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1)

心裏有了要回外祖家探親的念頭, 傅瑩珠便做起了準備。

她自己有心打聽,一些淺顯的事,還是很容易便打聽到, 知曉一些大概的情況, 不再像之前那般, 雲裏霧裏的。

原主母親姓周, 來自洛城周家。

這周家雖然算不上什麽詩禮簪纓的高門大戶,但祖上看着礦山, 祖輩行商,家業深厚,坐擁家財萬貫,說一聲巨富也不為過。

只是士農工商, 商是最底層,是最不被看重的那一類人。周家雖然稱得上一聲巨富, 卻也逃脫不了商人的身份, 在達官貴人眼中,他們做着的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營生。

周家雖然坐擁財富, 卻無實權,很多時候處處受制,受人白眼, 日子不算太好過。

到了傅瑩珠外公這一代, 經過多方斡旋、努力争取,家族終于得皇帝看中,成了皇商。

至此,于身份上終于有了質的飛躍。商與商, 也有區別,給皇家做事, 自然也就體面了一些,不至于說不上話了。

哪怕每年需要上交一大筆巨額的財富用來維持這個名頭,但對周家來說,可謂是求仁得仁,不是壞事。

此後不久,周家就舉家遷入京城,離開了洛城,也算是在京城裏紮穩腳跟了。

聽完周家的發家史,傅瑩珠陷入了沉默中。

洛城周家,京城周家,不管是哪個周家,傅瑩珠都甚少聽人提起來。

甚至她去丹寧郡主的生辰宴上,未曾見過周家女。

平時偶有交際,在貴女中也甚少聽見有人提及周家,亦或者看見周家的人。

看上去,周家好像比她這個“聲名狼藉”的傅瑩珠還要更不受待見呢。

按理來說,周家是巨富,還占着一個皇商的名頭,如今正在天子腳下,平時也該出來遛遛才是,哪想竟是如此的沒有存在感。如果不是特意去仔細打聽了,還真尋不着這麽一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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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要怪京城的達官貴人實在是太多了,一磚子砸下來,能砸中兩個皇親國戚,三個高官政要。

如此一看,區區一個周家,也就不值一提了。

就是辛苦了周家的列祖列宗,費盡心機,卯足了勁兒的往上爬,好不容易遷家京城,看上去是階級躍遷了,可真到了京城裏一瞧,他還是地位最低的那個。

想必當時剛剛遷家入京城的周家急于站穩腳跟,才會把女兒嫁給不成器的傅堂容,以此獲得一席之地。傅堂容好說歹說,也是個侯爺,哪怕只靠祖蔭過活,在京城這個地方,說話就是比他們管用。

可惜,周家的算盤也落空了。

女兒早逝,侯府如今又是這麽個局面,就是個扶不上牆的阿鬥,實在指望不上。

此後的周家,也就逐漸的隐匿,安安心心當他的皇商,不怎麽出來活動了。

貴族傳承權力,世家傳承文化,這個階級的壁壘由來已久,不管是誰想要打破,都很不容易呢。

傅瑩珠幽幽嘆了口,随後思忖着要如何重新和周家搭上關系。

依着老嬷嬷提到過的,原主母親在娘家時很是受寵的話,傅瑩珠覺得,外祖家不至于對原主不管不顧。總歸是血濃于水,還真能做到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嗎?

就算退一萬步講,外祖家再不在意原主,也總該在乎一點原主母親的嫁妝,追本溯源,那可是他們周家的東西,被外人霸占了那麽多年,豈能坐視不管?

要知道,原主母親剛嫁過來時,嫁妝可十分優渥,遠比現在的多得多,現在嘛,早就是被嚯嚯過多空殼子,沒剩幾個錢了。

未知全貌,傅瑩珠并未對原主外祖家從來不問原主安危的做法做出任何的點評。只是想到她推測到的和事實相差那麽遠,心裏面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到周家去會面臨着什麽。

不過,即使心有惴惴,傅瑩珠還是要去一趟。

大不了就是被一頓打,被轟出門來,只要她臉皮夠厚,心志夠堅定,沒什麽能阻擋她的。

想做的事情,就要去做,要及時的去做,光是在原地前怕狼後怕虎,是萬萬成不了事的。

傅瑩珠平日裏是不喜多生事端,可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麽,就會一往直前,畢竟她的經驗告訴她,瞻前顧後,只是白費功夫罷了。

該問的問了,該打聽的打聽了,要到外祖家去的事,傅瑩珠在心裏定了主意,暫且沒對外聲張。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此事實在是不宜高調,尤其是陳氏那邊。

傅瑩珠想來想去,與原主母親的死最可能的逃不開幹系的兩人,一是傅堂容,二便是陳氏,雖說沒有證據,但先防備着一些,總也是好的。

這一次她去外祖家,約莫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要多住一些時日。得提前給老夫人打好招呼才行。

是時候開始着手準備了。

而陳氏那邊,還在殷殷切切地等着華掌櫃來給她送禮,坐着掌櫃們集體回頭求她原諒的美夢。

兩日不見華掌櫃那邊有什麽動靜,陳氏被惹惱了,也拖着沒有任何的表示,非要等到華掌櫃先低下他高貴的頭顱帶着好禮來給她賠禮道歉,再談要不要給華掌櫃幫忙的事。

裝腔作勢,拿喬要禮,傅瑩珠做得,她也做得。

這一等便是幾日的功夫下去,左等右等沒等到華掌櫃,陳氏自個兒都懵了。甚至連幾日前收到了華掌櫃秘密寄過來的求助信的事,都像是做了一場夢。

陳氏坐不住了,也不管什麽體面不體面等,主動放下高貴的身段,叫人去找華掌櫃問問清楚華掌櫃這到底是什麽個态度,卻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哪有求人的是這樣的态度!

事至此,陳氏再不覺得華掌櫃是真心想要求她幫忙,反而是想戲耍她、看她笑話!

說不定,前腳把信給她送過來,後腳就跑到傅瑩珠那兒,又開始表忠心,讓傅瑩珠暗中看笑話了。

幸好哇幸好,幸好她沉得住氣,沒有立即展開行動,否則,真就讓人暗中看了笑話,笑話她成為了笑柄,被人當成猴耍去獻寶呢!

此時,華掌櫃在陳氏心中,已經和她橋歸橋路歸路,徹底斷絕關系了!

這個人,不可深交,不可輕信,她已經看明白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邊因華掌櫃生的氣還沒歇下去,那頭,別莊那兒,傅明珠的信又寄過來了。

這陣子,在陳氏的敦敦教誨下,傅明珠暫且停止了訴苦,依着陳氏的教誨,在別莊那修身養性。一直數着日子,看看她的母親,什麽時候才能把她接回京城,重新做她那風風光光的侯府嫡女,重新享受榮華富貴,無限榮光……

但別莊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

這裏偏僻到人煙也稀少,市集上能買到的東西不多,她每日吃的飯裏難見葷腥,吃食一點也比不上在侯府的時候精致。吃得不好,胃口不好,人也就餓瘦了,看上去氣色很難看,與那些在城門口等待施粥的難民也沒什麽兩樣。

此外,山上蚊蟲還多,本來這裏人少,這些蚊蟲過得還沒那麽快活,傅明珠一來,這些蟲蚊簡直像餓了半輩子那樣,終于逮着了大血包,一口又一口的咬下去,不管熏多少艾草,多少香都不夠用!拿它們沒轍啊!

這幾個月下來,她白天飯吃不好,晚上覺睡不踏實,還要挨蚊蟲叮咬,又瘦又難看。什麽尊貴,什麽體面,什麽前程,那是什麽東西?傅明珠只想過點人過點日子罷了。

到了這一次,傅明珠實在是受不了了。再忍下去,她就是那烏龜王八!

陳氏一開始告誡她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她還能聽得進去。等到次數多了,再聽着這樣的話,光打雷不下雨,就是說着,于她生活上的種種不便和艱難,沒有半點改變,她便覺得是陳氏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她甚至連陳氏都怨恨上了,埋怨陳氏為何不能早叫她出生一刻,或者憋一憋,晚叫她出生一刻,也好破了那個與老夫人相沖的生辰八字。

她生來一切就是母親定的,母親也什麽都沒商量過,她也沒辦法把自己塞回去再生一次,心裏便懊悔生惱起來。

心裏怨氣一起,傅明珠再給陳氏寄回去的信,就滿是抱怨喪氣的話了,甚至有不少忤逆陳氏先前囑咐的話語,要逼着陳氏想辦法把她弄回侯府去。

她還在信上威脅陳氏,說若是不快點把她弄回去,她就求到傅堂容,求到老夫人跟前去,到時候口頭上會說什麽,可就不一定了。

陳氏看了傅明珠寄回來的信,氣得整個怔住,簡直要懷疑,這是華掌櫃亦或者是傅瑩珠又一次為了耍弄她才寄過來的信件了。

聽聽這忤逆之言,真的是她懂事乖巧的女兒傅明珠能說得出口的嗎?

再仔細一看,确認了是女兒的一手漂亮小楷,得用十幾年的功夫練出來,傅瑩珠寫不出來,華掌櫃也無從模仿,陳氏才真的确信了,如此忤逆不孝的信件,真就是她懂事乖巧的女兒傅明珠寫出來的!

陳氏又是傷心,又是憤怒,淚水幾乎要沖破眼眶。

她這邊的事已經夠亂了,傅明珠居然還要給她添亂。

先賢們能從艱難的處境中獲益良多,她女兒就沒道理做不到,她都已經如此苦口婆心、将利害講得這麽清楚了,為何傅明珠還不知足,淨是抱怨。

生了這樣的女兒,不如生一塊叉燒有用呢!

面對外人,不能同苦共同度過難關就罷了,還要瘋狂拖後腿!

這封信寄來的時間是在傍晚,陳氏看了信後,氣了一宿,晚膳都沒用,更沒心情給傅明珠寫回信了。

第二日到木樨堂這邊給老夫人請安,剛過回廊,就在月門那,遇上了傅瑩珠,陳氏連忙停住腳步,沒與傅瑩珠打照面,卻将傅瑩珠與青桃的話全都聽到了耳朵裏。

傅瑩珠正在與青桃猜今日木樨堂的小廚房會給做什麽早膳。

“再過半個月,螃蟹就沒那麽肥了,婢子覺得,今日桌子上定能見着螃蟹。”

“那可不一定。”傅瑩珠笑笑,“螃蟹性寒,一頓不能吃得太多,也不能吃得太過頻繁,我倒覺得你猜錯了,祖母本就脾胃虛寒,不宜多食性寒之物,今日不僅不會見着螃蟹,明日也不會見。”

傅瑩珠與青桃主仆兩人聊得開心,偷聽壁角的陳氏卻是一臉鄙夷。

她說得多對啊,正是因為身處別莊如此凄苦的環境當中,她的女兒才一直惦記着要回來、要更努力地往上爬,看看傅瑩珠,這陣子日子過得極其滋潤又如何,天天念叨着吃什麽,不能吃什麽,目光短淺、只拘泥于飯桌子那寸許地,真是淺薄極了,哪是能有大作為的模樣。

一天天的就重那點口腹之欲,就不是什麽能成大事的人。

陳氏定了定心,決定今日請安回去,就要再給女兒書一封信。

女兒再怎麽叉燒,怎麽不頂用,到底還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總不可能真的不管。生完了氣,該籌謀的還是要籌謀,該打算的還是要打算。

至于女兒不懂的那些道理,就只能讓她這個做母親的,來勸導訓誡了。

她要告訴女兒,格局要大,看人看事,不要只盯着表面。年少不吃苦,老來也吃苦,總歸都是要吃這一茬苦的,不管如何,年少吃苦總比老了吃苦舒服一些。就當作是,為了日後的好生活而付出的代價就行了。

連她,當年也是吃了不少苦,經歷了不少曲折,才嫁進侯府,成了侯府夫人。可再多的曲折磨難,只要她有本事撐過去,最後不也還是成事了?

這樣一想,陳氏心裏舒坦不少,待傅瑩珠與青桃先進了木樨堂,她慢慢悠悠從月門後出來,進到木樨堂裏面,聽到傅瑩珠又在和老夫人聊早膳吃什麽,神态中不由得帶上一股難以被人察覺的傲慢。

傅瑩珠真是太淺薄了,只知道吃吃喝喝,一點內涵都沒有。

原本,說着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那一套的陳氏還有幾分苦中作樂的意思在,但此時看着如此“淺薄”的傅瑩珠,陳氏便覺得,先賢的話果真是十分有道理的!

而先賢的話,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領會的。

像是她的女兒,閱歷不足,便無法深刻地理解體會。

至于傅瑩珠這種,更是差遠了。

但好在她的女兒有她這樣一位母親,她定然能将女兒教導得好好的,而不是像傅瑩珠這樣,沒個一直能在身邊指點教導的,只能一直蠢笨下去。

先前早逝的正牌娘子,家裏也是個沒有底蘊的,哪怕是繼續活着,只怕也不如她教得這樣好,這樣有道理。

有些時候,家世上的淺薄,是無法用個人的努力抵擋掉的。

在這一點上,陳氏深信不疑,臉上洋洋得意的神情深了不少。

有了這樣的想法,再一聽老夫人笑呵呵地拉着傅瑩珠的手誇贊她心思巧,陳氏就忍不住了。

老東西就是老東西,人老了,眼界也低了。

不過就是一些吃吃喝喝的玩意兒,竟也稱得上一聲巧?

這個巧字,未免太廉價了些,若是她女兒傅明珠在這兒,定然是不屑于要這個巧字的,還要嫌丢臉呢!

“大姑娘在吃的上,研究得确實透徹。”陳氏語氣緩緩的,聽上去很像誇贊,很快便是話音一轉,“只是不知道,別的功夫上,可有長進?如今大姑娘跟着學管事,又管了鋪子,天天就搗鼓吃吃喝喝,只怕手底下的人不服呀。”

這世上的人都說,娶妻當娶賢。這個“賢”字,占了方方面面,既要通達人情世故,又要賢良淑德,能持家,能撐場子。

裏裏外外,事情很多,很雜,可不是單單一個吃就能概括的。

至于娶個會吃的?聞所未聞。

是個人就會吃,在吃上的學問做得高,算什麽本事?傅瑩珠總歸是個女兒家,總是要嫁人的,嫁人才是她的頭等大事,才是她該注意該努力的方向,如今倒好,事情做歪了,不知道幹嘛去了,只一門心思給自己添亂。

傅瑩珠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竟然連老夫人這種做了侯門妻子幾十年的人都想不明白,和一屋子蠢人待在一起,陳氏坐不住了。

原本老夫人與傅瑩珠其樂融融,甚至都沒留意到陳氏這個人在這兒,陳氏一發話,兩人不再說話,都看向了陳氏。

老夫人只看了陳氏一眼,就又笑呵呵地将目光移到了傅瑩珠身上,“別的長進我不知道,可看看剛交到瑩兒手上的那幾間店鋪的入息,管賬的本事,一定是長進了。”

一通話給怼了回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陳氏的。

幾間鋪子挪到傅瑩珠的手裏,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入息比起放在陳氏那的時候,多了不知多少倍。

老夫人一邊得意于自己孫女兒的本事,一邊,對陳氏是更加得看不順眼了。

沒有那個金剛鑽,偏要攬下那等瓷器活。這十幾年,若不是陳氏死收着,不肯把鋪子的賬本與鑰匙交出來,侯府的入賬不知得好看上多少。

她那兒子沒什麽大本事,能拿的俸祿并不多,侯府能進賬的地方便變得極為緊要了。

陳氏占着好位置,卻不為侯府做實事,在老夫人的眼裏,便是天大的罪過。老夫人不看重什麽年紀閱歷,只看重能力,實實在在的能力。

這種掌家的重要位置上,自然是能者屈之,不與旁人。

之前老夫人不管不問,只是因為這侯府裏頭,山中無老虎,也沒猴子,一個個全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也就只好眼不見為淨,所有的事扔給陳氏,她直接不管了。

可如今,她嫡孫女出息了,長本事了,會幹活了,面對如此璞玉,老夫人自然也就好好雕琢雕琢,不讓明珠蒙塵,不讓其他的魑魅魍魉,擋了傅瑩珠的路。

老夫人這話一出來,頗有四兩撥千斤的意味,其中對陳氏的奚落,不言而喻。

如此臉色和口吻,哪裏是能容得下陳氏當着面貶低她寶貝孫女的樣子。

鋪子的事一提,陳氏無話可說,又想到了那位不知好歹的華掌櫃,心頭堵塞。

見陳氏這等模樣,老夫人的心裏倒是痛快不少,暗想都是千年的狐貍,跑到她跟前,玩什麽聊齋呢?

一句話将陳氏怼得無話可說,老夫人的心情妙極了。

而一旁傅瑩珠雖然不摻和這婆媳二人的交鋒,卻仔細瞧着她們的臉色。

她一直将自己擺在吃瓜看戲的位置上,每回請安用膳,總能自得其樂。

此時見老夫人心情不錯,傅瑩珠心裏便想着在此時提起想回外祖家看看的事,應是合适的。

她便在心裏斟酌了下用詞,同老夫人說道:“祖母,孫女有一事要同您請示。”

傅瑩珠道:“再過幾日,中秋便要到了,逢此佳節,孫女想着在中秋前一日,回外公家探探親。”

這話一提,老夫人卻是一驚。

“瑩兒,你可是當真的?”

她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仿佛聽見了什麽奇聞逸事。

陳氏也是立馬變了臉色,屁股上,仿佛有針紮一樣,臉上乍青乍白,十分好看。

傅瑩珠怎麽突然要回她外祖家了?若不是此番傅瑩珠忽然提起來,陳氏心中,就當那個外祖家是個死人,沒什麽存在感的。

如今冷不丁忽然提起來,就像是在說已死之人突然活過來了,可真真令人吃驚不小。

陳氏都快吓出一身冷汗來了。

“瑩兒,你過來。”老夫人喚道,“你好好同祖母說說,為何突然想回你外公家了?”

“如今天氣又再度轉冷,孫女聽柳葉姐姐說,祖母身子不好,晚上總是會咳嗽。”傅瑩珠低下腦袋,說道:“我外祖父外祖母是從洛城搬遷過來的,洛城和京城水土很是不同。孫女想着,祖母都如此難受,只怕他們也不好受。且,孫女也确實許久不曾和他們見過面了,所以……想回去看看。”

聽了傅瑩珠的話,老夫人一時竟是沉默了起來。

在她前一位兒媳染病離世之後,因着傅瑩珠的緣故,這些年,周家與侯府之間,仍然有走動。

對于自己前一位兒媳,雖說生活上也有些摩擦,可老夫人大體還是滿意的,即使不能親近到當成親生女兒看待,但也沒有太多的矛盾。至于親家那邊,老夫人就更滿意了。周家極會做人,出手又闊綽,那幾年沒少往侯府送好東西,對傅瑩珠這個外孫更是照顧頗多,給老夫人省了不少力氣,老夫人不是那種只會一味看低商賈之人的,對周家歡迎至極。

可等到傅瑩珠逐漸長大,心裏有了自己的主意,卻并不認周家對她的好,總是在周家管她顧她的時候,鬧着說他們多管閑事。

長此以往下來,傷透了周家人的心,兩家的往來便就斷了。

斷了來往後,周家曾經讓人上門來賠禮道歉,對傅瑩珠噓寒問暖,只不過當時的傅瑩珠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将人趕了出去。

陳氏這個好母親,撐着傅瑩珠的腰,說是女兒受了委屈,說不見就不見,把周家人趕出去的活計,做出來自然名正言順,無比順當。

此後,周家的人就再也沒有上過門了。

彼時的老夫人不大管事,對其中的是非曲直,不太清楚,不過約莫可以猜測一二。

她的孫女是個好苗子,為人又很孝順,對她的生活起居都十分關注,不可呢是如此不識好歹,是非不分的不肖子孫。

現在相處下來,老夫人對她的品性摸得透透的,更不會覺得她是個壞孩子。

既然傅瑩珠不是個壞孩子,那麽壞的自然只能是別的人了。

至于這個別的人,幾乎是不用想的事情,老夫人立即一雙眼睛像刀子似的,狠狠剜向陳氏一眼,目中含着冷光,将陳氏吓了一跳,驚出冷汗來。

娶妻娶賢,娶妻娶賢,這陳氏空有個賢良的名聲,本質上就不是個好的!

都怪傅堂容,當初非得要力排衆議把陳氏迎娶進來,才會把侯府搞得家宅不寧。

若不是陳氏暗中挑撥上眼藥,她的乖乖孫女,怎麽可能會和外祖家斷交?

明明乖乖孫女是如此的孝順懂事!

顧及着面子,老夫人才沒當場發飙,幾年前的事了,她暫時也找不到由頭來數落陳氏,只能暫時将心頭的怒火壓下來。

她在心裏粗略一想,侯府與周家人斷交,已經有幾年的功夫了。

當初是傅瑩珠放話出去,說不要與周家人來往,于這件事上,侯府本就理虧,傷了體面和和氣。是以,老夫人也就只能下令,不許提起和周家相關的任何事。

這如同斷親似的日子過了好幾年,等到了今日,孫女大病一場後,變得懂事許多,也通情達理了。如今舊事重提不說,還要回到外祖家去探親。

這也不是什麽壞事。

老夫人心裏,倒是也想讓傅瑩珠多往她外公家那邊走動走動。這周家雖說比不上京城的名門望族,可多一個外公家庇佑着,其他想動心思、想給她孫女不利的,也要多多掂量幾分。

只是,老夫人心中還是有些許擔憂。

她就怕傅瑩珠又像往日那樣,回到自己外公家後,撒潑胡鬧,不僅将對方對她的照顧視作理所當然,還要說一些傷人心的話,将兩家本就僵硬的關系變得更加無可挽回了。

作為祖母,自然是要幫着提點一二的。

“你若是想回去,自然是可以的。只是你同祖母說說,你這番回去,是要找什麽人,說什麽話?”

老夫人問得仔細,當着陳氏的面,傅瑩珠不便将心底的真實想法透露出去,只說道:“多年未曾見過外公外婆的面,瑩珠覺得,該回去看看他們,問問他們的身體。之前是孫女不懂事,做了些不好的事情。如今長大了,也想開了,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只要面對并解決,就能重歸于好的。”

聽她這樣一講,老夫人心中的疑慮散去許多。

也是,孫女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不懂人情世故、出口傷人了。

看看這些漂亮話,誰聽了不說一聲貼心小棉襖?

想着傅瑩珠這半年來的所作所為,老夫人放心許多,只是怕節外生枝,她笑着說道:“你這番回去,可不是小事。柳葉,你且聽着,一會兒去我的庫房,給大姑娘拿點東西,好久沒與親家那邊往來了,可不能空着手啊。”

知道傅瑩珠年輕,沒多少經驗,回周家不是小事,送禮這事上,老夫人便親力親為了。

“我記着,那一對鯉魚雙佩還沒送出去吧?我聽說親家有位表少爺,是個讀書人,算算日子,是要參加今年的秋闱去科舉的。魚躍龍門,這彩頭不錯,給帶上。”

“是沒送出去。”柳葉說着,在禮單上将鯉魚雙佩給記下了。

老夫人又道:“還有幾匹新進的雲羅錦。雖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可能禦寒,給親家母送去,也是一番心意。”

雲羅錦??

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

老東西可真能說大話啊!陳氏一聽,快嫉妒得眼紅了。

這些物件兒,平時在侯府裏,都是不輕易擺出來的。就是逢年過節走動送禮的時候,老東西才會動動自己的庫房。

可現在一上來,就擺上這麽多讓陳氏心動的東西,她也未免太偏心了些!就連自己回家省親,都沒這麽多好東西呢!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氣死人了!

老夫人才不管陳氏那臭的要死的臉色,自顧自往下說:“還有一座珊瑚樹擺件,也一并帶上吧。想來親家看不上我這些玩意兒,但心意總是要做到的。”

“好的,婢子都記下了。”

随後,老夫人又零星點了一些物件兒的名,不過都沒前面幾樣貴重了。

老夫人心裏也有把秤砣。

雖然周家聲明不顯,但富也是真的富。

若是送的一些尋常物件,只怕人家看不上,還會把交情給送壞了。

老夫人人老,心卻不老,知道在什麽時候不能虧着面子,免得讓人看了笑話。

一旁,一直沒找到機會插上話的陳氏心頭難免有些不安。

當初,傅瑩珠會與周家斷了往來,她在其中費的功夫,不可謂不小。

周家雖說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名門望族,可對女兒極其看重,對傅瑩珠這個外孫也極其看重,行事風格又與要面子的世家大族不同,甚至沾着幾分匪氣。

陳氏知道,若是不在其中挑撥離間,放任下去,那她想要貪占周氏的嫁妝、想要把傅瑩珠應得的東西都拿給自己的女兒,都不是什麽容易事。

讓傅瑩珠和周家斷交,就等于斷其臂膀,讓她孤立無援,沒有人能給她說話做事。

好在傅瑩珠年紀小,聽風就是雨,好把控。

她不過是在周老爺對傅瑩珠說不準她常常出門時,放傅瑩珠出門,在周老爺給傅瑩珠送閨誡閨訓的時候,給傅瑩珠看好玩的話本,便叫傅瑩珠覺得,她外公是個不知趣的老頑固,而她這個繼母則是真心護着她想讓她過得快樂的好人。

先讓傅瑩珠對自己的外公煩了厭了,再挑撥他們之間的關系,便容易多了。

傅瑩珠年輕氣盛,不懂分寸,她随便在旁邊說幾句話,添幾把火,就叫傅瑩珠對她外公大吼大叫,讓她外公傷透了心,而她只需要忍着心中的得意,将傅瑩珠攬到懷中,語氣輕柔地哄上兩句,便将傅瑩珠拿捏得死死的,只向着她,心裏完全沒她的外公。

也是與周家斷交之後,陳氏才敢撕下那層慈母的面皮,仗着傅瑩珠沒有半點倚仗,公然對傅瑩珠不利。

她好一番謀劃,才叫周家與傅瑩珠斷了交,如今傅瑩珠再度提起,要回周家看看,陳氏一顆心都提了上來,見老夫人快要将事都安排好了,連忙插話道:“妾身還記得,三年前,周老爺發了好大的火,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氣消了。”

要知道,三年前傅瑩珠生辰時,周老爺特意挑在這個日子,帶了好禮,來讨傅瑩珠的歡心,即使前些日子做得不對的人是傅瑩珠,他還是把錯攬在自己身上,說要給傅瑩珠賠禮道歉。

結果禮送得不合傅瑩珠的心意,惹得傅瑩珠勃然大怒,犯了辱罵長輩的忌諱,叫周老爺好是傷心,放話道,此後再也不來侯府,也當沒這個外孫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管如何,傅瑩珠和周家的種種,早就在陳氏的挑撥離間、以及努力從中作梗之下,早就面目全非。

人心不是石頭,被傷透了,也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傅瑩珠也是個執拗的,聽外祖父說再也不來侯府了,當即說道,她也不會再踏入周家一步。當時也是鬧了好大的笑話,成為京城當中的一大笑談呢。

這是多麽美妙的誓言啊,這才三年過去,傅瑩珠怎麽就忘了呢?

陳氏說道:“若是周老爺氣還沒消,大姑娘過去,豈不是更惹不快?”

“還是別去了吧,做事還是要從長計議的好。”

最好從長計議到周老爺死了,周家那邊再無人惦記着傅瑩珠這個外孫女了合适。

老夫人聽了,倒是沉思起來。

她難得有聽陳氏的話的時候,思考中的神情不由得叫陳氏生出了幾分期待,傅瑩珠如今是很聽老夫人的話的,老夫人說不讓她去,她就不會再去。

而老夫人沉吟片刻,忽的擡起眼來,又叫了柳葉過來:“柳葉,再把禮單拿過來,這禮還不夠,得雙份才行。還有前些日子,侯爺從江南帶回來的百年人參,也一并帶上,給親家養養身體。”

陳氏:“???”

“一來,要顯示我們侯府的氣派,二來,瑩兒當時确實是做錯了,這番回去,還要好好對你的外公外婆道道歉,雖說是禮輕情意重,但這禮也得拿得出手才行,不能叫人覺得敷衍,要顯示我們侯府的誠心啊!”

老夫人又在禮單上添了幾筆,交回給柳葉,轉頭看向傅瑩珠,苦口婆心地囑咐:“回去着,你好好同你外公外婆說說話,若他們還需要什麽,回來再告訴祖母,祖母再給備上。既然是我們有錯在先,那我們便要多花點功夫,好好讨一下人家的歡心,這點功夫可不能省,都是應該做的。”

陳氏:“……”

她要的是老夫人阻止傅瑩珠去周家,而不是讓老夫人多給周家備禮啊!

想她帶着傅明珠回娘家的時候,怎麽就沒這種待遇。

兩相比較之下,陳氏氣怒難平,指尖狠狠摳住手心。

再一看傅瑩珠,在老夫人發話之後,她甜甜笑着,點點頭應了句:“多謝祖母,孫女兒都記住了。”

那張俏生生的臉上由心而發的笑容,看上去真是刺眼極了。陳氏的心裏不平衡到了極點,別開眼後,想着方才所見到的傅瑩珠那盈盈如畫的笑臉,忽在心底冷笑起來。

傅瑩珠真以為,自己做過的錯事,想要彌補很是容易?

覆水難收,被傷透了的心是很難哄回來的。傅瑩珠當初罵周老爺的話罵得難聽,哪個長輩能受得了這種氣?她一個旁觀的人聽了都受不了,更別說傅瑩珠的親外公周老爺。

那周老爺也是個執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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