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

那黑色霧氣裹夾着冷頤然來到一處密林之中,所過之處驚起無數栖息的飛鳥。

刺耳的聲音響在腦海深處:“冷頤然的屍身在何處?”

冷頤然心說這又是誰,他怎麽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招惹了這種家夥。

想他活着的時候,衆人對他厭惡至極,不想死後,竟成了香饽饽,各方人馬都來搶奪他。

冷頤然道:“你不會也信了冷頤然身上有飛升得道的傳言吧,那純屬無稽之談。他若真有那麽厲害,還會死……”

死字剛說出口,就覺那縛着他的力量驟然收緊,冷頤然一時呼吸不暢,待黑霧卸了力道,他偏頭劇烈咳嗽起來。

佛系這麽久,冷頤然心底生起一絲惱怒,想他曾經的魔修之主,誰見了他不是懼怕三分,可如今任他阿貓阿狗都可以随意踐踏威脅他。

冷頤然冷冷一笑:“柿子專挑軟的捏?冷頤然的屍體自始至終都在掩月宗,有能耐你去那裏要人。”

到了如今,冷頤然已然确定,他從掩月宗出來後就被各方勢力盯上了,不想顧子宇出現,其後他們入了豐林鎮這個只能進不能出的地方,那些追蹤的人就丢失了他們的消息。

直等到豐林鎮的事解決,他們的氣息重現,那些人才重新探查到他的消息。

那黑霧似是被激怒了,然而不待他使出手段,忽然察覺到什麽,他沖漆黑的山林斥道:“什麽人!”

冷頤然皺起眉,看向寂靜的山林,周圍十分安靜,只有風吹動樹葉傳出的輕微聲響。

那漆黑的密林中隐隐透露着危險的味道,就像裏面蟄伏着一頭兇獸,不露聲色,卻又極為危險。

終于,林中的那道身影顯露出真容,出乎意料的,那并非兇獸,來人竟是霍成雲。

霍成雲出現的那一刻,冷頤然明顯感覺到包裹住他的黑霧一震。冷頤然心道這家夥是不敢相信自己還活着,吓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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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團霧氣很快冷靜下來,盯着霍成雲陰冷道:“你不是冷頤然,你是何人?”

霍成雲如今雖頂着冷頤然的臉,可兩人氣質上卻是千差萬別。若是對他了解些,自然能分辨出真假。

也就是說這家夥是了解自己的?

冷頤然看着湧動的黑色霧氣,黑黢黢一團,什麽也看不清,只好放棄窺探他身份的念頭。

霍成雲卻不與那黑霧廢話,他出手淩厲,顯然是想置這家夥于死地。黑霧漸漸不敵,遭受重創,痛呼一聲,丢下冷頤然逃竄出去。

黑霧一撒手,冷頤然就朝地面墜落下去,被疾步上前的霍成雲穩穩接住。

冷頤然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被霍成雲給救了,他頗有些唏噓:“宗主救命之恩,弟子沒齒難……”

話還沒說完,就感到霍成雲緊緊擁住了他。力道之大,似是想将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冷頤然幾乎無法呼吸。

冷頤然極力想要掙脫霍成雲的懷抱,他身體後仰,不經意間看到霍成雲的雙眸,發現他的眼珠竟是紅色的。

冷頤然心下一驚:“宗主?”

然待他細看之時,發現是自己看錯了。

霍成雲放開冷頤然,臉上帶着笑,似是有些無奈:“我就是去給你尋些吃的,一回來就發現你被人拐走了,真是一刻都不能讓你離了視線。”

霍成雲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內裏的驚惶瘋狂只有他自己明白。不會有人知道,當霍成雲看到冷頤然房中那一灘血水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只想毀滅一切。

聽了霍成雲的話,冷頤然:“……”

請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本座說話,本座會忍不住想打爆你的頭。

**

因受了風寒,冷頤然回到豐林鎮便待在房中靜養。他如今的小身板可不比從前,還是要愛惜的。

冷頤然閑了又開始琢磨霍成雲。

霍成雲不顧衆人恥笑也要引他現身,莫非也是為了飛升的秘密其他人若如此,冷頤然頂多罵一句傻帽,可是霍成雲……他就有些無法接受了。

畢竟那曾是他認可的對手。

冷頤然坐的累了,索性躺下了,感覺有東西咯着自己,掏出來一看是一個錢袋——霍成雲的錢袋。

冷頤然把錢袋拿在手中把玩着,霍成雲那小子最初邪性的很,可是很好懂。不像現在,成了一宗之主本該穩重,誰知邪性更重,他也看不懂他了。

想着想着,思緒就跑遠了。

**

仍是那段在掩月宗的歲月。

冷頤然性子活潑,走到哪裏都能與人打成一片,很快,掩月宗的弟子與他愈發熟悉起來。

唯獨一人——霍成雲。

霍成雲性情孤傲,除了牧宗主的課,其他人授課他從來不去,甚至很多比試也不去。

長老們心中有諸多不滿,後來也漸漸習慣,只當掩月宗內沒有霍成雲這個人。

掩月宗的弟子對霍成雲多是懼怕,也都不去招惹他。冷頤然卻不信這世上真有人願意一直一個人待着。

這人生在世,怎麽能沒有朋友?

且也可能有一種不服氣的情緒在裏面,冷頤然不信這世上會有人不喜歡自己。

撩撥霍成雲幾乎已經成了冷頤然的習慣,而霍成雲的反應也很簡單直白——打出去。

往往冷頤然還未踏入安樂軒,磅礴劍氣就橫掃而來。

對此冷頤然語重心長的勸道:“君子動口不動手,霍兄,用拳頭解決問題實在太野蠻了。”

霍成雲當着他的面關上了院門,還随手下了一道禁制。

冷頤然:“……”

冷頤然和霍成雲的戰鬥幾乎成了掩月宗每日都會上演的戲碼,弟子們從最初的擔憂、緊張到習慣、麻木并沒用多長時間,最後甚至還有膽子大的弟子開啓了賭局,每日競猜兩人誰輸誰贏。

不知不覺,冷頤然他們到掩月宗一個多月了。

掩月宗的規矩,每年都會組織弟子外出歷練。這樣的活動,霍成雲也不能不參加。

只是出門歷練的弟子會組成兩人或三人的小隊,每年霍成雲都是一人。

今年卻有些不同,冷頤然聽了規則後,直奔霍成雲而去:“宗主,我跟他一起。”

現場登時鴉雀無聲,弟子都感嘆冷頤然膽子大。

霍成雲面無表情:“不,我……”

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牧宗主笑呵呵地道:“好,那你們就一起去吧。”

霍成雲縱是再不守規矩,牧老宗主的話他卻不能不聽,于是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出發的時候,霍成雲“咻”一下沒影了,冷頤然還在原地。

小師弟薛聽寒有些擔心:“大師兄,你要不不跟他一起吧,我覺得他對你好兇啊。”

冷頤然不以為然:“是嗎?我覺得他挺喜歡我的。”說完還轉向身側的牧宗主。

牧宗主哈哈大笑,拍了拍冷頤然的肩:“去吧。”

至于薛昕若,薛聽寒姐弟二人,本着鍛煉他們的目的,牧宗主把他們和冷頤然分開了,另找了一名弟子與他們同行。

冷頤然和霍成雲這一去,在路上碰到、解決了很多事,七天後二人回到掩月宗,冷頤然單方面認為自己和霍成雲成了好友。

不想回來的第三天,有魔修挾持了無辜百姓做人質,牧宗主命令弟子除掉魔修,解決事端。

霍成雲不顧那被挾持的百姓生死,竟是想将人質、魔修一并出去。

看着滿身是血的百姓,掩月宗弟子是真的怒了。他們忘記了恐懼,憤怒的指責霍成雲冷血無情,此等行為與魔修何異。

冷頤然還想替霍成雲解釋是不小心,可沒想到對于那些質問,霍成雲表現的很平靜,甚至有些不解的:“我解決了麻煩,有什麽不對?”

他說的是那麽理所當然,冷頤然是真的心涼了。

掩月宗弟子私下裏說霍成雲怪異,冷血,像野獸,冷頤然卻不這樣認為。他覺得霍成雲只是性子冷了些,沒想到他是真的邪。

他視無辜百姓的命為草芥,這樣的人……不配做的他的朋友。

冷頤然生氣了,再沒去找過霍成雲。

再後來,沒過多久,冷頤然和師弟師妹就離開了掩月宗。

二人再見面已是很久之後的事了。

**

霍成雲推門進來的時候,晚霞正好透過窗子照進來。

冷頤然躺在床上,雙眸微閉,睡得正香,晚霞給他整個人渡上了一層柔光。

這光的角度和色澤都很像掩月宗講堂裏傍晚夕陽透進來的光暈。

霍成雲猶記得下午是弟子犯困的時候,講堂裏冷頤然拿着筆在桌前昏昏欲睡時,夕陽就這樣斜照進來,落在他的身上。

回憶中的畫面讓霍成雲的面部表情變得柔和,他忽然又覺得奇怪,長老的課他是從不聽的,那是為何進的講堂?

思索片刻,他記起來了。

那是有一名魔修四處作亂,走投無路之際魔修綁了城中百姓做人質。掩月宗弟子束手無策,是他解決了這件事。其結果是——魔修身死,人質重傷,奄奄一息。

那次掩月宗的人都表現的很憤怒,覺得他不顧百姓生死,比那魔修還要可惡、可恨,弟子們紛紛來質問、指責他。

霍成雲是從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的,可是那次,連冷頤然的臉色都變了。

那件事過後,冷頤然不再來找他。

霍成雲設在院門外的禁制一直安安靜靜的,偶爾有飛鳥撞在上面,他的心中會驟然湧起一股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可當他出去出去查看時,卻發現什麽也沒有。

霍成雲變得比以往更沉默,他開始長久的悶坐在房中打坐。

直到很多年之後,霍成雲才知道,那時的情感或許叫做——落寞。

身邊再沒有人聒噪,本該是件高興的事,霍成雲卻不習慣了。

終于有一日,他忍不住去了講堂,他去的時候正是午後,冷頤然握着筆坐在桌前昏昏欲睡。

很平常的一副畫面,卻讓他這幾日躁動的心靜了下來。

霍成雲不顧其他弟子見鬼般的表情,尋了個位子坐下。冷頤然似是被弟子們小聲議論的聲音驚醒了,察覺到不對,扭頭朝霍成雲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看過之後,他就轉回了目光,像是不曾見到霍成雲一樣。

霍成雲知道,冷頤然生氣了,生自己的氣。可是他不理解,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弱肉強食,天道自然,沒什麽值得悲傷難過,或是憤怒的。在碰到牧宗主之前,他一直過着弱肉強食的生活,沒有人會因為你弱小就憐憫你。

霍成雲認為自己的解決方式,是最便捷的。可冷頤然顯然不這麽認為。其他人也不這麽認為。

霍成雲覺得又回到了剛跟牧宗主回到掩月宗的日子,衆人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看自己的同類,那是看怪物、看野獸的眼神。

可他明明是人。

只是,可能……不那麽像人。

霍成雲看着冷頤然的背影,觀察、模仿着他的喜怒哀樂,他第一次開始嘗試,做一個別人眼中正常的、不讓人懼怕的……人。

可那也只是模仿,仿其形,他的心中仍是不以為然。

這人世的悲喜,于人,不過是徒增軟弱。

直到——

牧宗主,冷頤然相繼離世。

冷頤然死後,霍成雲搶回冷頤然的屍身,面對着毫無生氣的人,他第一次知道什麽叫痛徹心扉,那也是他第一次落淚。

他終于學會了牧宗主一直希望他能理解的,人類的感情。

可一切,都似乎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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