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修) (1)
氣氛一時就僵持下來。
還是洛氏打破了平靜。
她開口就是道歉, “三弟,三弟妹, 伺候祖母這事, 本是你們大哥和我這個做大嫂的該敬的孝順,讓三弟受這勞累,是我們的不是。”
她看了一眼鄭立昀,又眼含歉意地對宋嘉然道, “你們大哥之所以推拒, 也是為了我。三弟妹, 我可能有孕了。”
她這話一出, 各房人的臉色像打翻了五彩瓶似的。
尤其是幾個妯娌,若是以往, 她們聽聞洛氏有孕,心裏不舒服可能是出于嫉妒,可現在,純粹是覺得煩悶。
這可是在流放路上哎!
這個時候懷孕,那不是在給他們找麻煩嗎?
幾人的眼光都不善了起來。
“大嫂這身孕來得可真是巧。”錢氏薄唇相譏。
小吳氏嘆息, “這侄兒運道不好啊, 這若是早幾年出生, 也能過幾年好日子。”
連李氏都道了句, “也不用早幾年,只早幾個月, 也能和少賢一樣了。”她這話又叫錢氏想起了自己跪着求鄭麗淑讓她把少康帶走她卻也聽也不聽的情景,臉色更難看了。
聽了這幾人的話, 洛氏臉上的笑意也沒了, 論誰聽到自己腹中的孩子不被歡迎, 心情都不會太好, 她雖然也清楚,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可這種心理,自己有可以,別人有還堂而皇之地說出來,她就不樂意了。
再加上她們又提起少賢,更是激起了她的思兒之情。便冷着臉道:“錢氏、李氏、小吳氏,你們這話過分了!我腹中孩兒再如何,也是鄭家長房的嫡子,輪不到你們說三道四!”她竟直接拿出了宗婦的氣勢,半點情面不給錢氏她們留了。
其實按着規矩,以前在平國公府,真正能夠執掌鄭家的女人,只有兩個,一個是老太太,一個便是洛氏。她們一個是上一輩的正頭娘子,一個是這一輩的世子妃。吳氏,只她的出身和上位方式,是當不了平國公府女主人的。
只是洛氏出身大族,自幼被教導孝順長輩,不可忤逆,吳氏不主動交出掌家權,她也不好直接要,再加上她得操心照顧幾個孩子,也沒多少精力,所以這掌家權才一直在吳氏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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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歸根結底,錢氏等人,是沒有資格這麽和她說話的,所以她才動怒。
錢氏等人氣息一滞,被她唬得心頭一跳,但又立刻反應過來,不對啊!他們現在可不是什麽國公府的主子了,大家都是流犯,誰比誰高貴啊!怎麽你就還得擺出一副教訓我們的模樣?
錢氏正欲開口,卻見鄭立昀站了起來,“我夫人說得有理,幾位弟妹,不知你們是否對我這個做大哥的有所不滿?所以才如此詛咒我兒?”他一向風姿過人,即使此時蓬頭垢面,但那渾身的氣質以及一雙眼裏攝出的寒意,還是讓錢氏把話吞了回去。
她可以不怕洛氏,卻是萬萬不敢惹鄭立昀的。
鄭立勤把錢氏拉了回去,笑着道:“大哥別和這無知婦人計較,我一向以大哥為榜樣,怎會對大哥所不滿呢!”
“我也沒有不滿。”鄭立全埋着頭道。
鄭立昀滿意了,又笑着對鄭立晏,“三弟,你大嫂有了身孕,這一路上也辛苦,我這個做夫君的也不能不管她,否則豈是丈夫所為?大哥想着,你一向身子好,平日裏又最熱衷做出一番事業讓長輩寬心,便以為你不會推拒。”
“三弟,在這幾個弟弟裏,我最信任的便是你了,祖母是咱們家最重要的人,如今她老人家病了,除了你,我是誰也不放心的。三弟,就當我這個做哥哥的,拜托你了。”
他又是表明自己無法盡孝,又是擡高鄭立晏,最後還近乎哀求,如此低聲下氣,鄭立晏再不同意,倒成了他的不是了。
果然,鄭鵬怒斥,“你大哥都如此好聲好氣和你說話,你還要如何?你大嫂有孕在身,那是對我鄭家有功,你呢,你與宋氏成婚多年,可曾得過半子?如今不過是讓你背背你祖母就推三阻四,你心裏可曾還有過這個家?可曾還敬着這家中長輩?”
好啊,好啊,這一個個的,以情又動理的,明明是要他們付出,卻連好名聲都要給他們剝奪了。真是好啊!
鄭立晏心中冷笑,他與宋嘉然其實還是有所不同的,兩人繼承兩具身體的同時,也繼承了他們的部分感情,所以宋嘉然才會對宋家人感覺熟悉依戀。
他,心裏自然也是對鄭家人有感情的。尤其是鄭鵬這個父親。
年少時被冷落的不解、企盼得到關注的殷切……原身心裏種種對父親的感情,鄭鵬都能感受到,所以脫離鄭家這件事,他一直不如宋嘉然灑脫。
但現在,這份糾結,在鄭鵬再次開口說出那句“你就和你那惹人厭煩的母親一樣”時,消失了。
他拱着手,姿态尊敬,語氣卻冰冷,“兒子心裏有什麽都不重要。”
“是我之前沒轉過彎來,也是,大哥身子不好,騎馬彎弓都吃力得不行,背祖母這差事,萬萬不能交給大哥。我來就是。但是,”他環視一圈,眼神一一掃過衆人,“我夫人說得有理,能者多勞嘛,再者這分吃食一事,一向由祖母來分配,以後也自當如此。”
不顧吳氏微變的臉色,他走到老太太面前單膝跪下,“祖母,聽聞您身子不時,孫兒來背您了。”
老太太是真不舒服,此前他們争辯不休,她依舊昏昏沉沉的,此時聽到鄭立晏的聲音,也只是“嗯嗯”胡亂答應着。
“時候不早了,再耽擱許解差就要發怒了。那我們先行一步。”他示意宋嘉然和皎皎跟着,第一次,從隊伍末尾走到了前面。
背,他就要光明正大的背,讓所有人都看見。
宋嘉然緊随其後,看着鄭立晏緊繃的側臉,她心裏嘆氣,還是沒有說什麽。
出了中州,便多是山路,他們才下一座山,就又得爬過另一座山。
山路上怪石嶙峋,行走艱難。
鄭立晏舍棄了竹筐裏的重東西,将空竹筐背在前面,将老太太背在身後。
他的背一向挺直,此時卻有些彎了。
皎皎悄悄抹淚,她知道此番兄長有被逼迫之意,心裏跟着難過。她與哥哥不同,哥哥年幼時也是享受過父疼母愛的,所以母親去世後父親态度大變,哥哥接受不宜。但她自出生起,便不曾有過父母的寵愛。
不曾有過,就不會有期待。
她對鄭鵬的感情本就平平,此時竟多了些恨意,恨他如此偏頗大哥。
許是心思恍惚,腳下便一滑,還好被宋嘉然及時扶住。
“嫂嫂。”她有些不好意思。
卻見宋嘉然皺着眉頭看着前方的山路。
“嫂嫂,你怎麽了?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我覺着,前面路不太穩當。”她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啊?“為什麽?”皎皎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來。
“直覺。”一種莫名的直覺。她又嘆氣,“算了,沒什麽。”她有這直覺又能如何,總不能跑去和許解差說,她直覺前方不能走,要繞路走吧。
今日許解差并沒有少了他們一頓飯,一到點,就開始分發了。
鄭立晏如他所說,直接搶在了其他人前頭領了鄭家人的吃食。
意外的是,今天的午飯竟然還不錯。
不僅有野菜餅子,還煮了鍋粥,雖然這粥裏的米少得可憐,但也能算是粥不是。
鄭立晏将吃食領回來,留足了他們四人的分量,才将剩下的送到了鄭家其他人那,也不顧他們難看的臉色就走了。
皎皎也顧不上自己先吃,小心翼翼地将粥一點一點地喂到老太太嘴裏。
老太太的精神很不好,一張臉蒼白得不行,看着頗為可憐,宋嘉然在一旁看着,等皎皎喂完粥,她給老太太喂水時,悄悄喂了顆藥進去。
總不能真讓老太太病死在路上,那便麻煩了。
喂完了藥,她見鄭立晏獨自坐在一邊,便走了過去坐下。
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腿上蓋住,輕聲問他,“父親母親,是怎麽回事?”
婆婆去世得早,原身嫁到鄭家後,原鄭立晏并未和她說起過父母之間的一些事,所以原身一直以為,鄭鵬與婆婆何氏感情還不錯。但今日聽鄭鵬那話,卻似乎另有隐情。
鄭立晏自不會瞞着她,“郡主去世太過匆忙,府裏幾個孩子又小,需要人照料,老太太催得急,就定下了母親。何家不算多富貴,但外祖父當時也是戶部侍郎,算是朝中要職,本沒有必要将女兒嫁作他人繼室的。只是以前何家欠了鄭家先祖的人情,不得已用女兒的婚事當作償還。”
“其實兩人也好過一段時間的,只是我那母親性子最是剛烈,又希望他上進讀書,他卻最不喜人管教,久而久之,兩人就出現了裂痕。後來何家落魄,他行事也更無顧忌,自納了吳氏為妾後,更是時常有寵妾滅妻之舉,我母親怎麽可能受此屈辱,因此生下我後,幾年時間兩人都未曾同桌用飯過。”
“後來還是老太太使了法子,我母親又懷上了皎皎,最後卻因難産去世了。”
宋嘉然恍然,難怪,她以前還奇怪,怎麽說三房和大房一樣都是嫡出,鄭鵬對兩人的态度差距卻這麽大,原是從兩人的母親那就種下了因緣。
敏慧郡主出身高貴,傳言她貌美性柔,自然很對鄭鵬這種獨斷專言之人的胃口,而且她是宗室,并不向往建功立業,所以兩人感情頗好。但她婆母何氏,也是個有主見的人,且受了何家思想的影響,認為科舉建業才是正道,就與鄭鵬的理念背道而馳了。
她想到這,不由轉頭看了一眼吳氏,說起來吳氏也是性子溫柔的那一挂,當然,是真溫柔還是假溫柔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吳氏每每對上鄭鵬,那都是柔情似蜜的。
鄭立晏把玩着她的手,低着頭,“等到了地方,便想辦法吧。”
想辦法做什麽,宋嘉然自然明白。
“嗯。”她應聲承諾。
再次趕路時,宋嘉然終于明白了今日的午飯為什麽好了那麽多。許解差幾乎是在催着他們用跑的速度趕路。
“之前,你們耽擱了兩天,這兩天時間落下的路程肯定是要補回來的。都給我速度快點!十天後,必須趕到雲州!”許解差舒适地坐在馬車上對着他們道。
宋嘉然氣喘籲籲,心裏埋怨,耽擱兩天又不是他們要求的,那不是在躲雨嗎,有什麽辦法?她月事還沒走,昨天走了一天下山路,今天又這麽跑,肚子難受得緊。
速度自然而然地,就慢了下來,落到了隊伍中後處。
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在擡起頭時,餘光卻瞥見了小吳氏。
小吳氏也是汗流滿面,見她看過來,又朝她翻了個白眼。
“……”所以小吳氏有什麽好對着她神氣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在宋嘉然覺得自己的腿軟得不行,下一秒仿佛就要倒在地上時,許解差終于讓他們休息一下。
這一處邊上有一座矮坡,剛好擋住了午後的陽光,于是許多人剛停下來,就往地上一趟。
宋嘉然也是,雖然她也知道,跑步過後不宜立刻坐下或躺下,但泛着疼痛的小腹和腿軟,讓她不得不往地上一坐。
隊伍最前頭的鄭立晏倒還好,雖然背着老太太跑了一路有些累,但還不到其他人那樣的地步。
心裏惦記着嘉然,将老太太放在地上,他擡腳就往她那邊走去,卻突然間,感覺腳下的土地似乎在震動。
他腳步一頓,邊上的矮坡石塊開裂,劇烈震動,山上的石頭正在往他們這個方向飛馳而下。
而山坡下邊,那些人還無所知地躺在地上。
擡腳踢開一塊石頭,“嘉然!”鄭立晏朝着宋嘉然那邊大吼了一聲。
他想過去找她,一塊巨石卻正朝着他這個方向而來,而就在他腳邊,還躺着老太太和抱着老太太的皎皎。
嘉然離他距離有點遠,老太太和皎皎卻正在身側,他臉上閃過一絲痛苦,轉身一手提着老太太一手提着皎皎離開了原地,往外圍跑去,同時大聲喊道:“都快起來!山崩了!”
宋嘉然剛躺在地上,就感覺天空一暗,身下的土地也在晃動,她頭一歪,就看見許多石塊斷樹朝着他們的方向飛了過來。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來,然後就聽見了鄭立晏喊她的聲音,“有危險,快跑!快跑!”
見小吳氏還傻站着,事關人命,她也顧不得平時恩怨了,“想什麽呢!快跑啊!”她拉着小吳氏就往外圍沖。
所有的人都尖叫了起來,躺在地上的人着急忙慌連滾帶爬地往外遠處跑。差役們的馬兒也受了驚,在差役都沒來得及反應的情況下就掙脫了缰繩,到處亂闖,差役又是想逃,又是舍不得馬兒,追趕下馬匹們也跟着闖進了人群。
一時間,場景混亂無比,有的人跑得好好的下一秒就撞上了別人然後摔倒在地,有的被石頭砸中了腿疼得在地上打滾哀嚎。
孩子們被這個場景吓到,愣在原地大哭。
宋嘉然跑着跑着就看見離她只有幾步遠的地方二房的英兒站在那一動不動地大哭,而她身邊鄭立勤和錢氏都不在,再一看,那兩人一個拉着一個孩子往外跑,偏偏落下了英兒。
她眼睛尖,就看見一塊腦袋大的石頭沖着英兒的方向過去了,這要是砸下去,英兒的小命定然沒了!
宋嘉然一咬牙,腳步稍轉,往那邊跑了兩步,卻忘了自己還拉着小吳氏。
“哎!你幹嘛你松開我啊!你要送死別拉着我!”小吳氏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就要掙脫宋嘉然的手,可這會子宋嘉然渾身緊繃,緊緊地拽着她的手腕,她一下子也掙脫不開,直接就被宋嘉然帶着跑了過去。
宋嘉然此時的注意力完全在英兒身上,在飛石砸到英兒之前,一把将她拉了過來。
“呼!”好險!宋嘉然高高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但她此時的狀況卻不太好,剛剛腎上腺素極速分泌,這會緩下來了,眼冒金星不說,渾身也軟得厲害。
“你是不是有病啊?自己想死還拉着我?”小吳氏終于掙脫了她的手,破口大罵道,天知道她剛才差點吓死。
她瞪着還在哭的英兒,“哭什麽哭?吵死了!”
宋嘉然狠狠咬了下唇,刺痛讓腦子清醒了點,她想說都什麽時候了,她們還在那些飛石可以砸落的攻擊範圍內呢,還不抓緊時間跑。
卻見小吳氏兩眼圓瞪,伸出一雙手,猛地将宋嘉然一推,自己卻往一旁一撲。
宋嘉然下意識回頭,一只受驚的馬兒直直地沖着她而來。
那一瞬間,宋嘉然腦子裏閃過了許多念頭,什麽她才撿回一條命沒多久就又要交待了、是被車撞飛痛還是被馬兒撞飛痛呢、這個樣子死的話應該很醜吧鄭立晏你可以給我收拾得漂亮些啊……
眼前黑掉時,她似乎聽見了那道熟悉的聲音。
小吳氏從來沒有覺得過,她離死亡這麽近。
她趴在地上,瑟縮着身子,顫抖着嘴唇,聲音斷斷續續的,“三、三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想為自己辯解,想說自己不是有意推三嫂的,可是看着鄭立晏那仿佛要活剮了她的目光,她連聲音都險些發不出來。
太可怕了!
怎麽會有人,像是飛過來一樣,還一拳打死了發瘋的馬!
那可是一匹壯馬啊!就只一拳!一拳就打死了!
如果那一拳落在自己腦袋上……
此刻在小吳氏眼裏,平日裏老實寡言的三哥,比那些悍匪還可怕……
鄭立晏抱着宋嘉然,知道她只是昏了過去心裏松了口氣,但一想到若是自己在她身邊她也不會昏過去,心裏就自責得不行。
剛才那一瞬間,太驚險了,要不是他來得及時,他也許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思及此,他看向小吳氏的眼光越發不好了。他向這邊跑來時,親眼所見,她們如果站在原地不動,那匹馬不一定會撞上她們,可偏偏,小吳氏自己害怕,她若是害怕自己跑就是了,為何要将嘉然推向那馬的方向?
若是在現代,他都可以告她謀殺了!
山崩仍在繼續,鄭立晏讓英兒跟在他身側,自己抱起宋嘉然往外走。
“哎……”小吳氏還趴着,她想讓鄭立晏等一下她,可又想起了剛才那一幕,心裏惶恐,只好自己連滾帶爬地往遠處跑。好不容易,看見了鄭立昆,便哭着撲到他懷裏,“夫君……三哥、三哥他……”
她只顧着哭,卻不說緣由,鄭立昆只聽到幾個字,還以為是鄭立晏欺負了她,黑着臉走到鄭立晏面前,“三哥,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他還沒教訓小吳氏呢,鄭立昆還有臉來問。正好,他做不出打女人的事,那就打一頓鄭立昆吧。
鄭立晏二話不說,直接一拳将鄭立昆打倒在地,又抄起竹拐打得鄭立昆抱頭亂竄。
“哎!哎!三哥你幹什麽?”鄭立昆幾下就被打懵了,抱着頭四處亂蹿,“母親,救我!三哥他打我!”
他也算機靈,找到了吳氏躲在她身後。
“老三,你這是做什麽?”她難得失了溫和臉色,滿臉怒意道。
打不成了,鄭立晏心裏可惜。
“我做什麽?太太,您還是問問您的好兒媳做了什麽吧?這頓打,他應該的。”鄭立晏瞥了一眼邊上,鄭鵬正半躺在一塊石頭上,額頭還滲着血,想來不是被飛石砸中就是摔到了頭。
若是之前,他或許還會上前關心兩句,但此時心情太過糟糕,他也只當沒看見,轉身就走。
“你媳婦做了什麽?”吳氏皺着眉問。
“我哪知道啊!”他對着走過來的小吳氏就是一巴掌,面對滿臉不可置信的她吼道,“哭什麽哭?你到底做了什麽讓老子挨一頓打?”
小吳氏扁着嘴,啼啼哭哭地将事情說了,一個勁強調自己不是故意的。
吳氏聞言舒展了眉頭,“老三也真是的,宋氏又不曾出事,何必這麽大的怒氣。”
“就是!”鄭立昆附和道。
宋嘉然再次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鄭立晏懷裏。
她眨眨眼,嗯,鼻尖的味道還是那麽難聞,看來她還沒死。
“醒了?”她一動,鄭立晏就發覺了。
“嘶!”只輕微動了一下,肌肉就疼得厲害。宋嘉然苦着臉,打量周圍,這地方離之前滑坡的地方不遠,周圍躺着不少人,便是那些差役們,也都或多或少的受了點傷。
看天色已經昏暗,她這是昏睡了一下午?
想到昏迷前看到的一幕,她心裏一緊。
“現在情況是怎麽樣啊?”她看着地上躺了一片,不會死人了吧?
鄭立晏又将她拉回懷裏,“你別急,沒有人死。但受傷的人不少,許解差讓原地休息。”主要是死了兩匹馬,有個差役還被飛石砸斷了腿,所以許解差不得不讓他們停留在此。
“英兒我讓她回二房他們那兒了,皎皎還陪着祖母,老四被砸了下胳膊,不過沒什麽大礙。”他遲疑了一下。
宋嘉然立刻察覺,看着他。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大嫂摔了一跤……”
摔了一跤?洛氏早上還說自己有孕……她耳朵一動,隐約聽見了薇薇的哭聲。
“大哥來找我拿藥,我拒絕了,我說沒有。”那些藥都在空間倉庫裏,只有嘉然才拿得出來,而嘉然又昏迷着。而且,宋父準備的都是些尋常藥,也沒有鄭立昀想要的藥。
他們也沒有辦法。
“我記得,有些止血止疼的,你拿去。”宋嘉然找出藥丸,這個時候小産,一個不好會要命的,同是女人,她不想洛氏因為這種事沒了命。
“好。”鄭立晏同意了,即便對這些人沒有好感,但不代表能夠冷眼旁觀他們的死亡。
他去送藥,宋嘉然靠着樹上,輕輕地揉捏自己的腿,靜靜地看着周邊壓抑着哭泣的人們。這次的山體滑坡,對他們來說就是無妄之災,來得太過突然,很多人躲避不及,但還好,沒有人因此喪命。
沿着小腿一路捏下去,感覺腳上也有些刺痛,她脫鞋一看,腳上好幾個水泡,想來是這幾天走山路磨出來的。
唉,她已經很有先見之明的在鞋底塞了幾層鞋墊了,還是被磨出了水泡,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何。
她現在是渾身髒臭,渾身疼痛,身心疲憊,流放的這些天受的苦比她兩輩子都加起來多。
許是心裏委屈,不知不覺就流了淚。
又想到自己好心救了小吳氏,卻差點被她害死,頓時氣極。
剛剛鄭立晏說他揍了鄭立昆一頓,這哪夠?
她穿上鞋,手裏抓起竹拐,找到小吳氏的位置,二話不說一拐就抽了上去。
“啊!”小吳氏正睡着呢,背上就是一痛,擡起頭就看見一棍子朝着自己而來,立刻要躲。
宋嘉然哪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三嫂你幹嘛!”
“幹嘛?我好心救你,你是怎麽對我的?今天不打你一頓,你真當我好欺負了?”她直接揪着小吳氏的頭發,竹拐一下一下地抽她,也不管打的是臉還是身上了。
“殺人啦!鄭立昆你媳婦被打了你就幹看着嗎?”小吳氏扭曲着身子痛嚎。
鄭立昆剛想起身,就看見他三哥像個門神似的站在他邊上。
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趕上前,鄭立晏就能再把自己揍一頓。
鄭立昆吞了吞口水,也不敢說話了。
宋嘉然狠狠抽着小吳氏,像是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的怒氣都發洩出來的似的。
等到手上沒力氣了,她才歇了口氣,放過了小吳氏。
小吳氏立刻躲到了一邊,嘴上還罵個不停,“你!你個瘋子!”
宋嘉然叉着腰,沒搭理她,一回頭就看見了等着她的鄭立晏。
剛收回去的眼淚又要下來了。
她走過去鄭立晏跟前。
“嘉然。”他啞着嗓子。
宋嘉然擦了淚,擠出一個笑,“我沒事,我是被自己臭哭了!”
她表現得越樂觀,鄭立晏心裏越難受。他直接将宋嘉然公主抱起,往一個方向走去。
“哎?我們去哪?”
“沒事,許解差現在不會管我們的。”知道她在擔心什麽,鄭立晏寬慰。
他一路抱着她,一般來說,會滑坡的山體周圍都會有水源①,他此前已經看過了,所以知道哪裏有水。
宋嘉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雙手抱着他的脖子,伸着腦袋四處張望,直到看見一口泉水,眼睛一亮。
“想洗澡嗎?”鄭立晏道。
想!可想了!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怎麽洗澡?
“在系統商城買個木桶買口鍋吧。”雖然他們剩餘的積分并不多,但這種時候沒有必要節約。
“好。”宋嘉然脆生生的聲音答道。
花了三個積分買了這兩樣東西,鄭立晏已經撿了一大摞樹枝,用火折子點燃後,将泉水舀到鍋裏。
等水燒開的時間,他就給宋嘉然揉腿,他手勁大,宋嘉然舒服得龇牙咧嘴。
“對了!”宋嘉然坐了起來,手裏突然冒出兩碗馄饨,“還有這個呢!咱們趁着這個機會趕緊吃了!”
食盒裏,清亮中又帶着一點浮油的湯裏,躺着數十個皮薄肉厚的馄饨,淡淡的小蔥香漫了出來。吃了好幾天幹巴巴的窩窩頭的兩人,一時間看見這兩碗混沌,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兩人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下了這碗馄饨,又一人吃了一個肉餡燒餅,最後還一人吃了一個蘋果。
這幾天沒吃蔬菜,那啥都不太通暢了。
吃飽了肚子,兩人長舒了一口氣,然後相視一笑。
誰能想到,有一天他們會因為能吃飽飯就感覺到幸福呢?
“你去洗澡吧,我幫你看着。”明知這會不會有人來,鄭立晏還是不放心,于是決定讓宋嘉然先洗,自己來守着。
“行。”
将燒好的熱水倒入了大木桶裏,又兌了些涼水,宋嘉然脫了衣服坐了進去。其實剛吃完飯洗澡不太好,但現在也講究不了這麽多了。她身上都能搓出泥來了!
這些日子的汗漬、灰塵都粘在皮膚上,本來白皙的皮膚平白無故黑了兩個度。輕輕一搓,就是一道泥。
她也沒忘記洗頭發,她頭發已經油得不行了,一股味,難聞得不得了。
也沒有洗發水沐浴露,從空間倉庫裏拿出一塊皂莢,就這麽湊合着用吧,皂莢的清香一出來,宋嘉然就迷醉地吸了一口氣,一瞬間,仿佛靈魂都得到了升華。
在一旁邊守着邊繼續燒水的鄭立晏也沒忍住動了動鼻子,然後擡起手聞了聞自己的腋窩,咦,他自我嫌棄地擺擺手,待會他也要洗個澡才行。
泡在熱水裏,這些日子的疲累仿佛都消失了,可宋嘉然也知道,他們出來太久終究不好,因此沒敢泡太久,只将身體清洗幹淨了,就出了木桶。
找了身幹淨的衣裳換上,宋嘉然回頭一看,木桶裏的水都黑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喊鄭立晏幫忙倒水,“這有啥,待會我洗過的水比這還黑!”鄭立晏笑道。
正好這鍋水也開了,宋嘉然就催他快點洗,自己走到泉水邊,接了水,把兩人換下來的衣服給搓了。
她現在可舍不得把這衣服給丢了,也不知道以後什麽光景,這衣服真是丢一件少一件的。
等她把衣服洗好,鄭立晏也洗完澡了,他身材好,精裝有型的身子看得宋嘉然愣神,裝作吊兒郎當的樣子吹了下口哨,“美男,把你的腹肌讓我摸摸!”
鄭立晏聞言挑眉,從善如流走到她面前,“夫人盡管摸,不收費。”
宋嘉然哈哈大笑,笑他們倆的油膩。
“好了,”鄭立晏穿好衣服,“我給你把腳上的泡給挑了,不然明天走路腳疼。”
行吧,一秒回歸現實。
收拾好了現場,鄭立晏又抱着她回了原地,兩人誰也沒去管鄭家其他房的人。要管,就明天再說吧,今天晚上他們只想好好休息。
原本以為,白日睡了半天,會睡不着的,但躺在鄭立晏懷裏,聞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莢香,她很快就睡了過去。
雖然很多人受了傷,但第二天,他們依然得踏上去往北疆的路,不過許解差倒是沒催了。畢竟都負了傷,再怎麽也走不快。
就這樣,半個月後,他們終于到了雲州。
雲州位于中州西北部方向,是大夏比較大的州城之一,而且作為距離中州最近的州城,雲州也是非常繁榮。
他們流放北疆,雲州是必經城市之一,但很顯然,他們沒有必要進城,許解差也不會讓他們進城。之所以停在雲州城外,一是為了補充糧食,二是為了把那個砸斷了腿的差役送進雲州城醫治。
派了幾名差役守着他們,許解差便要架着那輛馬車往雲州城的方向去。
宋嘉然卻看見,鄭立昀走到許解差面前,兩人不知說了什麽話,許解差竟同意他上了馬車。
等他們一走,錢氏就忍不住了,跑到洛氏面前獻殷勤。
“大嫂,大哥怎麽也跟着去了?大哥去雲州城裏做什麽?可是能想辦法将我們救出去?”她言語間滿是試探。
洛氏自小産之後,身體便不大好,直到如今,嘴唇依舊是蒼白的,“二弟妹可別說這些無稽之談,夫君去城裏不過是為我抓藥罷了。”
“只是抓藥?”錢氏不信。
少新上前道:“二嬸,我母親一直病着,父親心疼,想着為母親抓點藥有何不可嗎?”
聽見孫兒說話了,鄭鵬立刻發話,“你管大郎做什麽去,與你有何關系?怎麽這般長舌!”
被公爹這麽一說,錢氏臉色通紅,邊往回走邊嘀咕道:“憑什麽只帶上他?”她心裏存疑,那許解差奸猾狡詐,若是不許他好處,他斷然不會帶大哥去雲州城的,可他們現在一貧如洗,大哥能有什麽許給他?
莫非,是大房藏了私?錢氏目光閃閃。
“将這些丢進去就可以了。”宋嘉然沒管這些,她正在和皎皎煮蘑菇湯。蘑菇是她們在路上的時候采摘的,正值秋日,山上好多蘑菇。但她們認識的蘑菇不多,怕采到了有毒的蘑菇,采的種類很單一。
這些日子,她們是盡力在改善夥食,什麽野菜湯、芥菜湯都喝過了,今天能喝上一碗蘑菇湯也很高興。
湯煮好了,兩人一人端上一碗,給老太太和鄭鵬送去,再回來時,遇到了欲言又止的小吳氏,宋嘉然只當看不見的。
自那日山崩後,他們三房幾乎就和五房撕破了臉皮,宋嘉然一想到自己差點就沒了命,又怎麽會理她?連帶着吳氏也不搭理了。
而與其他房的人,也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此時煮了蘑菇湯,也沒有要分給他們的想法。
任憑少康聞着香味哭鬧,她也只當聽不見。
許解差他們回來得很快,面色不怎麽好,一回來,又繼續催着他們趕路。
鄭立昀似乎真的是去抓藥的,手裏提着個藥包,惹得錢氏不停打量。
但宋嘉然卻無意間,看見鄭立昀與鄭鵬偷偷說着什麽。
自那之後,宋嘉然總覺得,鄭鵬在打量他們這些人,似乎在做着什麽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