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頭疼

陶英紅跟衛夫人談起兒子婚事時,确也想過姐夫會不會再續弦。

阿寶四歲不到,姐姐便因病離世,到今歲有十年整了。

這十年中,又有四年多姐夫都在外打仗,要不然也早該談續弦的事。縱是林大有不想,林家也還有三兩個遠親,哪有不問的。

可她一個守寡的小姨子,怎麽好過問姐夫的婚事?陶老爹還在的時候,陶家倒還有立場能問一問。

陶老爹也不在了,任是誰也管不着林大有續弦。本來嘛,他一個鳏夫,升官發財之後便是讨老婆。

她一聽姐夫送了個女人回來,倒還能持得住。

阿寶眉毛一皺,問夏婆子:“什麽女人?”

夏婆子嗒嗒嘴唇:“人在馬車裏呢,是趕車的說林大人叫送到林府。”沒瞧見是個什麽樣的女子,但門房上的婆子眼睛都毒,一瞧就知是行院裏的馬車。

夏婆子哪敢在大姑娘面前提行院,家裏從上到下,哪個不怕她?

下人們也都是人精,說是報給姨夫人知道,其實就是報給大姑娘知道,姨夫人到底是親戚,哪能真伸手來管林家的事兒。

“誰送回來的?”

“就是一輛車給送來的。”誰也沒敢開門把人迎進來,“車還停在門口呢,姨夫人給個主意?這事兒怎麽辦呢?”

夏婆子話音還沒落地,阿寶腳下帶風出門去了,陶英紅想拉她都沒拉住。

急趕上兩步,扯住她:“你不許去!”

“為什麽不許我去?”

不管出沒出閣的姑娘,都管不着親爹的房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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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英紅扯住阿寶,吩咐夏婆子:“先把人帶到偏廳,我問問話。”說着看一眼燕草戥子,“把她拉回去,不許她出來。”

也不應當她這小姨子來問,可實在也沒有合适的人了。

阿寶哪裏忍得住,讓她先回屋去的,她繞路直往偏廳走,急得戥子一把抱住她的腰:“我的祖宗啊!這事兒你管不了!”

阿寶力大,拖着個戥子呢,還往前又走了一長段。

吓得小丫鬟們四散躲到廊外去,燕草跟在後頭,張嘴結舌說不出話來:“姑娘!”

她原先常想她家姑娘是個人物,此時心裏還是那句話,真是個人物!

這要傳出去,多難聽?

燕草幹脆提着裙子幾步向前,伸開雙臂攔住阿寶的去路。

阿寶氣性上頭,拖走戥子走了一長段,憋着的這口氣被拖散了,她才立住:“松開!”又抱腰,回回就是這一套。

戥子一聽她這口吻,便知不會去前頭鬧了,一把松開她:“活祖宗!你是不怕挨打,萬一發落我呢。”

她都聽結香說了,姑娘犯錯不能打,挨打的那都是丫頭。

再說了,這種事兒那是想管就能管得住的嗎?

陶英紅也沒親自去迎,她先到門邊看了看馬車的樣式,因停得太久,左鄰右舍已經有人在伸腦袋打聽了。

趕緊讓門房把人放進來。

從馬車裏下來個細條條的女人,頭戴帏帽,白紗一直垂到膝上,瞧不見一點相貌,身後跟着個小丫頭,懷中抱着一把琵琶。

兩人一前一後,行到二門,換由婆子引路,把她們帶進花廳。

女人到花廳前才挑開白紗,搭在肩上,見陶英紅坐在堂上,還以為是林夫人,盈盈一拜:“見過夫人。”

陶英紅哪料理過這些事,她想找人拿主意,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衛夫人。

不必問也知道衛夫人會怎麽辦,老實的呢就收進後院,那不老實的,扒了褲子打一頓也就老實了。

這一禮受又不是,不受又不是。

陶英紅剛想說自己不是林夫人,又怕多生事端,幹脆閉着眼睛受了:“你是哪兒來的?怎麽就到我們府上?”

女人站是站着,卻似站不直,躬着身,也不敢正臉瞧陶英紅,微低着臉兒,側擡起來看人。

“奴叫金蟬,是張大人将奴送給林将軍的。”

見着帶刀的都叫将軍。

她其實連林大有的臉都沒瞧清楚,隔着燈火只見個着模樣魁梧的男人,一曲琵琶奏完,就被送上車,到了林家。

來時一路惴惴,跟着她的小丫鬟賽兒問:“姐姐,咱們這算從良了嗎?以後咱們就過好日子了?”

李金蟬說:“得看那家太太容不容得下咱們。”

“要是容不下咱們呢?”

“那……就還回院裏去罷。”李金蟬抱着琵琶,馬車搖搖晃晃,隔着車簾看外頭街市燈火幢幢,不知前路如何。

堂上這個倒不像是這家的太太,若是太太,穿得也太素了些。

銀環銀簪,一身雪青色衣裳,看着像寡婦。

陶英紅聽說是張大人送的,雖不知張大人是哪個,可也不能輕易處置。

“知道了。”陶英紅點了王婆子:“你跟豆角兩個,收拾間院落出來,帶她們倆下去歇着。”

等人走了,她撐着腦袋發愁,把兒子叫了來:“你說,這人是你姨夫要的麽?”

韓征剛洗了個熱水澡,這才知道家裏多了個女伎,倒有點想瞧瞧,可那是姨夫的人,他也不能瞧。

撓着頭一呲牙:“張大人送的?哪個張大人?”但送女人嘛,達官貴人之間倒也不稀奇,不是什麽破了大天的事兒。

陶英紅兩眼兒一抹,甚也不知:“還有這種事?”

“這都是尋常,就等姨父回來再說罷。”韓征剛說完,嘿嘿笑,“阿寶呢?是不是氣炸了毛?”

“可不!那發怒的樣子,跟只小老虎似的。”陶英紅眼看天還沒黑,還想讓兒子去勸的,再一想,不妥當。

兒子都十八了,哪能再進表妹的繡房,還得她去勸,有些話也該說了。

阿寶回到屋裏,《女兒經》也不背了,捏起來扔到一邊去,人歪在榻上,把臉朝牆,誰也不理。

燕草推一把戥子,這時候也只有戥子出馬。

戥子端了一碟松花糕,挨到阿寶身邊:“好香呀,你聞一聞。”

阿寶不理她,戥子以手作扇,扇扇風。

新蒸的松糕自有一股香甜味兒,鑽進阿寶鼻子裏,她本來胃口就大,一下午就吃了兩只熱三角,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不聞還罷,一聞肚皮“咕嚕”了一聲。

明明在生氣,偏偏肚子餓了!

氣得她把被子一扯,蓋住臉:“我不吃!”

她爹要是跟大妞的爹一樣,那她就再也不理爹了!

戥子自己拿了一塊,咬一大口,可惜松糕軟,不像脆殼燒餅那樣,一咬一口酥,要不然這小祖宗早就跳起來吃了。

阿寶就這樣,生氣也絕不虧着嘴。

戥子吧唧嘴,還越吧唧越過分,阿寶果然一掀被子,冒出頭來拿了塊松糕,也咬了一大口。

“敵情不明,我可不能自亂陣腳。”阿寶吃得鼓起一邊腮幫子,指派結香:“擺飯擺飯,我要吃燒鴨子。”

戥子悄摸翻個白眼,那邊燕草結香幾個已經背過身笑起來了,她們還當姑娘使性子必得鬧一通。

沒想到,半塊松糕就哄好了。

阿寶一邊吃燒鴨子一邊點兵點将:“你們誰,到前頭打聽打聽去。”看了一圈點住結香,“你們是一道買進來的,有幾分交情,你去打聽。”

結香沒一會兒就探到了消息,豆角都不必她問,竹筒倒豆子,全告訴她:“是個張大人送的。”

是人家送的,那還好些。

阿寶氣略平,但心裏總不樂意,咬口鴨子腿,狠嚼一通:“什麽狗屁張大人。”

幾個丫頭就當沒聽到。

陶英紅安置好人,自己跑了一趟,丫鬟們都退到屋外去。

她摟住阿寶:“原先這些話,我也從沒跟你說過,也是時候該說了。”

紅姨從沒用這種口吻跟她說過話,好像突然拿她當大人了,阿寶早盼着這一天,可此時她卻一點也不想聽。

“你爹總不能一輩子不再娶的。你見過不再娶的男人,都是什麽樣?”

只有家裏窮得揭不開鍋的,那富裕的,就算是七老八十也一樣納新人。

“你爹正當年,再說,你娘走了,他也苦了十年多了。”

王府後街多的是婚喪嫁娶,鳏夫再娶,寡婦再嫁,對升鬥小民來說,都是常事。

阿寶不說話,低着頭。

看她這模樣,陶英紅又舍不得了,把她摟得緊些:“你爹心裏有你娘呢,今天這個是哪一個當官的,什麽張大人送他的。”

“吃飽了撐得慌。”阿寶又罵一句。

被陶英紅照腦袋拍了一下:“你爹慣着你,可你也不能沒輕重。”打完又揉揉她,“這才是人家送他的,要是正經給他說親呢?咱們還能攔着?”

阿寶一吸鼻子,伏在陶英紅身上。

“這一個,等你爹回來,再看是怎麽個章程。”想了半天,還是沒提要搬出去的事兒。

阿寶耷拉着腦袋,心裏知道紅姨說得對,但她突然問:“那萬一要像小莺兒似的,我怎麽辦?”

小莺兒是一條街上住的街坊,自打她爹讨了後娘,又生下弟弟,身上就時常青一塊紫一塊的,臘月裏下着雪還讓她洗衣服,凍得兩只手像蘿蔔條。

“你是小莺兒啊?”

阿寶樂了,她搖頭:“那我不是。”

誰能打着她呀,她早跑出二裏地了。

京城連月戒嚴,到這幾日才松,街巷夜市複又熱鬧起來。

青書提着書匣,一路走到裴府角門邊,門房劉忠伸臉瞧是他,趕緊把門打開:“青書小哥回來了?怎麽這麽晚還給公子取書?”

青書笑一笑:“跟書鋪裏訂下的,說是今日到,我去了還沒撿出來,白等了許久。”說着摸幾個錢扔給劉忠。

劉忠拿了賞錢就笑:“這又多偏我一頓酒。”

“公子賞的,可不許喝酒,喝茶。”

劉忠自打一個嘴巴子:“喝茶喝茶。”

青書連過幾道門,進到北齋,到留雲山房門前。

松煙報:“公子,青書回來了。”

“叫他進。”

裴觀一身敞袖,坐在屋中。

屋中除了書,只有書,堆疊得櫃上牆邊四處皆滿,滿屋書中,他一人獨坐,頭也沒擡:“怎麽?”

青書提着書匣,低頭回禀:“有輛梨香院的馬車停在林府門前,說是一位姓張的大人,給林大人送了一個擅琵琶的女伎。”

裴觀指尖一頓,姓張的大人?

“打聽是哪位張大人了?”

“說是詹事府裏的大人。”青書沒打聽到官職,京裏亂紛紛的,正改軍制,各府各營的職位還多有沒頒布的。

“張萬成?”大約就是他了。

竟還是齊王帳下的老熟人。

張萬成現如今究竟是太子的人?還是已經投了齊王?

林家知不知道此事?想什麽法子讓他們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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