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願者上鈎
唐都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因為今天要出席重要活動, 所以克裏斯特意從一屋子的衣櫃裏為他挑選出了十幾件不同的搭配,雖然唐都實在看不出白襯衫和白襯衫之間有什麽區別,于是就胡亂指了一條。
但穿上身後他便發現,私人訂制, 果然還是與那種普通的高檔衣料有很大不同。
襯衫的剪裁是最貼合他身形的尺寸, 用料考究, 熨燙後就連一絲褶皺都沒有, 領口的設計花了點兒小心思, 那條藍寶石波洛領結更是點睛之筆——順便一提這條領結來自于那月的贈禮,因為他說自己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會失聯,因此提前一個月為唐都挑選好了19歲的生日禮物。
“它和您的眼睛很配。”那月如此說道。
唐都穿上西裝外套,都說人靠衣裝, 換上這一身後, 他身上那種雪花一樣幹淨的少年氣便被沖淡了,挺直的脊背宛如屹立在雪原之上的青松。
“走吧。”他最後看了一眼鏡子, 轉身對候在門口的克裏斯說道。
下了樓, 車子已經停在了總督府門前, 司機是雷蒙德手下的一名侍衛,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正坐在駕駛座上和挎着果籃的索菲亞笑嘻嘻地聊着天。
但盡管兩人聊得開心,他卻一直在通過後視鏡注意着車子周邊有沒有人員靠近,也沒有絲毫從車裏出來的意思,這讓索菲亞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竹籃,說話時的語氣也不自覺地焦急了起來。
“你是有什麽急事嗎?”那名年輕侍衛關切地望着她。
“沒有。”索菲亞勉強笑了一下, 漫不經心地回答着他的問題, 忽然餘光注意到從總督府大門內一前一後走出來的兩人, 連忙屈膝垂頭朝他們行了一禮。
“小唐總督, 克裏斯先生,中午好。”
“午安。”
唐都掃了一眼這邊的情況,立刻領悟了索菲亞的困境。他略一思考,先是讓克裏斯再去跟雷蒙德對一遍接下來的計劃,又用“後面有輛車的好像沒氣了”作為借口讓侍衛下車打開後備箱,拿出打氣筒暫時離開駕駛座,然後将身體擋住其他人的視線,朝索菲亞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索菲亞飛快地把手中的果籃扒開,從最裏面拿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塞在後備箱的角落裏。
“這樣被就算被看到,也不會被發現的。”她低聲向唐都解釋道。
Advertisement
唐都有些驚奇地看着那個足以以假亂真的蘋果,果不其然,克裏斯挂斷電話回來後就用犀利的眼神掃了一眼索菲亞,雖然嘴上什麽都沒說,但他的視線還是在後備箱內巡視了一圈。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那個蘋果山超過了兩秒,似乎是想伸手去摸——第三秒的時候索菲亞的臉已經白了,唐都連忙裝作打不開車門的樣子轉移他的注意力。
幸好,最終克裏斯還是什麽都沒說,只是伸手合上了後備箱,對索菲亞淡淡道:“你該回去工作了。”
索菲亞松了一口氣,在向他和唐都告辭後便挎着果籃急匆匆地離開了。
雖然唐都昨天跟她保證過,就算被發現他也會幫她作證,但索菲亞面對克裏斯的打量依舊有些底氣不足,總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被可怕的管家先生用槍口頂着腦門了。
“真是細心啊。”唐都看着克裏斯為自己拉開車門,在上車前,還是忍不住感嘆道。
這還是唐都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克裏斯的謹慎,即使是面對自己誇贊過的下屬也依舊保持着警惕之心,并且對危險有着絕對敏.感的直覺,要不是剛才唐都幫着索菲亞一起瞞天過海,哪怕那個蘋果做得再逼真,估計也是經不住克裏斯的檢驗的。
盡管得到了少爺的誇獎,但克裏斯卻并沒有多少高興的意味,事實上,從今早他見到唐都道完第一聲“早安”起,他的神經就一直在突突直跳。
一般來說,有這樣的感覺,就意味着接下來要發生什麽非常糟糕的事情了。
第六感曾經幫克裏斯化解了數次生死危機,但是這一次,他卻根本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克裏斯望着已經靠在車後座上閉目養神的唐都,攥緊了拳頭,還是出聲道:“少爺,待會兒請允許我貼身保護您吧。”
“不是已經給你安排了任務嗎?”唐都睜開眼睛,他可不能讓克裏斯呆在自己身邊,不然這出好戲豈不是白演了,“那個嫌疑人很重要,給我盯好他就行了。”
克裏斯抿了抿唇:“那就讓雷蒙德來為您開車吧,不然我實在是無法放心。”
唐都見他堅持,嘆了一口氣,退讓了一步:“好吧。”
這件事說起來也算是他自作主張,雖然應該不會造成什麽損害,但總歸是會叫這些關心他的人擔驚受怕一陣子的。
車輛從總督府出發,在途徑政府大門前的馬路時,停靠在路邊的一列漆黑車輛同時發動,跟上了以唐都為首的車隊。
唐都回頭望了一眼,有些牙疼:“那幫人不會都打算上臺演講吧?”
“沒有,”雷蒙德邊開車邊笑道,“您不都吩咐過了嘛,領導講話不能超過三分鐘,政府那邊只派了兩個代表出來,加上您,保準開幕演講時間控制在十分鐘內。”
“那就好。”
唐都撐着下巴,望着車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陽光灑在晶瑩的積雪上,不少人家的陽臺上都種着鮮花,在市政的安排下,不少街道已經粉刷上了五彩的牆漆,宛如彩虹般明媚的色彩帶給了人們更多的笑容,終于徹底破除了籠罩這座城市上空長達十幾年的神秘陰霾。
看着這些和平安寧的景象,唐都唇邊的弧度也微微上揚了些許。
雖然名義上是游戲,但他早已把這段經歷當成了自己來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海塔爾是他這輩子的家,能靠着自己的努力把家園一點一點變得更好,沒有什麽比這更能讓人獲得成就感了。
車隊于預定時間到達了目的地,唐都最後看了一遍演講稿,彎腰從開着暖氣的車內走了出來,迎面而來的是海嘯般的歡呼尖叫和無數人們熱切的視線,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人人臉上帶着激動和期待的神情,唐都深深吸了一口氣,朝他們露出一個讓無數年輕女性——或許還有一部分男性尖叫不已的笑容,大步走上演講臺。
總督府的三位閑人今天也來了現場,這會兒正坐在第一排聽着唐都演講。當然,唐覺是度假,不能和其餘兩人混為一談。
“一,二,三,四……”
聽着身旁某人百無聊賴的聲音,唐覺不禁微微皺眉:“您在數什麽?”
不過根據唐覺本人的說法,“您”這個敬詞并不代表着他對辰宵還抱有那麽最起碼的一絲尊重,而是象征着他本人的涵養和家教。
辰宵打了個哈欠:“我在數這周圍大樓上的狙.擊手。”
“既然昨晚一宿沒睡着,那為什麽還要來?”
唐覺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問道。
“哼。”辰宵意味不明地笑哼了一聲,金眸卻一眨不眨地緊盯着站在臺上朝他們微笑的白發少年,“唐覺,你跟我說老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什麽?”
唐覺發現辰宵最近有當謎語人的潛質,雖然難得不怎麽搞事了,但平時的種種行為卻愈發詭異,叫人捉摸不透。唐都也跟他抱怨過,辰宵經常會站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地觀察他,就算沒人搭理他,辰宵也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情緒一會兒高一會兒低,跟精神分裂似的。
“……原來你也不知道。”辰宵看了他幾秒鐘,忽然心情又變得飛揚起來。
他翹起二郎腿,大大咧咧地靠在座位上,堂而皇之地點開自己的身份手環,沖着唐都咔咔咔一通猛拍,把正在講話的唐都拍得腦門都快蹦起青筋了。
不知道這個機位拍人只能拍出雙下巴嗎!攝影師就在你旁邊,你個非專業人士瞎湊什麽熱鬧?
“莫名其妙。”唐覺冷冷道。
他也不再理會這人,倒是旁邊全程聽完他們對話的那月轉過頭來,蹙眉瞥了一眼志得意滿的辰宵,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等那兩位政府代表的演講結束後,臺下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再度來到臺前的唐都,等待着他宣布慶典儀式的開始,其中也包括了那位唐都重點标記過的、留着八字胡的男人。他站在歡慶的人群中,臉色蒼白灰暗,表情宛如抹了一層石膏般僵硬,但這會兒人們都沉浸在即将到來的狂歡情緒之中,并沒有什麽人注意到他的異樣。
男人用布滿血絲的凸起眼珠注視着臺上的白發少年,他剛才已經在廣場上灑了許多神秘玫瑰的種子,玫瑰教團緘默法則對于叛徒們的懲罰正是來源于此,它紮根于血肉之中,雖然并不算多麽高級的神秘,但早已在數百年的時光中成為了玫瑰教團的象征,并且,非常适合在人多的地方使用。
方便繁殖,也方便布施者趁亂潛逃。
接下來,只需要些許鮮血,這些潛藏在廣場磚石縫隙裏的就能夠生根發芽,将這裏從天堂變為煉獄。但不必為此哀悼,這只是新世界降臨之前,人類所經歷的必要陣痛而已。
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匕首從袖間滑落,但正當男人準備用它劃破自己的手腕時,脖頸後方卻猛地遭受了一次重擊,他眼前一黑,一聲不吭地軟倒下去,又被不想驚動周圍人群的克裏斯一把抓住衣領拎了起來。
“抱歉,”在狂歡将至的倒計時中,克裏斯朝着四周驚詫的人們微微一笑,“這是我的朋友,他昨晚喝多了。”
他悄無聲息地将人帶出了包圍圈,然後不動聲色地按了一下嵌入式隐藏耳麥:
“少爺,目标已經落網。”
臺上唐都的笑容不變,随着他按下按鈕,天空中綻放的煙花壓過了地面上成千上萬人的歡呼聲。所有人的臉上都挂着燦爛的笑容,他們仰頭望着上方,廣場上人頭攢動,一片熱鬧繁榮。
唐都也在随着他們一起望向天空。
白日的煙火雖然沒有夜晚那樣絢爛,但卻多了幾分盛世繁華的景致,現場氣氛被推至頂點,唐都似乎也被影響了,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那個灰眸青年,他也在看嗎?
他今天是不是也在臺下的人群中,還是依舊躲得遠遠的,不願接近他?
不過,無所謂了。
唐都舔了舔幹燥的唇,露出一個躍躍欲試的笑容。
萬事俱備,願者上鈎。
下一個,就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