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望山與宋然約在一處古色古香的酒樓見面。
宋然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場所,在門口躊躇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氣跟服務員說自己有約。
繞過門前的小瀑布,裏面別有洞天,穿着旗袍的服務員在前頭領着他走過雕花的走廊,穿過布滿假山的小花園,繞過圓形拱門,一路來到了一間極具古色的包廂。
迎面而來一股檀香氣,宋然看着陌生的地方,很想落荒而逃。
服務員讓他先在布置的木沙發處等待,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端來用白瓷做的洗手盆供宋然洗手,宋然從來沒有接受過這種細心的服務,連連擺手說不用,服務員微笑着問他喝什麽茶,他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最終只憋出一句,“我等人來就好。”
“好的先生,有什麽需要請你按最右側的按鈕,我會進來為你服務。”
說完這句,身段婀娜的服務生才笑着離開。
等包廂只剩下宋然一人,他才稍稍自在了些,他打量着包廂的裝潢,說是吃飯的地方,但沙發茶幾,檀香花瓶應有盡有,越過落地窗,還能見到屋外勁直的青竹,仿佛能聞見竹子的清香。
為什麽會約他在如此奢華的地方見面呢?宋然惶恐起來,很快他就意識到,以沈家的經濟實力,在這樣的酒樓用餐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過他沒有見過世面所以大驚小怪罷了。
他跟沈聞飛的這七年,雖不愁吃穿,也知道沈聞飛家世殷實,但從來沒有跟沈聞飛出入過這些場所,也就讓他忽略了沈聞飛家底厚實的事實。
宋然想起自己的家境,難免自慚形穢。
他在包廂裏等了十來分鐘,時不時望向緊閉的大門,像是在等待宣判罪行的犯人,心裏惶惶不安。
幾乎是一聽見門口有動靜時,宋然就已經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他緊張地看着門口處,只見服務員領着一個中年男人進來,毫無疑問是沈望山。
沈望山的長相與沈聞飛有三分相似,只是相較于沈聞飛的冷厲,他顯然要柔和許多,他五十過半,穿着鐵灰色西裝,身形瘦高,舉手投足很是儒雅,看起來不像是會在商界翻雲覆雨的人,反而像是個學識豐富的教授。
宋然沒想到父子之間的氣質竟能大相徑庭至此,在沈望山看過來時,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沫,聲若蚊語道,“沈先生你好。”
“你是聞飛的愛人,叫我叔叔就可以。”沈望山朝宋然笑了下,走到四方飯桌前,不等宋然說話,又道,“過來這裏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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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因愛人兩個字愣住,他想跟沈望山解釋,可沈望山已經在瓷碗裏洗手,他顯然是習慣了這些服務的,等洗幹淨手,自然而然地接過溫毛巾擦幹,對服務生颔首,“可以上菜了。”
轉眼見到宋然還杵在原地,他揚了下手,“小宋,不用這麽拘謹,過來吧。”
一句小宋拉近了二人的距離,沈望山語氣親昵得就像是慈愛的長輩,稍稍消解了宋然的局促,他忐忑地上前,在沈望山對面坐下。
沈望山仿佛真是約他吃頓飯,讓服務生上菜之後,張羅着讓宋然夾菜。
宋然嗫嚅着說謝謝。
飯桌上擺着清蒸石斑魚、白灼紅魔蝦、文思豆腐、荔茸香酥鴨、油潑雙頭鮑,搭配了十全鼈湯,全是大菜,宋然別的不會,對于食材卻算熟稔,這些菜品做起來頗費功夫,特別是在這樣的酒樓裏,更是漫天要價,吃進去一口,就像嚼金子,而飯桌上只有他跟沈望山兩人,如此菜色,其實是有些奢靡的。
沈望山卻仿佛沒有感受到宋然的想法,拿公筷給宋然夾了只鮑魚,道,“不知道這家的鮑魚做得怎麽樣,小宋你嘗嘗看。”
宋然連忙雙手舉碗接了沈望山的投遞,誠惶誠恐說,“沈叔叔,我自己來。”
“你跟着聞飛這麽些年,我們算起來是半個家人,你不用跟我客氣。”沈望山放下公筷,一番話說得像是真心實意。
宋然沒想到沈望山如此平易近人,聽見那聲半個家人,更是受寵若驚。
“小宋,聽說你比聞飛大兩歲?”
沈望山不慌不忙地夾菜,狀若尋常問了一句。
宋然連忙點頭稱是。
沈望山擡眼,依舊笑吟吟的,“那你們得從高中就認識了吧,你是聞飛的學長?”
宋然卻剎那間微白了臉,吃進嘴裏的鮑魚頓時失去了香氣,他窘迫不已,“不是。”
“瞧我這記性,”沈望山搖搖頭,“差點忘記了,小宋你沒有上過高中,實在是不好意思。”
宋然勉強地咽下鮑魚,沈望山說話時明明是和氣十足的,但他已經感受到了話裏帶刺,他終于回過神來,沈望山可能不是像表面看起來那麽好相處,他捏緊了筷子,垂眸道,“沒事......”本來說的就是事實,不需要向他道歉。
“聞飛這孩子,從小就不用家裏人操心,品學兼優,為人有禮,親朋好友都篤定他有大作為,若不是他跟我有些誤會,想來現在已經在家裏的公司幫忙了,”沈望山似推心置腹跟宋然說着沈聞飛的優點,話鋒一轉,“他大學畢業後,家裏要送他出國,本來是想着出去見見世面,回來就可以上手家裏的事業,可惜他太有想法,自個找了家公司入職,這件事你知道吧?”
宋然不知道沈望山跟他說這些做什麽,輕輕颔首,“知道。”
“那你知道原因嗎?”
沈望山放下筷子,竹筷在桌面碰撞出很細微的一聲,宋然擡起眸,見到沈望山依舊和藹的笑容。
“他竟然說,不想跟家裏有來往,你說好笑不好笑,他是我的兒子,卻想跟我撇清關系,結果轉眼就跟個男人同居了。”
宋然驚了一瞬,急忙道,“沈叔叔,我......”沈望山擡了下手示意宋然不要說話,慢慢收了笑,他不笑的時候看着很是嚴肅,歲月的打磨讓他有着高人一等的氣勢,“你不用跟我解釋你們之間的關系,坦白說,我并不在乎,年輕人走彎路是常有的事情,重點是能不能重回正軌。”
宋然噤若寒蟬,半點兒聲都不敢出,方才還和藹可親的長輩驟然變得冷酷,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緊張得有點痙攣。
“小宋,你跟聞飛的事情,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實不相瞞,在見你之前,我查過你,”沈望山眼裏泛着精光,“你有個嗜賭成性的父親,在你十六歲時就抛棄了你,前陣子出現找你要錢,我以為,在你看清你跟聞飛之間的差距之後,會自覺地離開,沒想到,你能讓聞飛出面幫你解決。”
宋然敏銳地抓住點什麽,宋偉的突然出現原來真不是偶然,可更讓他在意的,卻是沈望山最後一句話,他心髒跳個不停,語氣焦急,“什麽意思?”
“聞飛的性格就是這樣,做很多事情都不讓你知曉,才縱得你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處,”沈望山沉聲道,“他給了你那賭鬼父親一百萬,這你不知道吧。”
宋然驚得瞪大了眼,十指痙攣得更厲害了,沈聞飛什麽時候知曉宋偉來找他的?
“其實也不止這一件事,”沈望山端起普洱抿了一口,“當年你被人騙去簽下合同,聞飛來求我,他三年來都不肯喊我一聲爸,那次卻向我低頭,要我找一個叫宋然的人,說起來,你還是我們父子關系緩和的大恩人。”
宋然腦子嗡嗡響,呼吸急促。
“他母親給他留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他得滿二十歲遺囑才會起效,那時聞飛才剛成年,如果不是走投無路,絕不會來找我幫忙,那幾十萬,是我借給他的,”沈望山銳利地看着宋然,語帶責怪,“他給你還清了家裏的債款,還給你工作,如果不是聞飛,我想你現在也不可能好好地坐在這裏跟我談話。”
宋然內裏激蕩,他從來不知道真相是這樣,他想在沈望山面前找回一點體面,哽咽着,“那四十萬,我已經還給聞飛了。”
“是啊,四十萬是還清了,那給你父親的一百萬呢,你拿什麽還?”沈望山言語鋒利,質問道,“繼續給聞飛做所謂的家政嗎,小宋,你心裏應該清楚,你跟聞飛之間不清不楚,家政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你喜歡聞飛,不願意離開,而聞飛也正好缺一個幹淨聽話的床伴,才讓你在身邊留了這麽些年,男人嘛,總喜歡救風塵,聞飛也一樣,我理解他。”
在沈望山的言辭裏,宋然跟沈聞飛的關系是那麽不堪,宋然很想反駁,但卻不知道拿什麽來堵住沈望山的指責,有一點沈望山沒有說錯,他确實是不願意離開沈聞飛,可是,他從來沒想過要從沈聞飛身上得到些什麽。
他紅着眼,在沈望山的責問聲中無所遁形。
沈望山卻仍不肯放過他,“小宋,你是個很不錯的人,但身為聞飛的父親,我希望跟他交往的是各方面都匹敵的對象,你扪心自問,你的家世、學歷、事業,哪一點能與聞飛并肩,這些年,聞飛有沒有哪怕一次把你介紹給朋友,在他眼裏,你未必拿得出手。”
字字誅心,宋然握緊了拳,臉色慘白。
“我不怕告訴你,家裏正在給聞飛物色相親對象,那個女孩子二十二歲,前兩個月從美留學回來,不管從哪一方面都很适合聞飛,我希望他能結婚生子,繼承家裏的事業,而不是做着所謂體面的工作,跟男人厮混一生,”沈望山深深看着宋然煞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而欠了聞飛這麽多的你,最該報答聞飛的,就是別再阻撓聞飛的大好人生,趁早離開。”
在沈望山眼裏,宋然只是沈聞飛人生裏的一個錯誤,一塊絆腳石,宋然在他的話裏,自卑到了極點,無地自容。
“宋先生,”沈望山換了個稱呼,換上冰冷面孔,“言盡于此,望你再三思量,今天的談話,我不想聞飛知道,請你體諒一個父親為兒子着想的苦心。”
宋然全身冰冷,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破碎的一句字來,“好。”
沈望山起身離開包廂,獨留如墜冰窟的宋然呆坐着。
尖銳的言語一遍遍在宋然的腦海裏回蕩,如同來回刺入的刀刃,痛得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半晌,他擡起低垂的腦袋,熱淚爬滿整張臉,如何都不能緩解內心極度的痛楚。
他心裏只剩下一個聲音,他跟沈聞飛,真的完了。
作者有話說:我先罵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