枝就已經夠稀罕的了,沒想到大姑娘這兒還有更好的呢!要是讓夫人和二姑娘知道了,指不定得眼紅成什麽樣子。
小丫鬟先是感嘆了一番,之後反應過來:完了完了,這下子,該如何跟夫人禀告才好?
華掌櫃這人,大智慧沒有,可小聰明頗多,挑的,全都是他覺得傅瑩珠會喜歡的東西。
上好的布料送過來,是見傅瑩珠平日穿戴不算華貴,帶在身邊的丫鬟的穿着更是普通,實在是過于樸素了些。要知道,一些京城的貴女不僅自個兒會追逐潮流,也注意底下的小丫鬟的穿着打扮,下人的吃穿用度便能反映出主子的身份。有些權貴人家的丫鬟,穿得用得可比一些官階不高的官員家的嫡出姑娘還要好。
別的不說,就說華掌櫃自家裏頭的女人們,也是對這些用的穿的頗為看重。
整天攀比着首飾頭面,穿的用的,全是要當季最好的最新的。
傅大姑娘哪怕手段再厲害,那也是個手段厲害的女人。是女人,就沒有不愛這些玩意兒的。這是華掌櫃這麽些年,鑽研出來的道理。
在莊子那幾天,華掌櫃是看出來了,傅瑩珠待自己幾個丫鬟一點兒都不苛待,也不吝啬。丫鬟這種打扮,估計是因為她手頭窘迫,拿不出錢來,才這麽普通。
不過也好理解得狠,侯府的中饋被繼母把持這麽多年,這位傅大姑娘過得窘迫,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此前失勢,現在得勢,就是派頭要撐起來,也是需要一些時日的。
感謝陳氏如此吝啬苛刻,倒給了他獻寶的機會了。
如今華掌櫃做了個順水人情,替傅瑩珠把這些排面給準備好了。
要是這一件還不夠,那他後面還有個重頭戲。
華掌櫃指着那箱裝有冰塊和荔枝的箱子,說道:“大姑娘,這荔枝,可是商隊大老遠從嶺南運過來的,除去運進皇城裏的,剩下的,攏共沒有幾箱。六王爺家的郡主那,也就只得了一箱,我與其他幾位掌櫃費了幾天功夫,打點了許多關系,弄來了半箱給您。”
裝有冰塊的箱子一打開,冷氣撲面而來,夾雜着荔枝的清香,低頭一看,或白或剔透的冰塊墊在箱底,紅色的荔枝落入其間,單是顏色的搭配,就讓人賞心悅目,更別說想起荔枝的清甜與解渴了。
如今并不是吃荔枝的季節,在現代還能有反季節的水果賣,但在這個時代下,這個時候想要吃上荔枝,可不只是有錢就能做到的。
看來,為了讨好她,這幾位掌櫃,可真是下足了血本啊。
“傅大姑娘。”帶着這樣難得的禮物前來,華掌櫃自然是有底氣極了,“我們這些做掌櫃的,知道自個兒對不住您,可那不是跟着哪位主子,替哪位主子做事嗎?眼下這世道,謀個生存不容易啊,不管是把誰擺在當時我們的位子上,恐怕都是一樣的難做。”
“我們同您說句真心話,只要您待我們不薄,我們自會千倍百倍地回饋于您。如今既然您是我們的雇主了,那我們自然是要為您分憂辦事的,日後也就只認您一個了,我們的年歲也都不小,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張口等着我們回去養家糊口,實在是經不住折騰了。”
華掌櫃這一番話,說得漂亮極了。
先是把自己之前幫陳氏做賬、對不起傅瑩珠的那些事,推到了世道與陳氏身上,後又是一番保證,聽上去那叫一個情真意切。最後還來了一個道德綁架,搬出來更古不變的上有老下有小。
身後幾個掌櫃也連聲應道:“是啊!是啊!”
“我們以後一定會好好替傅大姑娘辦事的!”
“之前是跟不到一個好主子,以後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雖說這次送禮,他們幾位掌櫃都花了血本,可只要能把傅瑩珠給打點舒服了,下了血本也沒關系,只要鋪子沒跑,不怕銀子賺不到手,多當兩年掌櫃,就什麽都回來了。
這就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們不是目光短淺之人,知道什麽該舍,什麽該得,有時候放長線釣大魚的魄力,也不是誰都能有的。
掌櫃們以為自己話說得好聽,事情辦得漂亮,這件事就算成了一半,這一句句表忠心的保證落入傅瑩珠的耳朵裏,卻并不是那麽一回事。
牆頭草便是牆頭草,風吹到哪頭它站哪頭。
今日,風在她傅瑩珠這兒,他們便上趕着來獻殷勤,等到哪天風走了、風停了,他們也就不見了。哪能把他們說的漂亮話當真呢?
就連現代的企業招聘人才的時候,都會做背景調查,确定此人的背景沒什麽大問題,才會錄用。而這些掌櫃們的劣跡斑斑就在眼前,傅瑩珠當然沒有被眼前的利益迷花了眼,被哄騙得暈暈乎乎,什麽都忘記了。
這些人,見風使舵,就水彎船的本事,是真厲害。
只是他們卻也忘了,風高浪急,算盤打得滿滿當當,也總有失手的時候。到時候,就是他們再會見風使舵,只怕也是于事無補,終究要翻船的。
在這些掌櫃的高談闊論,在傅瑩珠面前大談特談他們一定要和傅瑩珠同舟共濟的義氣時,傅瑩珠微微笑着聽着,并不發話。
她等華掌櫃一行人把漂亮話說完,才盈盈笑道:“多謝掌櫃們備的禮。這些禮物,我就先收下了。日後還要往來,希望各位不要讓我難做才好。往日的事情,就不要繼續追究了。”
在傅瑩珠眼裏,這些做掌櫃的,遲早要換,此時不換,不過是還沒找到合适的人,得先将他們放置在那,維持着鋪子的運營。
他們想來穩住她,卻不知道,她何嘗不想穩住他們。雙方互相穩住,如此一來,倒是省下她不少功夫了。
什麽?說收了人家禮物,卻還一門心思想把對方開了不厚道?
什麽嘛,錢照拿,功夫卻不做,她這不是有樣學樣,學的華掌櫃他們嗎?
才不是什麽黑吃黑呢。
華掌櫃看到傅瑩珠一張盈盈笑臉,心裏頭終于輕松不少,又繼續誇贊道:“我果然沒看錯,傅大姑娘是個心胸寬闊的。”
傅瑩珠也樂呵呵給對方找臺階下:“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各位的選擇和誠心,我都看見了。”
來之前他們好好商量過了,要如何應付傅瑩珠,對策想了好多條,尤其明确了一點:他們是被綁在一條船上的螞蚱,自然要齊心協力。華掌櫃說一句話,他們便在後面補三句、補十句,定要助華掌櫃将傅瑩珠好好哄騙過去。
此刻,傅瑩珠對他們的态度顯而易見的轉好,這是華掌櫃的功勞,也是他們大家的功勞啊!
果然是,衆人拾柴火焰高。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這不就被他們哄騙得團團轉,重新相信他們了?
此時的傅瑩珠在他們眼中,就是一頭待宰的,無知的羔羊。
“多謝華掌櫃美言。”傅瑩珠笑笑,“有勞幾位掌櫃的費心,只是……”
傅瑩珠猶豫了猶豫,肅了肅臉色,道:“幾位掌櫃都是聰明人,我們也別打啞謎似的說話了,我便明明白白地告訴諸位,今年的賬本我看過了,幾位的營收并不能叫人滿意,念在你們為侯府做事那麽多年,我不會不給你們機會,但是,侯府不養閑人。”
此言一出,幾位掌櫃的心立刻沉了下去,面面相觑,有些慌亂了。
聽傅瑩珠話裏的意思,是想要裁人啊。
是他們來晚了嗎?沒有及時讓她滿意,所以想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嗎?
傅瑩珠道:“今日你們能過來向我表忠心,我自然是高興不已。”
“故而,我雖有換人的意思,可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死太絕,免得傷了和氣。”
傅瑩珠眼珠一轉,又笑道:“這幾日我思來想去,想了個辦法出來,諸位掌櫃要不要聽聽?”
幾位掌櫃連忙點頭,心裏忐忑極了,害怕傅瑩珠這把刀落到自己頭上來。
傅瑩珠語氣平緩,在他們眼巴巴的注視下,說道:“我給你們時間,以三個月為期限,計算最後鋪子的營收,誰多誰留下,最少的那位,诶……只能對不住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請諸位見諒些。”
“原來是想着直接換人的,可幾位掌櫃實在是講義氣,倒是讓我不忍心了。我年紀小,想不出太好的法子,便只能如此了。”傅瑩珠溫溫柔柔地笑了。
掌櫃的會說漂亮的場面話,傅瑩珠也會。
實際上,末位淘汰這個辦法,她早就想好了。
雖說叫這些掌櫃的交出了賬本,可他們纏成一團,實在是不好對付。傅瑩珠想一個一個地換人,這樣能給她自己留出挑選真正做事好、人品也好的掌櫃的時間,可又怕換了一個,剩下的掌櫃變得不聽話,搞壞了鋪子的生意,給她惹麻煩。
這種時候,末位淘汰,反而最是合适。
先叫這些掌櫃,從綁在一起的利益共同體,變成利益對立的關系,不再同氣連枝,共進共退,那也就不用再怕他們聯合起來對付她了。
這是黑心資本家倒騰出來的玩意兒,能把人精神整崩潰的競争制度,傅瑩珠就不信他們能坐得住,熬得下。
“幾位掌櫃覺得,這主意如何?”傅瑩珠問道。
華掌櫃沉默了,其他掌櫃也沉默了。
他們感覺哪裏不對,但一時說不上來。
“若是不能接受,那我便只能直接從你們之間選出一個來辭掉了。”傅瑩珠面容無辜地說道。
幾個掌櫃登時一驚,要從比拼實力,到比拼運氣了?
這不行,運氣是最虛無缥缈的事情,他們才不答應呢!
心裏盤算了一下之後,華掌櫃率先說道:“大姑娘的這個主意,我可以接受。”
一向是他鋪子裏的生意最好,傅瑩珠若是辭掉業績最差的那個,他自然是不怕什麽的。
可若是不接受,那說不定,今晚他就要被趕走了。
其餘掌櫃在心裏一想,也都應了下來。
他們都覺得,自己鋪子營收還可以。哪怕不太可以的,不是還有三個月的期限,可以讓他們繼續努力嗎?
現在不行,不代表日後也不可以。
“我接受。”
“我也接受。”
過三個月看營收,總比今晚就被辭掉要好。
“那便說定了。”知道這些掌櫃們的無賴本性,傅瑩珠與他們立了字據。
原本幾位掌櫃是壯志滿酬地來,卻是臉色灰敗、各懷心思地走的。
來時看其他掌櫃,那是與自己同一戰壕的戰友、風雨同舟的家人。走時再看其他掌櫃,那便是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的敵人了。
一時間,幾位掌櫃彼此之間都沒了話說。就連目光對上了,也是遮遮掩掩的移開,不敢多看,唯恐對方看出火花來,就要在路上大打一架,傷人傷和氣。
離開侯府,幾人正要四散歸家,卻都被華掌櫃喊住了。
“諸位。”華掌櫃皺着眉頭,一番深思熟慮後,說道,“傅大姑娘今日說的,我心裏有個破解的法子,能叫我們全都留下來,坐穩掌櫃的位置,諸位可想聽聽?”
有破解的法子?
那當然要聽了!
幾位掌櫃立刻叫上華掌櫃上了酒樓,要了好酒好菜,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所謂破解的法子,到底是什麽。
“她說,要将我們中間營利最少的人辭掉。”華掌櫃道,“可若是我們幾家鋪子的營利一樣、不多不少呢?”
“到時只能全留下了。”華掌櫃笑了,“白紙黑字,契約上也寫了,只得辭退營利最少的那個,這契約反倒成了對我們的保護,只要我們營利一樣,她便不得以其他由頭辭退我們,不然便是不仁不義!”
“我們如今什麽都不必做,只需要保持現狀便好,把賬面都給整平了,營收都是一樣的,不必過高,也不能過低,足矣。”
“是啊!”
“好哇!”
“此乃妙計!”
其他幾個掌櫃聽了華掌櫃的話,一掃愁雲,紛紛笑了起來。
“好兄弟,果然屬你最聰明!”
等飯菜上了,其他人都給華掌櫃敬酒,華掌櫃頗為受用,笑笑道:“不過是靈光乍現,算不得什麽。”
他舉杯,“我們說好了,有錢一起賺,有財一起發,就要一起再當他個十年的掌櫃,掙個金山銀山再走!豈能被這半大不小的丫頭片子給吓住?!”
“哈哈,是極了!”
“我看,也不要給她什麽面子了,該進我們口袋的錢,就不能給她。哪有做掌櫃的不貪的?不貪的,那是傻子。”
“等等三個月後,她看到我們交上去的賬本,怕是要傻眼啊!”
一時間,幾人稱兄道弟,舉杯痛飲,仿佛都看到了自己未來在鋪子裏瘋狂撈金的好前程。
一個月後。
到了幾位掌櫃約定好的要核對賬本的時間。
幾位掌櫃偷偷聚集在一起,拿出了自己的賬本。
共五個賬本,五個鋪子的收支均有不同。
華掌櫃看了一眼,說:“拿着老張的做标準,他的正好不多不少。多了的,下個月少賣點貨,少了的,自己想辦法補上。”
其他幾個人也都贊同地點了頭,收好賬本,鬼鬼祟祟地離開。
離開前,有人不放心地說:“諸位兄弟,我這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到了你們身上,你們可不能有人打什麽別的心思啊!”
華掌櫃笑看着他,“李掌櫃,你放心好了,我們是多少年的兄弟了,此事定然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李掌櫃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出了門,卻對其他人說道:“這姓華的一直是個心眼多的,我怕他使詐,他的鋪子這個月的營收可真漂亮,若是他一個人把賬本做漂亮了,卻告訴我們都向老張的看齊,那他豈不是坐收漁翁之利、獨占鳌頭?”
“我看這樣,我們回去後,都想想辦法,自己買點鋪子的東西,把賬本都做得像老華一樣。”
“若是他老實,不再有什麽動作,那最後讓他拿着老賬本去給傅姑娘看,不也一樣?我們的賬本還是都是一樣的。”
其他人一聽,在心裏一番考慮,感嘆道:“是極!是極!”
“此計甚妙!”
于是就這麽說好了,要把賬做成華掌櫃那樣。
而華掌櫃這頭,回想着幾位掌櫃離開之後的神色,心底惴惴不安起來。
畢竟是口頭約定,比不得白紙黑字,若有人要違反約定,輕而易舉。
華掌櫃思來想去,花錢找了個眼線,派去其他幾位掌櫃的鋪子裏打聽。
看其他幾位掌櫃是乖乖按照他們約定過的,把賬本做得都一樣了,還是有人有鬼心眼。
這一打探,可不了得。
竟是真讓華掌櫃發現了不對。
那位該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