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馬洛裏與暮霭薔薇(一)
星元2026年1月16日,馬洛裏島。
從北半球的皚皚白雪,到南半球的郁郁蔥蔥,不過2/3日的行程。巨大的機翼劃破雲霭,像是長着白羽的玄鳥,俯瞰它羽翼庇護下的城市;又像是穿越冰層的座頭鯨,将冰冷的水流帶往溫暖的海域。
露娜懶洋洋地拉起遮光眼罩,瞬間被舷窗外的美景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一座海豚形狀的島嶼呈現在蔚藍的海面之上,海豚的尾巴與大陸緊緊相連,濃郁的墨綠色從內陸蔓延至島嶼深處。
而更為奇妙的是,島嶼中心竟然有一片緋紅色的鹽湖,晶瑩通透,那便是被稱之為“自由之心”的塔蘭鹽湖。由于光的折射,在高空看去鹽湖似乎在微微浮動,如同呼吸一般。
“太美了!!你們快看啊!”露娜難掩心中的激動,高聲歡呼起來。
露娜的身側,羅林正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露出恬淡寵溺的笑意,但很快她又埋首于手頭的工作,鍵盤敲擊之聲清脆悅耳。
羅林的身後,系着安全帶的程澈還在沉沉的睡着,他倒是完全沒有生物鐘颠倒的煩惱,睡得如同嬰兒般安詳。
他沒有拉上遮陽板,任由高空絢爛的陽光投射在他幹淨的臉上,高高的鼻梁形成一道棱角分明的山巒,将熱帶的暖陽阻隔在靠近窗戶的左半張臉頰上,卻在右邊投下鴿灰色的陰翳,宛若分隔黎明與暮色的晨昏線。
飛機悠然落地,輕微的颠簸和晃動讓程澈從睡夢之中醒了過來。身邊的衆人臉上都有惺忪之色,只有露娜還神采奕奕,而羅林的黑眼圈似乎又深重了幾分,顯然她沒有浪費在飛機上的時間,分秒必争的工作,與混亂的生物鐘抗争。
露娜有些奇怪地看着程澈,歪着頭若有所思地問:“管理員先生,你不高興嗎?”
程澈搖了搖頭,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臉:“沒有啊,露娜小姐。”
可露娜卻分明看到,管理員先生永遠挂着溫柔笑容的臉上,在剛剛那一瞬,微微蹙起眉頭,露出幾許憂色。順着管理員先生的目光望過去,羅林剛打完一個大大的哈欠,有些疲憊地揉着眼睛。
衆人剛一下飛機,便被一群身着盛裝的少女們環繞,往他們的脖子上挂着新鮮的花環,花朵之上還帶着清晨的露水,馥郁芬芳。
露娜擡手就朝着正在給她佩戴花環的少女的臉頰上捏了一把,引得少女咯咯直笑,蜜色的肌膚泛起健康的紅暈。
“哎呀這手感,不行我得再摸一把!”她說着就揮舞着手臂向另外一位少女撲去,引起現場的女孩子哄笑聲一片,如同一群羽色異彩紛呈的火烈鳥之中混入了一只唯恐天下不亂的喜鵲,火烈鳥舒展羽翼展翅高飛,喜鵲則興高采烈地撿拾收集着它們掉落的吉光片羽。
“你能不能有點兒正形?”韓家棟看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拿個手铐将露娜拘起來。
“怎麽着,嫉妒啊,有本事你也摸啊!”露娜手中不停,摟着一位梳着雙麻花辮的少女拍起了自拍。
“露娜,有媒體拍着呢……”華沙機警地向四周望了一眼,悄聲提醒。
露娜只得收回了手,還不忘輕撫了一下女孩子油光發亮的發辮,沖少女們眨了眨眼睛。
詹玲女士對花粉過敏,卻始終不忍心拒絕少女們的好意,只得入鄉随俗地苦着臉戴上花環,随之而來的一連串噴嚏讓她的腳步越走越快,超越了走在最前面的露娜和韓家棟,連行李也顧不得拿,便朝着下榻酒店的方向狂奔而去。
奎帕博士幫着程澈整理行李,他們附近的不遠處,羅林一手提着一個被撐得滿滿當當的超大款托特包,另一只手拿着手提電腦,一邊走一邊通過智能手表呈現的光屏和地球另一端的科研所通話。
走着走着,羅林忽然感覺到手上一空,鼓鼓囊囊的提包和電腦已經被程澈接過,放進了推車裏,羅林感激地沖他笑了笑,轉過頭繼續她忙碌的電話會議。
她穿着舒适的平底鞋,灰黑色的沖鋒衣,高高綁起的馬尾配上素面朝天的臉,像一個剛踏入社會,涉世未深的學生妹,可那瞳色深沉的眼睛裏,卻滿是沉靜堅毅,和初見時的高傲冷硬相去甚遠。
她被這個世界打磨成不同的形狀,如同一方色彩紛呈的棱鏡,說不清具體的顏色,可每一面都訴說着未曾屈服的反抗,不肯彎折的倔強。
“奎帕博士,羅林小姐一直如此嗎?”程澈看着羅林漸行漸遠的背影,開口道。
奎帕博士嘆了口氣:“是啊,她一直如此,想要在這個領域和男性一較高下,她必須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換得如今的一席之地。她就像一根可以不斷抻長的彈簧,每當你覺得她已經到了極限的時候,她又會拼盡全力再拉長自己,似乎每一刻都能成為她的極限,又似乎她的極限遠遠未能到達。”
“我們沒有人能像她這樣熔淬重鑄,所以我們只能依附在她的羽翼下。她的團隊裏,集結着仿生學領域的失敗者、落魄者、邊緣人,她不能倒下,只能不斷前行。”
正說着,一位編着複雜盤發的少女笑容滿面地朝二人走來:“奎帕先生您好,這是I-FREE人工智能交流大會的酒會邀請函,時間是今天中午11:30分,歡迎您屆時光臨。”
奎帕博士面露苦澀,看着手中裝幀精美的邀請函沉思良久,忽然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把将邀請函塞到了程澈的手裏。
“程先生,恐怕你不知道,我……我在這個學術圈裏其實……怎麽說呢,并不受歡迎,或者說,很受排擠。想到酒會上可能會見到的那些面孔,我就……生理性不适,所以,不知道我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去參加酒會呢?”奎帕博士紅褐土般的膚色此時更紅了,像一個剛剛烤熟,熱氣騰騰的帝王蟹。
程澈接過邀請函,點點頭:“這是我的榮幸,奎帕博士。”
奎帕如蒙大赦,寬大厚重的手掌緊緊握住了程澈的手,上下搖晃了一下,表達自己難以言喻的感激:“對了,你一定要替我看住羅林,她很容易喝多,喝多的話……就容易……哎,怎麽說呢,你一定要看好她,程先生!”
程澈再次真誠地點了點頭,此時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接受了一項多麽艱巨的任務。
中午的酒會在一個私人海灘上舉行,這片海灘的顏色十分獨特,它既不是廣泛意義上的金黃,也不是清爽的白沙,相反是一種沉郁得帶着墨藍腔調的黑色。
海灘之上鋪陳了大片可供行走的木質地板,防止紳士和小姐們昂貴的皮鞋陷入沙地。身着各式訂制禮服的男男女女在這片黑色細沙澆築的舞臺上彙集,呈現着一派獨屬于高級知識分子的浪漫與高雅。
程澈與華沙正在酒會的一角等待着衆人,從華沙不斷敲打着大腿外側的食指來看,他又陷入了一種不可自拔的焦慮之中。
“這種環境真的讓我……不舒服。我後悔來了,我應該留在房間裏玩兒游戲機的……”華沙低聲對程澈抱怨道。
“但是,我的內心和責任感不允許我這樣做,我不能讓女士和孩子們獨自面對這些……”
程澈略一思索,才想明白華沙嘴裏的孩子指的是誰,不由得莞爾。
“程先生,你看,三點方向的那個家夥!”華沙突然咬牙切齒地小聲說。
順着華沙瞪視的方向,程澈看到五位正在親切交談的男女,他們的臉上都挂着相似的溫文而和藹的笑,年輕而俊秀。
其中,一位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身材高挑,蕭蕭肅肅,鼻梁上挂着一副形制講究的金絲邊眼睛,将他本就深刻的眉眼勾畫得格外疏朗。他的嘴唇很薄,形狀優美,一笑起來有種清輝了如雪的高貴澄淨。
“那就是葉宸宋,一個典型的斯文敗類。”華沙恨恨的說着,卻突然想起之前他們私下裏對程澈的評價,連忙補充道:“那家夥跟你比可差多了,他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沒你高,沒你帥,沒你游戲玩得好,沒你……诶,老大來了!”
正觀察着葉宸宋的程澈驀然回首,一抹火紅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作者有話說:
歡迎各位讀者寶寶們光臨馬洛裏島,小科普又來啦~
關于馬洛裏島:故事中馬洛裏島的名字化用自“珠穆朗瑪峰最著名的攀登者”喬治馬洛裏。在1921年至1924年間,他受托于英國皇家地理學會和阿爾卑斯登山俱樂部,三次随探險隊遠征珠峰,在最後一次登山過程中,與同伴安德魯歐文一起失蹤于東北山脊距離峰頂僅800英尺(即244米)的地方。為表致敬,在馬洛裏島上的塔蘭鹽湖的別稱為“自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