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鹹魚做夢

這段時間憂思太多,導致李聞川心緒不寧,他很容易想起上輩子的事情。

與江寒聲不一樣,江寒聲的人生太久了,很多東西都褪色了,只有與李聞川有關的才格外清晰。李聞川上輩子走太快,很多事情回憶起來都仿佛昨日。

這段記憶大概是在皇子府,他不知什麽時候散步到這來了。

小時候他就喜歡在宮裏亂走動,好幾處荒涼偏僻的宮殿他都去過,聽說那邊被石頭封住的井裏,被水藻掩蓋的湖裏面,都有宮人或後妃的冤魂。

那些地方最陰森了,太監們都是去勢之人,不敢過去,怕沾染了晦氣。宮女膽子小,而年齡大些的宮女知曉得更多,諱莫如深。

反而李聞川樂意過去,那邊沒人,他可以一個人在那坐着,偶爾會有一只貍花貓過來。那只貓老把自己團成一團,像一只球,李聞川摸了一把,上面每一塊肉都格外地厚實。

後來成年後,有了皇子府,那只貓被李聞川悄悄帶走了。

貓不小了,是老貓,被抱着換了新地府也不折騰,仿佛有吃的就夠了。可是太野了,經常看不到影。

現在李聞川卻瞧見了那只貓,在不遠處的亭子裏,又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像是老大爺揣着手。那眯眼的架勢,是格外舒适的标志。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一下一下地順着貍花貓的毛,貍花貓的顏色青綠偏黃,黛黑色紋路,愈發顯得那只手白皙發亮。

食指與中指處的薄繭讓李聞川确信,手的主人是個讀書人。

可是他想不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他怎麽有這一段記憶?

緩步向前走去,涼亭的帷幔被風吹了起來,飄飄散散,他卻始終看不清裏邊人的容顏,隔着一層霧氣一樣。

“陛下來了呀。”碎玉投珠般的聲音響起,是江寒聲。

這是皇子府的構造,他為什麽叫我陛下?李聞川不解。

這個江寒聲沒有等李聞川說話,給貍花貓順着毛又自顧自道:“我都魔怔了,只不過是風罷了。你一只貓都比我沉穩。”

李聞川發現不對勁了,江寒聲并不是在對他說話,不過是在自言自語,現在又是對着他腿上的貍花貓說話。

仔細看這只貍花貓,李聞川發現其實它大不一樣了。這只貓後來跟着他又回了皇宮,宮人照料得好,油光水亮,皮毛跟緞子一樣。現在毛發卻粗糙了起來,起了坨,還有些發白,這是一只老貓的特征。

李聞川走進了亭內,江寒聲沒有擡頭,就跟看不見他一樣,還在自言自語。

“陛下已經走了八年了,你說我怎麽就,記不得這事呢?”

史書有載,大慶丞相江硯,總是說一不二,面對幼帝也是不假辭色,有人腹诽,這位似乎并不把那個坐在龍椅上的小孩當皇帝。一直到幼帝長大,又一個新帝登基,他依舊是這樣。

別人看到這,估計就會覺得,這個江丞相怕不是起了謀逆之心,畢竟誰不喜歡更多的權力呢?何況他一生未婚未有子嗣,怕不是把權看得比什麽還重了,不允許自己有軟肋。

李聞川心中一陣苦澀,想伸手,想觸摸江寒聲的面龐,卻撲了個空。

就好像他死的哪會兒,江寒聲走向他也撲了個空。

他不是不允許自己有軟肋,是他的軟肋已經沒了,葬下了。

李聞川懂的,他的目中無人,是早已有了一個不可磨滅的人,看着那龍椅,總覺得應該是李聞川在上面坐着。他們也曾想幹出一番功績,還沒完成,李聞川就先走了。

“成瑜……”

“陛下?”江寒聲忽然擡頭,抿抿嘴,“我又魔怔了。”

李聞川就蹲在江寒聲身前,但這個人看不到他。

“陛下,成瑜好想你啊。”

語氣輕飄飄的,棉絮一般輕巧,落地時卻沉沉砸在了李聞川的心頭。他心中一陣抽疼,如過電般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睜眼,一片漆黑,他醒了。

是夢,一個奇怪的夢。

李聞川開了床頭燈,額頭背後全是汗水,順着肌膚流淌下來,衣服濕了好大一片。

這不合理,他想。他頭七一過,睜眼就到了這裏,他怎麽會知道江寒聲在做什麽,他根本看不到。

如果他看不到,李聞川脫了衣服,露出精壯的上半身,邁進了浴室。花灑噴灑下來,混沌的大腦變得些許清醒。如果他看不到,那都是他臆想的。

“陛下,成瑜好想你啊。”

這句話在腦中回旋蕩漾,像是按下了循環鍵。李聞川轉動開關,水更冷了些。

想嗎?那種想?

或者說,他希望是哪種想?

江寒聲那麽強勢的一個人,在他的夢裏卻展示出了這麽脆弱的一面,一切都太假了。李聞川閉上眼,放肆淋着冷水,這樣才能壓抑住一些翻湧的想法。

“你看,我們眼裏有同樣的荒涼。”

靳淑妃的話不合時宜響了起來。

他的人生一片荒涼,路過他的風都是冷的,唯有江寒聲,是那一抹意料之外的色彩。

靳淑妃出宮後,看到宮外的眼神,他難以形容,沒有過多地的歡喜,幾乎全是迷茫,她從沒有出來過,她什麽也不知道。

他又何嘗不迷茫,從來沒被愛過,當然不會愛人。

楊氏只給他展示過愛的自私,不擇手段,多餘的柔情都是為達目的的裝飾,所以他不懂。

正是如此他無法判斷,李聞川不敢向前走,他整個人都踩在鋼絲上,一步錯,萬劫不複。

後來他沒怎麽睡着,睡得很淺,腦子昏昏沉沉,他可以在回避問題。

天亮後,他在家裏的健身的跑步機上跑了半小時,簡單吃了個早飯。

梁夢為他準備了不少速凍包子,他自己蒸一下就好了。

吃完,微信消息振動了一下。

成瑜:“在家嗎?”

他們今天下午才開工,現在還早得很。

于是李聞川發消息:“搬家換地方了,你發個定位我去你那吧。”正好把給江寒聲準備的禮物送過去。

喝豆漿之際,一個定位發了過來。

李聞川緩緩放下玻璃杯,看着兩個挨得極近的紅點,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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