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再遇

嫁娶不須啼

懷愫

阿寶睡足吃飽, 神清氣爽。

戥子心中藏事,一夜沒睡安穩,阿寶看戥子眼下挂着兩個烏青, 還笑她:“你晚上作賊去啦?沒歇好就多歇歇。”

還是燕草陪她去上課。

越往課堂走, 阿寶越有些心虛,昨天抄的兩篇千字文, 現在想想确實是不太像樣。

但她已經想好了, 再不抄這勞什子的東西。

這麽一想, 反而氣壯, 進了課堂氣昂昂的把東西交上去。

薛靈芝拿過去一掃,她其實沒想過阿寶真能抄下來, 不過是為着罰她,磨磨脾氣。

雖然這字兒寫得七零八落的,但也算完成了功課。

“抄了兩遍,可有心得了?”

那是完全沒有!

抄寫這種東西, 不就是閉着眼睛不過腦子嘛, 怎麽可能有心得呢?

阿寶老實搖頭,心裏犯嘀咕,真要拿這個當尺子來選女人,那打着燈籠也難找啊!

譬如崇州征兵, 只拿木梃量身高, 身高夠了就能當兵吃饷。

要再嚴一些,也不過是選“琵琶腿”“車軸身”,若是仔細去量腳要多大,腰要多粗, 那一千人裏也招不到個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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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靈芝看小學生不開竅, 清清喉嚨:“《女四書》那些, 想必你也聽說過了,比《女兒經》只會更嚴苛,也更艱深。”

光是那上面的字兒就比《女兒經》多,也更生僻。

“那些,你不必看。”

阿寶聽到第一句,還以為她得抄女四書,若真要她抄,那她就去找紅姨,不想上學了。

沒想到薛先生說她不必學,她眨巴眼睛看着先生。

薛靈芝看阿寶還不明白,還真是實心眼的孩子,若不把話說透,她是真不懂。

于是她道:“這就好比我講的那些茶,那些故事,和那些典故。”

“你懂了麽?”這一句殷殷期盼。

阿寶恍然大悟,這也是讓她以後出門不被人笑話的東西。

是裝裝樣子,充充門面的!

薛靈芝看她懂了,微微點頭:“姑娘往後出門,這些是必該知道的。”要不然便會被人在背後恥笑排擠。

“那,人人都遵守嗎?就沒人不守這些條條框框的?”

薛靈芝看她一眼,世上有兩種人不必守這些規矩:“有,兩種人。”

“哪兩種人呢?”

女天子,女土匪。

一個讓人不敢言,一個不畏人言。

薛靈芝心中答,卻不能告訴她,看這小學生的模樣,有些匪氣有身上,還是不告訴她為好。

免得她真想當個“女土匪”。

“待你把該學的學了,我便告訴你。”

怎麽還藏着?

阿寶這下老實了,原來是有趣的她才起勁,現在沒趣味的,她也坐得住了。

薛靈芝看她一用功,立時就能把一千字的女兒經背下來,心裏倒覺得有些可惜,這點聰明勁,要是打小開始學就好了。

一時惜才,對她道:“琴棋書畫之中,你挑一樣學。”

挑一個她感興趣,又最有天賦的來學,與人相交也可,自己寄情也可。

第一個敗下陣來的是琴。

阿寶聽薛先生說要運腕力,還以為彈琴得用力,一指頭把弦給崩斷了。

“铮”一聲,這張新買的好琴廢了。

薛先生養氣功夫到了十成,可也臉上變色,她看一眼燕草:“拿去琴行修一修。”

燕草微低下頭,還是忍不住肩膀微抖:“是。”

再來是畫,阿寶連字都還沒練好,畫畫就更別談了,畫了半天老梅枝,薛先生只贊了一句:“線畫得不錯,墨色均勻。”

最後是棋,一擺開黑白子,阿寶樂了:“這就跟打仗似的。”

她小時候便愛在巷子口的泡桐樹下看老頭下棋,也知道些門道,只是那會兒沒人從頭教導她。

雖是新學,進展竟不算慢。

阿寶新學了棋,抱着棋盤回去,就見結香螺兒守在院門口等她,個個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怎麽?有什麽好事兒?”

“姑娘!老爺提官兒了!”

才剛傳來的消息,前面開庫領賞錢,每人能有一百文。

“真的!讓廚房給所有人都加一道葷。”阿寶還抱着棋盤,“你們領賞了沒有,都到前頭領賞去罷。”

連燕草也一道去,這是主家的大喜事,必得去領錢謝賞的。

阿寶自己把棋盤拿進房,一回頭看見戥子躺在羅漢榻上,天上掉紅雨啦!有錢她都不去領?

“你不舒服?”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一點也不燙。

戥子回頭瞧她一眼,除了老爺封官,韓征也升官了,他調去了禁衛軍。府中人在大賀,紅姨跟韓征在小賀。

“你到底怎麽了?一百文呢,你真不要了?”青天白日活見了鬼。

戥子坐起來:“我跟你說,你可別嚷嚷。”

“嗯。”阿寶挨着她坐下,“你說罷。”

“紅姨跟阿兄,要搬出去。”戥子就知道阿寶要跳,伸手将她按住,“阿兄往後得娶媳婦罷,娶媳婦得有自己的家。”

阿寶心裏是明白的,譬如她娘的牌位,就不能跟姨父的牌位擺在一塊兒受香火。

就算在一間房裏,也得兩個香爐,上兩樁香。

她方才還因為爹爹提官的事高興,還想着要請衛大妞來玩,把攢的绛紋石戒指送給她,現在一想到紅姨要走,一點精神頭都沒了。

偏偏結香幾個又有好消息告訴她:“姑娘,老爺說上林禦宴各家女眷都去,還能騎馬,讓咱們給你裁騎裝!”

新打的鞭子也送到她房裏來了。

可阿寶連匣子都沒打開,往床上一躺,心裏直發悶。

燕草指指床上的阿寶,用口型問戥子“怎麽了”

戥子搖搖頭,這事兒沒辦法勸,得她自己緩過來。

因林大有提官兒,韓征又調到禁衛軍,兩人都算高升,家裏很是熱鬧了幾天,各府各處還有來走禮的。

其中就有裴家,裴觀把那個大盆景送給韓征。

他特意将松煙派來,這盆景太大搬不動,是拆開了送來的,再由松煙拼上。

裴三夫人孀居,裴家別人同林大有又沒交情,是以沒送上升官的賀禮。

但過得幾日,裴三夫人送了一身騎裝給阿寶,還是裴三夫人貼身的婢子送來的。

小滿先行禮,跟着便道:“陳媽媽這幾日感了風寒,要不咱們夫人是叫陳媽媽來的。”讓夫人身邊的嬷嬷來,顯得更看重。

燕草收了那绛紋石戒指耳墜,都還覺得沒什麽,還禮而已,聽到這句目光微凝,難道是?

竟然真是!

包袱打開一瞧,除了大紅騎裝,裏面還有一張羊皮,上面挖了祥雲圖案,圖案邊還釘了金線。

燕草客客氣氣送小滿出去,又給小滿遞了個荷包。

小滿不肯收下,兩人這麽一個來回,燕草心裏就有數了。

屋裏結香在問:“這是幹什麽用的?”

螺兒答道:“這是給姑娘做靴子用的。”她舊主極喜奢華衣飾,這些螺兒一看就知。

因不知道阿寶的尺寸,就送了整塊羊皮。

這一身大紅箭袖騎裝,配上羊皮小靴,再挂上新的皮鞭子,個個丫鬟都湊趣兒誇她,可阿寶也只開心了一瞬。

燕草雖有一肚子話,但眼下還是忍不住問戥子:“到底怎麽了?”

連薛先生都看出來了,這幾日課程輕,還多是半玩半教,先生都在哄姑娘。

“哎,”戥子長出口氣,“姨夫人要搬走。”

燕草了然,但這委實是沒法子的事。

本來宅中的下人,也曾私下裏想過,這姐夫跟小姨子會不會兩家作一家。

可二人都沒這想頭,再說了,表少爺那麽出息,自己就能頂門立戶。

丫鬟們盡力哄阿寶開心,阿寶當着紅姨的面也做出高高興興的樣子,背地裏卻忍不住要掉金豆。

還問戥子:“就沒法子在一塊麽?”

戥子拉起被子,把兩人蓋在被子裏:“也有,我說了你可別打我。”

“你說說。”

“要麽是紅姨嫁給老爺,要麽是你嫁給阿兄。”

被一腳踢出被窩,戥子捂着屁股氣壞了:“怎麽這樣,給你出主意,你還踢我,說好不許打我呢。”

阿寶這回明白,是真的沒一點辦法可想。

陶英紅每隔幾日,就要出門跟中人看房子去,一直都沒瞧中合适的,這些事也傳到後院,就等着捅破窗戶紙了。

等上林禦宴那日,阿寶裝着騎裝出門。

陶英紅不在受邀之列,囑咐她:“你可別玩野了,多跟着你哥,你再擅騎馬,也小心着些。”

“我知道啦。”阿公從小念到大的,馴馬的最容易被馬踩死。

“去罷。”

阿寶坐車出城,出了城門才翻身上馬。

林大有牽回來給女兒騎的馬,自然是好馬。

馬身黃毛似錦,黃中生着斑斑白點,似一匹梅花金緞,阿寶剛一上馬,便從小皮兜裏掏出糖豆餅來,伏身喂了它一塊。

黃骠馬嘶鳴一聲,甩着腦袋,似在撒嬌。

阿寶狠狠吐出口氣,悶了這麽久,在馬上颠了兩步,總算露出舒心笑意來。

一夾馬腹,黃膘馬向前奔兩步,官道上都是去上林苑的,騎在馬上的男男女女,有認識的,便互相招呼。

倒比上巳節還熱鬧。

阿寶身側忽然探出一匹大黑馬。

短毛發亮,長毛起烏,背長九尺,通身沒有一根雜毛,只有四只蹄子雪白。

一看便是能跑千裏的好馬!

阿寶戴着帏帽,白紗綴上一排細珠,風一吹晃得她看不清。反正已經出城了,她幹脆撩起白紗。

盯着這馬瞧了又瞧,由衷贊嘆:“真俊!”

裴觀騎在馬上,咳嗽一聲。

阿寶這才擡頭看向馬的主人,哦,是裴六郎。

她伸出手,擺一擺,解釋道:“我方才是在誇馬,可不是誇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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