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 (1)

得到暗探回報, 知道了其餘掌櫃所作所為的華掌櫃想到自己好心被他們當作了驢肝肺,悲傷氣憤,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他真是,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如此的蠢笨不堪, 如此的自以為是, 如此的令人作嘔!

華掌櫃實在是受不了了, 他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和一幫蠢驢共事如此之久的?那是一幫只會“略略略”嚎叫, 卻毫無思考,毫無主見的蠢驢!

這幫人,是不知道傅大姑娘的用心險惡呀。

他們也就不想想,這個法子一出來, 他們逃得了第一次,還能逃得了第二次嗎?

大姑娘栽掉一個人之後, 不會栽掉第二個人嗎?

只要大姑娘還在, 就永遠都有借口和手段來懲治他們。大姑娘面嫩,心卻狠呀, 比陳氏還難以應付。如今華掌櫃可算明白了,可是也晚了。

華掌櫃自認為有些許謀略,看穿了傅大姑娘的計謀, 好不容易絞盡腦汁, 想了一個破局之法,至少能緩解一下火燒眉毛的局面。

哪想,往日能一起同舟共濟的好兄弟,如今卻變成了刀, 一個個要來背刺他了!以為他們來背刺他就能落到個全頭全尾嗎?真是無可救藥。

華掌櫃哪想到,這次, 他哪怕是栽了,也不是栽在傅大姑娘身上,而是栽在這幫蠢驢身上的!

一夜之後,徹底切斷了心中雜念的華掌櫃,已經不是之前的華掌櫃了。

他是鈕钴祿.華掌櫃了。

他決心與自己這些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兄弟們恩斷義絕,立刻投身到事業當中,獨自美麗。

昨天還是好兄弟,今天那可就是仇人了。

而他華掌櫃,可再也不會和他們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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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賬面原先就很漂亮,其他人要照着他做賬,那也沒關系。華掌櫃不是坐以待斃的人,他還可以讓賬面變得更漂亮!

原先,由華掌櫃代為管理的糧油鋪,是幾家鋪子裏面進賬最多、最穩定的那家。

按理說,傅瑩珠說要辭退最差的掌櫃,一時半會根本輪不到他的頭上,這三個月他該高枕無憂才對,故而華掌櫃才有閑心,想伸手幫一幫這些與他一條船上的人,好籠絡住他們,人多好辦事。

結果他們不仁,那他只好也揮刀砍向他們了。

只不過,華掌櫃一旦想到其他掌櫃當着他的面一套、背後又是一套的陰狠與狡詐,心裏面就分外放心不下。

困獸之鬥是最可怕的,但凡那些人有一個被傅大姑娘逼瘋了,那華掌櫃自己也會很被動。

為了掌握主動權,他得一直保證自己店鋪的賬面,是最漂亮的,如此才能永遠的立于不敗之地。

不怪華掌櫃這麽小心謹慎,只因他在對其他掌櫃說他那破解之道時,頗有些得意忘形,告訴了對方他将店鋪的進賬做得這麽漂亮的關鍵。

那便是,在營收不夠好看的日子裏,找自己人來店裏買東西,用自己的錢,将賬目做漂亮。如此一來,哪個季度主子要查賬,要巡查,也不用慌張。

只需要小心應對,把賬面做得看得過,也就能順利過關了。

之前,華掌櫃便是憑借着這點,成為了陳氏的得力幹将,一直穩坐最好撈油水的糧油鋪子掌櫃的位置。

換句話說,就是之前賬面最不漂亮的掌櫃,只要掌握了這一點,就可以随時把帳做得比華掌櫃還好看。

因為他們只需要付出一點本錢,就可以坐穩江山、之後獲得更多的收益,這麽樁看起來獲益無窮的生意,傻子才不幹啊。

華掌櫃心裏悔啊恨啊!早知道他就不該得意忘形,讓其他幾個掌櫃學會了這招。

在和其他人差距不大的情況下,額外使用一點點錢財,就能遠超對手,是一種非常陰損,但十分有用的法子,是華掌櫃自個兒琢磨出來的,可如今,他把這能“金雞下蛋”的手段,告訴了自己的競争對手!再想超越別人,那就要花上大價錢了。

為了能比其他人有更好的賬本,留下來繼續做糧油鋪子的掌櫃,華掌櫃決定,內外兼修,雙管齊下。

內,是要琢磨琢磨,要用什麽手段,将手頭積壓的囤貨,賣出最高的利潤。

倘若不能高價,走量也是可以的。現在最要緊不是利潤,而是賬面要好看。

外,是要嚴加打探,找眼線好好盯着其他幾個掌櫃的店鋪,盡量将對方掌櫃鋪子的營收情況全部打探清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倒是要看看對方還能有什麽損招等着他。

如此一番內外兼修、雙管齊下的計謀定下,華掌櫃便緊鑼密鼓地開始實行了。

他先是将店鋪裏的貨好一番清點,好一點的貨往貨架上擺着,劣一點的貨,便在逢到集市日的時候,降價甩賣、薄利多銷。

而華掌櫃自己日日待在鋪子上,事無巨細,有關鋪子的大事小事都要經手,俨然一副要将這幾十年來攢下的本事全部用上的架勢。

這一番動靜着實不小,很快同一條街上的同行們就都知道了,糧油鋪似乎遇上了什麽麻煩,不然好端端的降價出售不是自找死嗎?

本着鄰裏之情,那些人過來看了幾眼,還想安慰華掌櫃,可是那些人都被華掌櫃轟出去了。

看看那些人說的都是什麽話,說是來安慰,實際上說的全是風涼話。

什麽“哎呀,老華呀,你是不是要卷錢跑路了呀。”

“老華是不是你的主家要倒了呀。”

“老華你不厚道呀,降價可以,先賣給我呀,你多少貨再少點賣給我呗。”

聽聽,全都不是好話。

要麽是來看熱鬧了,要麽就是來占點小便宜的。

華掌櫃和他們在同一條街上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知道對方的脾性,才不是什麽樂善好施的好人。倘若他真的遇了難,彈冠相慶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把人都轟走後,華掌櫃喝了一口茶水,才穩住劇烈起伏的胸膛。

最終,重重地哼一聲,華掌櫃冷笑。

這些人,想看他的熱鬧,怕是看不着了!

他不會給他們這樣的機會的。

雖說是降價甩賣,看上去動靜大,可實際上他也虧不到什麽。這價格再降,也損不到成本,總是有利可賺。況且他弄上來的這些貨,可都是他這些年來一點一點攢出來的,就是無本的買賣,根本不需要自己進貨。

華掌櫃接手糧油鋪的這些年,除去貪占了不少銀兩之外,可克扣下了不少貨物。

今年扣個一百斤,明年扣兩百斤,十幾年的功夫下來,總就攢了不少。

每年從田莊收上來新糧的時候,他就把之前的舊糧給換掉。舊糧拿去賣,新糧就自己囤着,如此一來,哪怕時日久了,也不用擔心黴了壞了。

華掌櫃總想着,這些糧食就先存着,以備不時之需,總有一天能用上的時候。

如今,便是能用到的時候,多虧他有先見之明、狡兔三窟啊!

不過華掌櫃覺得,倒也不用把自己全部的家底都給押上。只需要動一點他藏着的糧,就足夠應付其他幾個掌櫃了。

想跟他鬥?沒門!

華掌櫃會找人偷偷打聽其他幾位掌櫃鋪子的狀況,其他掌櫃也會找人來打探他的。

不多時,華掌櫃那破釜沉舟似的作風便在其他掌櫃中間傳遍了。

他們幾人私底下碰了個頭,狠狠将華掌櫃這人罵了一通。

“果然啊!姓華的這招太陰了,叫我們把賬做得一模一樣,自己卻要做鳌首,八成是想要讨好傅大姑娘,叫她覺得他有本事,想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是啊,太陰險了!要不是我們留了一手,還真要栽了跟頭。”

“呵呵,他真以為就他會賣東西?我們能做到掌櫃的位子,哪個不有點真本事在身上?他能有多少營收,我們也可以。”

“沒錯,華掌櫃這人用心如此險惡,這回我們便齊心協力,借着傅大姑娘的安排,把他擠走算了!”

餘下幾位掌櫃一番商議後,回去,也開始內外兼修、雙管齊下了。

內,是在鋪子的事上,要比華掌櫃做得更盡心。華掌櫃一日在鋪子裏待四個時辰,那他們便待上五個、六個!若是五個六個時辰還不夠,那就直接在鋪子裏打地鋪,吃喝拉撒,都在這兒,把鋪子當成家。就不信,大姑娘看到他們如此看崗敬業,還能不心生感動?

若是他們在此為家,仍舊不能打動傅大姑娘,那就全家老少一起來。以此證明,他們以鋪為家的決心和勇氣。況且,眼見着全家老少一起來,就能幫忙招呼客人,連請夥計的工錢都省了,大姑娘見着了,焉有不開心之理?

外,是防着華掌櫃這個人,勤派打雜的勞工到華掌櫃的鋪子外面晃悠晃悠,看華掌櫃能使出什麽花招。這個人,精得像狐貍似的,萬一藏了後手,那可就不妙。

只是,掌櫃們都心不是那麽小的。

既然做了初一,何妨又做十五?

索性人心已經不齊了,大家各自為帳,各自有各自的算盤,又何苦守着底線和承諾,做着和其他人一樣的假賬?

誰的鋪子利潤最好,誰就能能贏得傅大姑娘的青睐。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後,既然要拼,就要拼一個鳌頭的位置,反正都已經費了那麽大的力氣了,還不如再努力一點,一舉讓自己的地位穩固到無人能撼動才是。

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敢想敢拼。華掌櫃坐這個鼈首的位置,坐得太久,是時候讓給別人來坐坐了。

幾間鋪子裏風雲變幻,轉眼間,離着傅瑩珠給幾位掌櫃的期限,還剩一個月半。

華掌櫃派出去的眼線,前幾天還沒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這天,出門一看,張掌櫃到鋪子的時辰居然比華掌櫃還早,李掌櫃那居然也推出了薄利多銷的活動,剩下兩個掌櫃也是各有各的花招。

小眼線連忙将這異動告訴了華掌櫃。

聽了,華掌櫃陰沉下臉,送走小眼線,關起門來破口大罵!

他還以為就他一個聰明,懂得每次進貨時從貨裏偷偷克扣出來一點,偷偷攢着,積少成多,才攢成了一座又一座糧山,本以為自己做的隐蔽,這次拿出來用,也能做到出其不意,哪想到其餘幾個掌櫃竟然和他是一路貨色,竟然也都偷偷攢了貨出來私藏了!

薄利多銷,也得有貨可銷。若是沒有點偷偷攢下來的,只靠進貨,從地方往京城運貨需要時間,他們哪能那麽快就跟上他的動作?

華掌櫃那叫一個恨,既然策略戰打不了了,那就只能以量取勝了。

他叫人将自己藏在糧莊的所有糧食都取了出來,能賣掉的就賣掉,賣不掉的,自個兒花錢買了也算賣掉!

不就拼庫存嘛?來呀來呀,他要是怕了他們,他就不姓華!

總之,華掌櫃鐵了心的要将賬本做得漂漂亮亮的,一點也不認慫。

而其他掌櫃的一聽華掌櫃做得這麽絕,紛紛也都坐不住了。

本來,都已經把貪占的銀子還給傅瑩珠了,沒人想再把最後那點貨物再給還回去。

貨物可以炒,可奇貨可居,就等着哪年災年,收成不好,或者是特殊的時候,高價抛售出去。放在手裏的貨物,才是最值錢的,最有用的。

如今要把貪占的貨也還回去了,那這十幾年勞勞碌碌、費盡心思撈到的油水,可就都白費功夫了呀!

他們是萬萬沒想到,不過一個小小的傅大姑娘,就把他們搞得如此騎虎難下。

可華掌櫃做得這樣絕,若是不把貨全用上,怕是很難勝過他。已經投入了成本,這個時候再退出來可也回收不了了。

到時候,人被辭了,錢沒了,貨沒了,可真真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償失呀!

幾位掌櫃都非常非常痛苦,但是找不到法子去破解。

他們想停,對方卻不停。他們不停,對方也不停。想讓所有人聯合起來,再私底下商量一下,找個平和的解決之法,可他們又不相信對方的人品,真能說到做到。

左右為難,進退維谷,怎麽着,都只能大出血才能贏下來這場硬仗來。

這可真真是把他們架在火上燒了。

只是事情的壞處,遠遠不止于此。

因為目前擺在他們面前的,還有一個大難題。

貨多了,買的人卻沒法一下子膨脹起來,沒辦法,其他掌櫃也都走上了自己買自家貨物的路。

一時間,幾間鋪子空前地熱鬧着。他們的貨物遠低于市場的價格,顧客還是會買賬的。畢竟像米面糧油這些東西,可以保存很久,買了不虧。

掌櫃們的計策,都短暫的見效了,只是依舊夜不能寐,寝食難安。

即使已經做到了這種地步,他們還是怕別人會比自己做得更好,每天除了想盡辦法做好賬本,剩下的就是死死盯着對方的動向。

如此一來,不僅僅是荷包出了血,貨真價實的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流,還有精神也要承受巨大的折磨,總擔心對方又随時加碼,把自己壓過去,讓自己前期的投入打水漂了。

掌櫃們夜不能寐,短短一個月之間,身體也出了問題,只有人前還算熱鬧顯貴,可是背後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苦得膽汁都快嘔出來了。

侯府。

在外采買回來的青桃興致勃勃,将自己在幾間鋪子那的所見所聞講給傅瑩珠聽。

“原先婢子從那些鋪子外頭經過,不怎麽能見到那些掌櫃的人影,可是,姑娘您可知道,如今他們一個塞一個的上進,日日都在鋪子外頭,甚至啊,連周掌櫃那麽高傲的人,都在外頭和店小二一起吆喝着攬客,可賣力了!”

青桃說着,學了學周掌櫃在門口吆喝的樣子,學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把傅瑩珠給逗笑了。

說要末位淘汰的人是傅瑩珠,掌櫃那邊的動靜,她一直稍有留意。

前一個月,見這些掌櫃的一個個不争不搶,還如同往日那般往來,見了面也不眼紅,傅瑩珠倒也不着急,只是敬佩于他們的沉得住氣與胸懷寬廣,結果沒想到,六月一過,這些掌櫃就開始着急了。

不僅開始着急,更像是火燒了屁股,急得不得了。這才短短半個月,這些掌櫃就不知從哪變出了大量的貨物,還賣得紅紅火火的。

這些貨物從何而來,傅瑩珠倒是比別人清楚。

讓人拿好處容易,讓人把好處吐出來,那可不簡單。先前,那些掌櫃來還那兩千兩,雖說看上去肉痛,但還是乖乖給了,順利到出乎傅瑩珠的意料,也讓傅瑩珠猜到了,除了明面上貪占的銀子,估計這些掌櫃的還有別的好處可以拿,所以兩千紋銀交回來,才沒讓他們感覺那麽的痛。

只是雖然猜到了這點,卻缺少證據,好讓傅瑩珠猜出來掌櫃們到底還貪了些什麽。

這下就好了,傅瑩珠終于想明白了,掌櫃們多貪掉的是什麽。

就是這些像是憑空出現的貨物。

這些貨,八成是這些掌櫃們這些年從鋪子的進項裏劃出去、偷偷攢起來的。

這種積少成多的東西,查起來并不容易,哪能想到那些掌櫃的在那內卷來內卷去,就把這些貨物給吐出來了。

還真是省了她的工夫了。

果然還是資本家的套路最深啊,進去了就很難走出來。

特別是這幾位掌櫃存了互相攀比的心,都想拔得頭籌,還是互相競争的關系,如此一來,這場仗一旦開始打響,就很難停止了。

因為,人在裝逼上頭的時候是沒有理智的,成本一旦搭上去,也很難再停下來,畢竟,誰都不想當那個搭上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冤大頭啊。

傅瑩珠感慨了一番,已經等不及想看三個月後幾位掌櫃呈上來的賬本是怎樣的精彩了。

汀蘭院。

自打掌櫃們來給傅瑩珠送了禮,陳氏想不在意,偏偏又忍不住不在意,還是叫丫鬟密切打聽着落芷院與外面幾間鋪子的動靜。

這一打聽,不管是哪頭打聽來的消息,都将陳氏氣了個半死,甚至覺得,是傅瑩珠勾結了那些掌櫃,故意演給她看的!

先是傅瑩珠那邊。

先不說那些绫羅綢緞,且說說那半箱荔枝。這荔枝,皇宮的妃子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侯府裏好久沒見過了,那些掌櫃居然有辦法弄來,還獻給了傅瑩珠。

前幾年她給他們做主子的時候,他們是死了嗎?不會也給她獻幾個荔枝嘗嘗鮮嗎?太久沒吃過荔枝,陳氏都快忘記味道了。

陳氏自認不是個注重口腹之欲之人,尤其從江南回來後,見傅瑩珠在吃喝一事上做盡文章,那她更要顯示自己的與衆不同,不像傅瑩珠那麽庸俗,她愛的,是高雅的字畫詩書,就連喝茶的杯盞都換成了竹子制作的,更顯得她高潔無比,與衆不同,才不會為了口吃的撞牆。

可此刻,想到那一顆都沒能嘗到的荔枝,陳氏心如刀絞,是真真切切地覺得饞了。

跟了傅堂容那麽多年,她操勞不少,好東西卻沒吃上多少。

可這荔枝是送給傅瑩珠的,除非她不要臉地去搶去偷,不然就是一顆都嘗不到。

去偷、去搶這種事,她如此的賢良淑德,怎麽可能當着別人的面做出來?她是堂堂一個侯府夫人,哪怕再無恥,再不要臉,也不會做到如此地步的。即使要做,也是偷偷的、不為人知地做。

賢良淑德的陳氏花了好一陣子,又是告訴自己吃多了荔枝容易上火,又是勸自己那些掌櫃的這次送了那麽多好禮,定然是會繼續再從鋪子那邊撈更多的油水,羊毛出在羊身上,傅瑩珠還不是花自己的銀子買了幾顆管吃不管飽的荔枝罷了?

把自己說服了之後,陳氏這才不再惦記着那箱又大又甜的荔枝。

但剛剛擺脫了對荔枝的渴望,陳氏就聽出去打探的丫鬟來說,幾個掌櫃正使出渾身解數,帶領着家人,天天睡在店裏,瘋了一樣的經營着店鋪,簡直嘔心瀝血,感天動地。

更令陳氏作嘔的是,所有鋪子的生意,在掌櫃們全家人的努力之下,看起來比之前好上幾倍、幾十倍!

怎麽她管着鋪子的時候,掌櫃們就如此難纏,這個不行,那個不可,賬面也是七零八落的,幹活也不盡心盡力。到傅瑩珠手上了,就忽然發奮圖強,不要命一般地幹活了?這他娘的還叫做幹活嗎?這叫賣命了,不要命了吧!

這真不是在瞧不起她嗎?!!

陳氏沒有荔枝吃,但陳氏真的上火了。

傅瑩珠到底給這些掌櫃的灌了什麽迷魂湯?這些掌櫃可不是什麽道德高尚的人物,又頗有心機,明明該是傅瑩珠被他們耍得團團轉,怎麽現在,這一個個的,都為傅瑩珠奔走賣命,一副對傅瑩珠比對自己親媽還好的架勢啊!

陳氏想不通極了,這一郁結在心,加上上火,她就病倒了。

病中,收到了一封來自遙遠別莊的信件。

是傅明珠在抵達別莊沒兩天,就給陳氏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被信差帶着在路上走了幾天,終于到了侯府,被人帶到汀蘭院。

榻上,一臉病容的陳氏聽說女兒來信了,連忙叫小丫鬟将她扶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拆信來看。

傅明珠這封信,洋洋灑灑寫了兩頁紙。

包含着兩頁紙的信,整整兩頁,都是在寫她在別莊的日子有多苦。

傅明珠此番被打發去的別莊,可比傅瑩珠上次去的莊子那還要偏僻,周遭并無多少農戶,臨近山地,并無良田,如今正值夏季,山中蚊蟲頗多,傅明珠一個嬌滴滴、從小沒離開過母親的小姑娘,去這種環境裏居住生活,自然是苦不堪言。

那是,這可是陳氏“特意”挑選出來的,為傅瑩珠準備的環境艱苦卓絕的別莊啊,如今可都全被自己的女兒傅明珠給享受了!

陳氏比誰都清楚別莊那邊是怎樣的境況,讀着信,仿佛就看到了女兒在別莊那邊受苦受難的模樣,怔怔落下淚來,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做,怒急攻心,火氣大,傷肝。她現在覺得,自己心肝脾肺腎都疼起來,身體沒一處是好的。

一想到她女兒,在別莊那,住住不好,吃沒東西吃,吃苦受罪;而傅瑩珠卻在侯府這,收着掌櫃們的獻禮,吃着生津止渴的荔枝,數着勤奮向上的莊頭們給她賺來的錢。

兩相對比,一處凄涼,一處繁華,落差竟是如此之大,陳氏不由得悲上心頭,嚎啕大哭。

太苦了!這日子真的太苦了!

若是此刻傅堂容在這,能對她安慰一二,陳氏心中的苦澀也會卸下一兩分,可傅堂容這些日子只喜歡在外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晚上便留宿他自己的栖鶴堂,根本不來陳氏這兒,陳氏滿腔苦悶無處說,真的要苦死了!

陳氏這一病,病到連每日去給老夫人晨昏定省都去不了了。

倒不是真的去不了,只是每次要去晨昏定省,定然能遇見傅瑩珠,

陳氏如今已是被氣掉了半條命,再見到傅瑩珠過得那樣的好,她怕把自己剩下的半條命再給氣沒了。

她現在看見傅瑩珠,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為了茍命,陳氏向老夫人告了假,說她因為思念女兒病倒了,要病好再去。

得知這個消息,老夫人卻是不痛不癢,就如同她病時陳氏一點表示都沒有一樣,老夫人也不做任何的表示,也不請人去安撫表示一番。

反倒是對柳葉說道:“她這八成是與我示威呢,逼我将明珠請回來,她怕是安錯心了!就讓她在汀蘭院養病吧,何時病好再來。她若是不來,我還開心了呢。一天天擺着一張臭臉,好像我欠她似的。”

一說起陳氏,老夫人的心情就不太暢快了。

自古以來,婆媳問題就難以周旋,總有這樣那樣的矛盾。而陳氏和老夫人雖然還維持表面的和平,但暗地裏,矛盾由來已久,根本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溝通,一笑了之的。

這些恩怨,要從陳氏剛剛嫁進來開始說起。

彼時,陳氏還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傅堂容貪好美色,正牌娘子死後沒多久,沒守身,力排衆議把陳氏娶了回來,簡直迫不及待了。

傅堂容如此把侯府的體面和規矩踩在腳底下,踩了老夫人的線,把老夫人氣得病了一場。

兒子不可能不要的,那這筆帳,就只能算到陳氏頭上來了。

這是其一。

其二是,陳氏小聰明頗多,暗地裏的小手段不少,而且心眼小,很不能容人。

一開始,傅堂容是有一房小妾的。

只是陳氏嫁進來之後,想盡辦法,把小妾驅趕出去,可謂用盡了手段,讓這侯府裏她一人獨大。

老夫人不喜歡陳氏,但同時也不喜歡這些莓寵以色示人的妾室,也就由着她去了。

可這其三,可就戳到了老夫人的命門,事關侯府的子嗣了。

陳氏嫁進來第二年,生了個傅明珠,是個女孩子。

侯府偌大的家業需要人來繼承,老夫人便又開始催生。只是很遺憾,在傅明珠之後,陳氏一直沒有開懷,生不出來。

老夫人對她不滿,便想張羅着給傅堂容再取個貴妾回來,生個一兒半女的,不至于讓侯府的爵位旁落。

可哪想,陳氏的心大啊,就連這點容人之度都沒有。知道老夫人的打算之後,寧死不屈,不願意點頭答應讓貴妾進門。

婆媳兩人,鬧得十分難看,誰也不願意讓步。

傅堂容當時還稀罕着陳氏,受不了她幾滴眼淚,陳氏一哭,就什麽都允了,自然不把老夫人的話停在耳朵裏。

知道傅堂容竟然許諾陳氏不娶妾室之後,老夫人氣得暈了過去,醒來後,就搬進木樨堂,開始成日在佛堂裏,修身養性,不再管事了。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數下來,老夫人都是記得的,雖說她已經将自己那些執念都放下了,可陳氏這個人,她卻是永遠都看不慣的。

見陳氏稱病不來,自然不會對她有什麽好臉色,也不會覺得自己将傅明珠送去別莊的事是做錯了。

一直以來,老夫人控制自己,暗暗告誡自己,傅明珠是侯府的血脈,不能恨屋及烏,祖孫兩人才能相安無事,至于請傅明珠回來,不可能的。傅家的列祖列宗,都不會允許她将傅明珠給請回來。萬一老天師一語成谶,那傅明珠包括接她回來的自己,都是罪人了!

沒了陳氏,老夫人的心情卻是好了許多,等傅瑩珠來給她請安,老夫人臉色紅潤到像是有什麽喜事。

傅瑩珠與她閑話時,便驚奇道:“祖母今日氣色真好。”

老夫人笑笑,因為陳氏沒來她才心情好的話自是不能說的,她便沒多解釋什麽,只對傅瑩珠說道:“乞巧将至,再過幾日,京城裏就要熱鬧起來了,到時候燈火徹夜不熄,長安街上啊,最是漂亮不過的了。瑩兒,你可打算好了,到時候要穿什麽戴什麽?夜市時要與誰一道出去游街啊?”

乞巧乞巧,向天女乞個巧,求得女兒家心靈手巧。內能操持家事,外能覓得如意郎君,對女兒家來說,是個至關重要的節日。

乞巧這種節日,老夫人年歲已高,不想再摻和,可她也年輕過,知道這是小姑娘們最喜歡的節日之一。想着傅瑩珠這幾年在府裏受了虧待,怕是沒能好好過一過這個節日,便想補償,今年傅瑩珠若是能在乞巧節上玩得開心,她也高興。

且,除了和小姐妹游玩賞樂之外,乞巧在民間還是個隐形的相親節日。在這一天,街上到處倒是年輕适婚的兒郎和姑娘。往日不見人影,再不愛出門的姑娘郎君,今天也是要被長輩們趕出門去,到街上到處逛逛的。

要是孫女兒能在乞巧夜遇上心怡的郎君,婚事上再順利些,她這晚年,能看着孫女兒嫁到個好人家去,也算心願了卻、算是圓滿了。

老太太想得很好,臉上笑眯眯的,語氣中不由得帶上了幾分催促。

傅瑩珠自然早就想好了乞巧夜行時要做什麽,沿河整條街上哪些鋪子好吃她早已在心裏勾畫了個清晰。到時候就帶上青桃,去吃個夠。

這還得感謝掌櫃們送來的萬兩紋銀,讓她的乞巧出行有了足夠充足的資金。

既然只是為了口吃的,那自然是人到了就行,至于要穿什麽,戴什麽,傅瑩珠沒想過。

她如實作答,“離乞巧尚有些時日,孫女尚未想好。”

聞言,老夫人有些不贊同。

逢年過節,小姑娘家家的,總要将自己打扮漂亮一些,那才叫過節,那才叫熱鬧。

她趕緊催促着傅瑩珠,讓她出門逛逛,有好看衣服便買,有喜歡的首飾便帶回來,總之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之前,在孫女兒總是惹禍的時候,她不想讓她出門,可現在卻恨不得讓她多出去走動走動、多見見人,也好叫人看看,她周錦繡的孫女兒,并不像傳言中那樣不堪,反倒生得好樣貌,是個好人材。

老夫人催促得緊,盛情難卻,傅瑩珠便帶上了青桃和紫葡萄,打算到坊間的首飾店與成衣店轉轉。穿什麽用什麽,這件事紫葡萄最會了,交給她來操心,自個兒就不需要操心了。

順便也看一下她那幾位正深陷在內卷苦海中的掌櫃們。

于是,在向老夫人請完早安,用完早膳後不多時,傅瑩珠便出了門。

麥香村。

天色尚在一片混沌的黑暗當中,房屋樹影綽綽,山巒的輪廓印在天幕上,處處看不分明。

謝家。

天沒亮,但謝家的廚房已經燃起了炊煙,又熄下去了,明顯已經是做好了早飯。

桌上一盞油燈點着,謝琅然狼吞虎咽,喝了碗粥,吃了點餅子,便将碗撂下,蹲在貨擔邊清點了清點,确認無誤後,挑起擔子來,朝着廚房喊了一聲,“娘,我走啦!”

他說完,挑起擔子,幾個大步就到了門邊,被一身油煙味的高桂花一把拽住,“你這死孩子,粗心大意的,連路上吃的幹糧都忘了帶。”

“哦哦。”謝琅然回頭一看,不好意思笑了笑,“這不是這頓吃飽了嗎?就忘了顧着下頓。”

他接過高桂花遞過來的水壺和包袱,将包袱展開來看了看,見裏面是幾個剛烙好的餅。

怕水汽将餅蒸軟,謝琅然沒将包袱紮實,露了一角,才放進了擔子裏。

看了看,他又鑽進廚房,到鹹菜缸裏撈了個鹹菜給塞進去。

光吃餅哪兒夠啊,沒有下飯的呢。

加點鹹菜就很不錯,便宜實惠,又添風味。

見謝琅然這好一番準備,高桂花無奈道:“瞧你這啰嗦的,還要帶鹹菜,路上能吃得上嗎?”

“能吃好點,當然要吃好點。”謝琅然再度點了一遍擔子裏帶着的,回頭道,“娘,沒什麽忘了的吧?這回我真走了?”

“走吧。”高桂花看着兒子清瘦的背影,忽然有些不舍得,“不然你還是別去了,你那字畫,真能賣出去嗎?”

快至乞巧,城中勢必張燈結彩,行人如織,十分熱鬧。

謝琅然早早準備了一些自己書寫的字畫,說要等着能進城的日子,拿去賣錢,就為了籌點錢財,為今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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