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谒廟
什桐神廟香火極盛,前來朝拜的人絡繹不絕,這些人絕大部分是虔誠的信徒,所以多年來未曾出過大亂子。
身着黑衣的巫師們廟裏廟外維持着秩序,領着一撥又一撥信徒進進出出。鄭從獲一行跟着一個年輕女巫進入什桐神廟,跨過門檻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種奇妙的感覺。
說不上具體是什麽,反正就是有什麽發生了改變。鄭從獲想着私底下問問國滿,只是不待她說出口,這種感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到像是她的幻覺。
國滿覺察到鄭從獲的異樣,便輕聲詢問。鄭從獲搖搖頭,她不知該如何說,此刻亦不是說話的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轉眼到了什桐神廟正殿,上頭供奉着一位鄭從獲不認識的神祇,只聽那巫師略做了介紹,又說了如何向神行禮,三人便随了人群齊齊下拜,虔誠極了。
鄭從獲磕了頭,擡眼瞧着那尊神,覺得着實不妥,想默念幾句對着神把話說清楚,只是她還未來得及實行,下一波人又要進殿了,只好将話藏在心裏。
按照什桐神廟的規矩,拜過正殿主神方可前往諸殿拜谒,如今這一步已經走完,那年輕女巫便又說了一通規矩,方才放了衆人自行拜谒。
鄭從獲對這廟裏的諸多事物有着不一般的興趣,可是當她真正與諸神畫像“對視”時,心裏卻空空的,倒失了應有的虔誠。
這就是她離開正殿之後的感受。
國滿是入鄉随俗,守着規矩,時常問平栎幾句,氣氛很好。
平栎養的那只胖松鼠老老實實躲在自家主人懷裏,鄭從獲不經意間瞄了一眼,覺得這不不似乎不大自在。
因什桐神廟是巫神裔昭升天之地,來此參拜的信徒多半是要去巫神生前居所進香,所以那個方向人很多。鄭從獲不想湊熱鬧,便要往清靜處去,國滿陪着她,平栎說她是一定要去進香的,三人約在正門外彙合。
神廟的作用是供奉各路神祇,早期神廟通常會在主神之外再供奉多位神祇,而随着神炔遷都尊奉巫神,此後興建的神廟多效法巫神廟供奉單一神祇。這什桐神廟屬于前者,鄭從獲仔細回憶平栎所介紹的神國諸神,發現這廟裏供奉着諸多她沒有聽過的神。
國滿不緊不慢地跟在鄭從獲身邊,一懲未曾離手。鄭從獲無意間回頭一看,只覺得好笑。
“笑什麽?”國滿低聲問道,言語間帶着幾分好奇。
此刻二人正在邊上的一間小屋裏,此處雖然也供奉了畫像神主,但香火稀薄,供品陳舊,人煙更是不可見,想來也不是要緊地方,要說話也方便。于是,鄭從獲避開了話題,瞥了一眼國滿手中的一懲,“帶着它進來,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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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最初的時候,鄭從獲并未意識到一懲的問題,直到剛才隐約琢磨出一點東西——這一懲是能弑神的利器,又吸納了不少亡魂,就這麽直接帶進神廟,要是不出點什麽事,只怕說不過去。
這麽一想,越發沒底。
國滿卻是早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她說:“紫衣離開之前,我也問過,不要緊的。”
國滿是個穩妥的人,既然她這麽說,鄭從獲也不糾結這個問題,慢吞吞地觀察起這小屋供奉的神祇。
畫像上是一年輕女子,服飾華美,神态莊嚴,高高在上,邊上一行小字道明了她的身份——神女濋留。
死後仍被尊為“神女”,即到死都沒登上至尊之位,這樣的人通常不會留下太多故事,而這位是例外,因為她是汜留上神的親姐姐。她若活着,便不會有汜留上神,自然也不會有巫神裔昭的無上榮耀。
怎麽這麽巧?鄭從獲心裏犯嘀咕。因為她們要找巫神裔昭麻煩,所以屢屢遇見與巫神相關的人和事便多了些危險味道。
國滿盯着那畫像瞧了片刻,忽然道:“她手裏的劍,是一懲。”
鄭從獲只覺得頭皮發麻,後世關于神女濋留之死衆說紛纭,“陰謀”二字是多數人心底的想法。如果一懲曾經的主人是神女濋留,她們二人又帶着這柄劍到了神女濋留面前,這冥冥之中,究竟是誰的意思?
國滿倒是鎮定自若,“巧合吧。”
這安慰人的話到不如不說,鄭從獲多想了一層,更加難受了。這時候,外間忽然躁動起來,國滿讓鄭從獲留在原地,她自己出去看看。也不過是幾步的距離,國滿忽然聽見身後異動,回身一看,鄭從獲還剩半個頭露在外面,只眨眼功夫,這半個頭也落下去了。
剛進來時已觀察四周,這屋子很小,物什更是簡單到了極致,誰曾想轉瞬之間竟會有如此變故?國滿懊悔不已,正待上前,外面的人卻沖了進來,局面頓時混亂起來。
鄭從獲心說倒黴,她當時看着國滿轉身出去,自己下意識挪了一步,也不知這一步踩了什麽狗屎運,竟然踩出一個機關,一不留神就落了下去。
落下之前還瞧見國滿回身,轉眼卻一片漆黑,身上一陣痛,好容易睜眼适應了環境,才發現自己躺在黑漆漆的暗道裏,遠處似乎有光。她仰頭瞧了一眼剛才落下的地方,機關已經關閉,什麽也看不到,而那來自暗道深處的光,似乎具有某種特殊的吸引力。
鄭從獲思量片刻,終于向好奇心妥協,今日若不瞧個仔細,将來定然後悔。至于危險什麽的,她有靈力護體,用不了多久國滿也會下來,怕什麽?這麽一壯膽,便将剛才失足落入暗道的事抛在腦後。
這暗道是人工修建,不算長,走了不遠便瞧見光的源頭——一只燃起的蠟燭。
蠟燭立在燭臺上,燭光照亮了角落裏那張蒼白的臉——一個年輕女人坐在地上,雙目緊閉,神情痛苦,情況着實不妙。
鄭從獲打量着四周,這是一間小小的石室,已經沒有路了。她的目光落在那年輕女子身上,就衣着打扮而言,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若是平日,鄭從獲斷不會多看一眼,只是她今日不同以往,琢磨片刻,慢慢施用靈力,只見那地上女子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緩緩睜了眼。
第一眼是失落,繼而震驚,随即狂喜,片刻之後又恢複平靜。那女子勉強站了起來,才要說些什麽,便因為體力不支搖搖欲墜。鄭從獲離的近,順手扶了一把,對方便乘勢立住,目光灼灼,繼而絮絮叨叨說起自己的身世。
此人複姓澹臺,名唯圻,號陽山君,是人間正經的神族後裔。當今主上在位時間極長,近親之中,不但熬死了同輩,連侄女輩也不剩一個,如今唯有兩個侄孫女可作為神女候選人。一個是修成君,另一個便是陽山君。
陽山君身世坎坷,其父得罪主上,一度舉家放逐,所以她的幼年是在北方苦寒之地度過。後來,由于神族近親凋零,陽山君一家得到赦免,結果在返回途中遭遇盜賊,一家只剩下她一人。
孤身一人回到洵都的陽山君得到主上的短暫同情,有了封賞,住在昭明神宮之中,不久即因事出宮,在洵都城中住了幾年,後來又搬到了宮外,直到今天。
相對而言,修成君的經歷則幸運許多。因為幼年喪父母,修成君深得主上憐憫,自幼養在宮中,衣食住行都是按照神女位階安排,早早被寄予厚望。
當今主上雖然長壽,到底不可避免地衰老下去。關于神女之位的人選,洵都內外早就分成了若幹派,其中以擁戴陽山君的“立長派”和擁戴修成君的“立賢派”聲勢最為浩大。随着修成君一天天地長大,“立賢派”呼聲越發的高,“立長派”有式微之勢。
作為“立長派”的核心人物,陽山君本人其實并沒有太多發言權,她被那些權貴裹挾着,一步一步走上争權之路,只能進不能退。随着形勢越發偏向修成君,陽山君也不得不着急起來。
今日先下手的,是修成君那邊的人。
“着急的人不該是我嗎?怎麽他們倒沉不住氣了?”
鄭從獲一邊聽着,一邊默默地将手收了回來,雖然她從心底同情陽山君,可心上畢竟淡淡的,權力之争又不是沒見過,再嚴重也不過勝者生敗者死,所以面上并無多少變化。
陽山君卻是不同,自從她醒過來,這傾述欲望格外強烈,好在她言辭清晰,短時間內便能将幾十年的恩恩怨怨講的清清楚楚,就是目光過于熾熱,似乎很期待鄭從獲的回應。
鄭從獲還不是很習慣,她靜靜地聽着,不曾發表任何意見,也沒有表示不悅,或許這種态度給了對方錯誤的信號。
陽山君忽然跪了下去,扯着鄭從獲的衣襟道:“剛才,我以為自己逃不過一死,正向巫神祈禱,不曾想遇到閣下,這一定是巫神的安排,請您一定要幫幫我。”
聽別人訴苦也就罷了,大不了板着一張臉選擇無視,可如今對方扯着她的衣襟,苦苦哀求也就罷了,又說什麽巫神的安排。鄭從獲只覺得暈乎乎的,一個大膽的念頭暗自滋生。
她想幫她。
幫她報仇。
幫她得到神女之位。
“巫神的安排”這幾個字強化了這種暗示,鄭從獲想起自己是如何救治了陽山君的,便覺得此種事不過小菜一碟,自信心膨脹起來,再看陽山君時,便要開口答應。
這時候,入口處有土石落下,随後傳來國滿的聲音,
“從獲,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