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宋然第二天睜開眼,沈聞飛果然回主卧了,他起來先把蓮子羹放進蒸鍋裏熱着,等洗漱好沈聞飛也起床了。
沈聞飛工作的地方離小區開車只需要十分鐘,他每天雷打不動八點四十分出門,宋然等他吃完飯,跟往常一樣送他到門口,沈聞飛穿鞋的時候突然說,“今天有飯局,我帶飯回來。”
他有時候有應酬,如果是還不錯的吃食,也會随手打包一份給宋然當晚餐,這種情況下,宋然就不需要再外出去買菜。
雖然現在生鮮上門很方便,但宋然還是喜歡自己去市場挑選,一來看得到摸得着能夠确保新鮮,二來這也是他唯一可以跟外界交往的渠道,宋然一天到晚除了圍繞着沈聞飛,極少接觸其他人,每天出去透透氣跟小攤販打打交道也挺好的。
宋然對沈聞飛的工作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幹的是建材這一行的,最近接手了一個政府的項目,忙得腳不沾地,他工作多穿的是定制的西裝,以黑灰色系為主,幹練又簡潔,宋然眼眸牢牢黏在沈聞飛的身上,小聲囑咐道,“不要忘記吃午飯。”
沈聞飛回頭,見到宋然穿着鵝黃色的大格子家居服站在玄關前,眼睛亮亮的,充滿了柔軟的愛意,極淺笑地了下,說好。
送走沈聞飛,宋然回去睡回籠覺,臨睡前打開手機,看到天氣預報推送這兩天會有大雪,請市民減少出門,這樣說來,沈聞飛的飯局還挺應景,他不用冒着風雪出去了。
屋子離暖氣開得很足,宋然不禁有點昏昏欲睡,想着中午不如就烤兩個紅薯吃吧,刷點蜂蜜,放進烤箱裏,等紅薯軟化了,再刷一層蜂蜜,甜滋滋的蜂蜜會滲透進紅薯肉裏,咬一口,軟糯香甜,吃進肚子裏,整個人都是暖和的。
宋然烤紅薯很有一套,從挑選紅薯到什麽樣的火候烤出來的紅薯最好吃,他都門兒清,因為他辍學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就是推着炭車在A中門口賣紅薯的。
十七歲那年,宋然遇到了十五歲剛升高中的沈聞飛。
他穿着最普通的黑白相間的校服,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不同于其它青春洋溢的高中生,他似乎生來就不愛笑,也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在二人正式有過搭話之前,其實宋然就已經注意到沈聞飛了。
沒有人會不把視線聚焦到一輪孤傲的銀月上。
沈聞飛從不缺乏追随者,他對待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即使這種客氣帶着淡淡的疏離,還是不乏有着成群的人往上靠,宋然總是能看見放學後,他被幾人簇擁着從校門口走出來,微微側着臉聽同學說話,偶爾回應兩句,也許是聽到了感興趣的話題,就會露出淺到幾乎瞧不見的笑容。
宋然注意沈聞飛,更多的是帶着豔羨。
沈聞飛很難不在A中被注意,他父親是A市赫赫有名的地産商沈河,公司就坐落在最繁華的商業街,整一棟十八樓的商業大廈都隸屬沈家,按理來說,以沈聞飛的家世,他應該按照電視或者小說裏描寫的那樣,上一年十幾二十萬的國際學校,再不然,也會到很不錯的私立高中就讀,可他就偏偏靠着中考的成績,跑來全市最好的公立學校A中上學。
沒有人知道原因,沈聞飛自己不會說,別人更不可能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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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不妨礙大家想跟沈聞飛做朋友,抛去沈聞飛的家世不說,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入讀A中,雖然看着拒人千裏,但其實對誰都謙遜有禮,這樣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都很容易成為人群的焦點,何況沈聞飛還長了一張任誰看了都不免驚豔的臉。
宋然不可避免跟所有人一樣去羨慕沈聞飛。
可是他心裏比誰都清楚,站在沈聞飛身邊的,勢必都是跟沈聞飛勢均力敵的人,而十七歲的宋然,卻是初中辍學,只能靠着賣烤紅薯為生的未成年小攤販,纖瘦的身軀裹在洗得微微發白的衣服裏,像一只紮進鳳凰堆裏灰撲撲的小鴨子。
宋然和沈聞飛的第一次對話,普通得并沒有值得記憶的必要,可是過了很久,宋然還是能清晰地回憶那天的每一個細節。
是一個大風呼嘯的深秋日,還沒有到下雪的季節,地面有滿地跑的落葉,耳側是A中學生的歡聲笑語,沈聞飛陪着同學來他的紅薯攤前。
宋然給很多人挑過烤紅薯,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連說話都有點結巴,替沈聞飛的同學挑了一個甜得冒汁水的紅薯後,鬼使神差地鼓起勇氣問一側的沈聞飛,“你也要一個嗎?”
沈聞飛看着他,跟看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區別的眼神,冷淡且疏離,語氣也是客氣的,“不用了。”
簡短的兩句對話,很平常的詢問與拒絕,卻讓宋然懊惱了很久。
他從來不是多嘴的人,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問那麽一句,那三個字他也聽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讓他覺得胸口發悶,也許連他自己都知道,他跟沈聞飛的交集,頂多就是諸如此類的對白。
宋然白天在校門口賣烤紅薯,晚上還有一份零工,在一家快餐店當服務員,他初中辍學時才十五歲,打的零工工資都被壓榨得厲害,現在快成年了,情況才好一些,每天他的生活都很充實,換句話說,在同齡人尚在學校裏接受教育時,很小年紀的宋然就需要為生計忙碌發愁了。
大部分被迫放棄學業的人,都有一個亂糟糟的家庭,宋然亦如此。
五歲那年父母離婚,母親再嫁,他留了在父親身邊,父親宋偉酗酒,喝得酩酊大醉就會耍酒瘋打人,幸好還有奶奶一直護着他,他才不至于被打得皮開肉綻。
宋然的奶奶眼睛不太好,年輕的時候在工廠做工,被毒煙熏壞了眼睛,随着年紀上漲,可視範圍越來越小,在宋然十五歲那年徹底瞧不見東西,也正是這一年,宋偉因賭借了巨額高利貸還不上,在一個深夜留下老弱跑路了。
催債的人上門來,見到屋子裏只有一個瞎眼的老太太和一個初中沒畢業的小孩,要不到錢,就只能往他們門上潑油漆,但潑了也沒什麽用,沒錢就是沒錢。
宋偉跑路時,只給他們留下了兩百塊錢,這兩百塊是他們救命錢,宋奶奶藏在了鞋墊裏,催債的人找不到才得以保下。
兩百塊能幹什麽,熬不了多久,瞎眼的老太太沒有賺錢能力,更供不起宋然讀書。
沒多久,宋然初中畢業,他中考成績足夠讓他上一個還不錯的高中,但宋然還是辍學了,在生存面前,接受教育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他找了一家工廠,在裏頭打黑工,給人安裝零件,政府上門來查,就跟着同樣年紀的黑工躲進雜物間。
催債的人隔三岔五上門,宋偉遲遲不露面,他們又不能真的對老人和小孩做什麽,得知宋然在打工,就象征性的每個月讓宋然交出一半工錢,也好跟上頭的人交差。
雜物間裏很髒,還有鑽來鑽去的老鼠,宋然很害怕被抓到,只能死死捂着嘴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點聲音......“宋然,宋然?”
一道清冽的聲音驟然闖入宋然的耳朵裏,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再不是烏漆嘛黑味道難聞的雜物間,沈聞飛冷峻的臉闖進他的眼裏,像一束光照亮他的世界。
宋然慢騰騰坐起來,揉揉眼睛,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他意識到自己午睡過頭了,喃喃說,“你回來了。”
沈聞飛坐在床沿,嗯了聲。
也許是回憶讓宋然太沒有安全感,也許是他睡昏了頭,他沒有忍住地伸手抱住了沈聞飛的脖子,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了沈聞飛的懷裏,聲音帶着點睡醒後的沙啞,“聞飛......”這樣依賴的姿态,仿佛只有沈聞飛才能将他從詭谲的過往裏拉扯出來。
幸好,沈聞飛沒有推開他。
作者有話說:現實跟回憶會夾雜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