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師與徒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旅程,所有人的臉上皆是喜氣洋洋。露娜自不必說,雖然太陽神大草原是她無意之中随便選擇的目的地,但只要能逃避工作出去玩,去哪裏又有什麽關系呢?韓家棟也是年輕人心性,聽說此時正值太陽神大草原一年一度的那幕遮大會,可以吃到正宗的草原烤全羊,興致便立刻提了起來。
華沙倒是無所謂,最近他正好卡在游戲通關的關鍵時刻,能晚上一天班,到南半球的草原上玩游戲,他也是求之不得。
對詹玲來說,只要不用再受花粉病的折磨,去哪裏旅行都是天堂。而奎帕博士,則更是歡欣鼓舞,無論是那幕遮大會上成群的駿馬,還是草原上星點散落如雲朵的羊群,都讓他心向往之。
羅林沒過多久便又疲倦的睡了過去,眉頭始終輕輕蹙着,仿佛在夢中也無法安眠。程澈輕手輕腳地将毯子拉高,蓋住她裸露在外的脖頸,小指的指腹卻不小心蹭到了她微微泛着涼意的皮膚。
柔軟,細膩,脆弱,比月光還要難以捕捉,比花朵還要易于凋零,可那細細的青色血管中隐約跳動的生命之力,又如同潛藏在地脈之下汩汩流淌的岩漿。
某一瞬,一種莫名的悸動讓程澈再次探出手,想要觸碰羅林脖頸上蒼白的肌膚,去感受那屬于人類的溫度。但那也僅僅是一瞬,他便突兀地改變了方向,輕輕關上了舷窗的遮陽板。
飛機終于緩緩降落在太陽神大草原的那幕遮機場,飛機上的衆人都迫不及待的湧下舷梯。眼睛幾乎在一瞬間就被澎湃的綠和耀目的藍擠得滿滿當當,這裏擁有着一種和馬洛裏島截然不同的美,如果說馬洛裏島是被蚌殼細密保護的珍珠,只有在明月當空之時才能有幸得見;那太陽神大草原就是孕育着母蚌的海洋,将那肆無忌憚的絢麗一浪接着一浪翻湧進你的心裏。
程澈在飛機上就已經安排好了衆人的行程,除了堅決要求去酒店補覺的羅林外,其餘人都決定去聲名遠播的那幕遮大會湊湊熱鬧。
“老大,你真的不和我們一起去嗎!好不容易來一趟,這不就浪費了嘛!”坐在吉普車後座上的露娜拼命揮着手,盛情邀請羅林同行。
羅林看了一眼吉普車上那些年輕而喜悅的面孔,程澈坐在駕駛位,奎帕博士坐在副駕駛座,詹玲、韓家棟和露娜坐在第二排,而沉迷游戲的華沙則選擇了最後一排,舒服地躺倒在座椅上,手中還不停歇地按着游戲機的按鍵。
“你還知道來一趟不容易,抓緊去玩兒吧,多說一句都是浪費。”羅林故意板着臉,可聲音裏卻有着藏不住的笑意。
“得咧!管理員先生,我們出發!”露娜重重一拍前座的座椅靠背,大聲嚷道。
“羅林小姐,那我們走了。”程澈轉過頭,向着羅林的方向微微颔首。
吉普車絕塵而去,似乎也帶走了羅林強撐着的最後一絲力氣,她轉身走進酒店的大門,手不易察覺地在旋轉門上撐了一下。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她的身姿依舊筆直挺拔,走起路來也帶着幾分男性的開闊捭阖,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胃已經燒成了一團火,再多走一步都覺得辛苦,更不用說跟着大家長途跋涉去參加那幕遮盛會了。
“羅林小姐?”背後一道清脆的女聲喊住了她。
羅林應聲回頭,卻是一個半人高的M12智能機器人,這款機器人随着M13機型的問世,已經被逐步淘汰,在這種五星級酒店已經不多見了。
機器人機械臂端着的托盤裏放着一袋東西,羅林拿起來仔細瞧了瞧,是一盒胃藥,一瓶褪黑素和一個保溫杯。
機器人将東西轉交完成後便滾動着履帶離開了,它并沒有太過于智能的對話系統,只能完成一些相對簡單的工作。但羅林也沒有什麽話需要問它,在打開保溫杯的一瞬間,一股霜後柿葉的清香撲鼻而來,羅林便知道了這位神秘人的身份。
羅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感受到自己嘴角上揚的弧度,羅林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最近似乎越發愛笑了,她知道自己是一個優秀的領導者和帶路人,她有着常人所難以企及的堅韌與頑強;但她也的确不是一個好的朋友,哪怕她深深愛着團隊中的每一個人,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正确的表達感情的方式。
所以從某種角度來說,她很慶幸團隊中出現了程澈這樣一個人,柔和而安靜,仿佛在陽光下舒展枝蔓的琴葉榕,無條件地吸收所有來自外界的失落,陰郁,憤怒,驕橫,就好像這些負面的感情都只是他成長所需的養料,他越長越高,越長越大,直到将身邊所有的人都溫柔地層層包裹,直到将所有的誤會與隔閡在時間的流逝中消耗殆盡。
在胃藥和褪黑素的安撫下,羅林這顆過度旋轉的齒輪也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安息與寧靜,等到再睜開惺忪的睡眼時,窗外的天空已經徹底黑透了,璀璨的銀河與明亮的月色劃江而治。羅林猛地坐起身,迅速滑開智能手表的光屏,看到并沒有未接電話才長舒一口氣。
“叮咚”的短信提示音讓她剛剛放下手再次擡起,只見光屏上閃動着一條來自程澈的信息——羅林小姐,您醒了嗎?
——剛醒。
——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羅林有些怔愣,這是二人互存聯系方式之後的第一次私下聯絡,他又想幹什麽?
和這位神奇的管理員先生相識的幾個月時間裏,他做了好看的多肉花窗;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他們研究了一整年的軸承關節;帶着她從酒會上逃走,直奔夢想多時的塔蘭鹽湖;完整而準确的複寫出全部的代碼讓團隊在大會上一舉奪魁;甚至還一人幹了一整座死亡金字塔,成功幫她贏下了群星投資的信任。
羅林躺在床上,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那些曾經讓她頭疼不已的時光,再回首望去,卻讓她湧起一股懷念與安心的味道。這樣想着,羅林再無猶豫,翻身下床,随手攏了攏散在肩上的黑發,向酒店大堂走去。
此時的酒店大堂裏,程澈正在遭受着一位可愛小男孩兒的“騷擾”。
“哥哥,你再給我畫一幅畫嘛!”小男孩兒眨着葡萄一般圓溜溜的大眼睛,幾乎整個人都挂在了程澈的腿上。他的手裏有着一疊畫紙,上面塗畫着各種圖案,明顯是兩個人的筆跡。
“最後一張了哦,哥哥等的人馬上就要來了。”程澈好脾氣地柔聲道。
“嗯嗯!最後一張!”
程澈在桌上鋪展開一張白紙,在小男孩兒的密切關注下開始創作。他先畫了一個瘦小的男孩兒,又接着在男孩兒的腳邊畫了一簇簇紫色的花。
“哥哥畫的是我嗎!”小男孩兒的腦袋幾乎要貼在畫紙上,甕聲甕氣地問道。
“哥哥畫的是自己。”
緊接着,程澈在小男孩兒的身邊畫了一個高挑的女人,女人紮着馬尾辮,長發像黑色的緞子一般滑落在肩上,她牽着小男孩兒,露出溫柔的笑意。
“這個姐姐是誰呢?”
“這個姐姐是我的老師。”程澈轉過頭,看着男孩兒,目光無比真誠。
“那哥哥的老師一定很好看咯!我能見見她嗎?”
程澈看着畫上的女人,笑容中竟有着少見的落寞:“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熟悉的腳步聲在酒店大堂平滑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響起,步速快,步幅大,铿锵有力,程澈應聲擡頭,正看到羅林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來。
因為充足的睡眠,今天白天的蒼白面色已經一掃而空,一抹健康的紅潤浮現在雙頰,襯着那雙光彩熠熠的眼睛,讓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拔地而起的生命力。
“你已經見到她了。”畫紙從程澈的指縫間悠然滑落,他的聲音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