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宋然坐在米白色的沙發上環顧四周。
明亮的燈光打在屋子裏每一個充滿回憶的角落,他壓抑着酸楚,在聽見大門有動靜時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迎接下班的沈聞飛,彌足珍貴。
玄關處颀長的身影正微微彎着腰在換鞋,宋然不禁想,往後也會有人這樣等待沈聞飛回家嗎?
待沈聞飛走到客廳,他不想在最後時刻給沈聞飛留下不好的印象,便斂去落寞的情緒,朝沈聞飛露出個柔軟的笑容。
沈聞飛心情似乎不錯,脫了西裝外套,随手搭在手肘處,宋然習以為常地上前接過,輕聲說,“可以吃飯了。”
他正想拿着外套去房間裏挂好,沈聞飛卻伸手握了下他的手腕,随即很快松開,“算了,等吃飯時再告訴你。”
宋然不知道沈聞飛要跟自己說什麽,但他也有話要跟沈聞飛說明白,看着沈聞飛近在咫尺的臉,他生怕自己待會開不了口,遂道,“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說。”
沈聞飛看着眉眼柔順的宋然,眼底閃過些許暖意,颔首。
二人坐到餐桌上,宋然心知肚明這是最後一頓飯,有些急切地在給沈聞飛介紹菜色,“鵝肉我炖了兩個小時,你嘗嘗看入不入味,還有南瓜,我特地讓老板給我挑的,應該很軟糯。”
他期待地看着沈聞飛把他親手烹饪的食材吃進嘴裏,眼裏充滿了深深的不舍與眷戀。
以後會有其他人為沈聞飛做飯嗎,他們會細心留意沈聞飛的喜好嗎,沈聞飛也會喜歡別人做的食物嗎?
到了這時,宋然腦海裏盤旋着的依舊都是沈聞飛,他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又很快地意識到,沈聞飛以後會跟誰在一起,都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也許是看出宋然神色的異常,沈聞飛在吞咽下滿嘴留香的鵝肉後,主動開口詢問,“你要和我說什麽事?”
宋然口中的白米飯頓時像是石子一般,硬得他連咀嚼都費勁,真正到了開口的時候,他卻慌張起來,在面對沈聞飛疑惑的目光時,他甚至産生了退卻的念頭。
宋然費勁地咽下一口的米飯,手心發涼,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符。
在他眼前的是他小心愛慕了七年的沈聞飛,他真的能下定決心說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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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然?”沈聞飛見到宋然微白的臉,輕輕蹙了下眉頭。
在沈聞飛催促的語氣裏,宋然心跳加速,腦袋裏像是有施工隊在轟隆隆地運作着,乃至于他的聲音聽起來都是那麽的微弱,“聞飛,我找到工作了。”
他真的說出來了,宋然指尖微抖。
短短一句話,驅趕了方才萦繞在屋內的溫馨,沈聞飛眉間緊攏,像是不太明白宋然的意思,半晌才反問了句,“什麽叫,找到工作?”
沈聞飛的眼神剎那冷下來,宋然下意識地感到恐慌,他不願在最後關頭與沈聞飛鬧得個難看的收場,焦急得語無倫次,“小鹽有朋友的快餐店找人接手,就在C大附近,是很不錯的工作......”他見到沈聞飛愈發冷厲的眼色,聲音逐漸弱下去,“已經談好了。”
屋子裏詭異的靜默着,宋然聽見自己如鼓擂的心跳聲,一下重過一下,心髒像是随時會穿透他的胸腔,空氣裏氧氣似乎也變得稀薄,他呼吸有點急,等待着沈聞飛的回話。
沈聞飛慢慢放下筷子,仿佛終于捋清宋然的話,很輕地笑了下,冷峻的面容卻不因這個笑而舒緩,“小鹽,又是他。”
平淡到幾乎沒有起伏的聲線,沈聞飛神色莫測地注視着宋然,“所以真的被我說中了,你找好了下家,就迫不及待要離開嗎?”
沈聞飛的曲解讓宋然怔愣住,他眨了眨眼,眼底有點熱意,蒼白道,“不是這樣......”“不然呢?”沈聞飛臉色冷凝,他看起來像是沒有一點兒情緒波動,但愈是平靜的火山,爆發起來便愈是強烈,“之前瞞着我跟他拍情侶寫真,現在瞞着我接手快餐店,除了這些,想來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吧,你要不要一次性跟我說個明白。”
沈聞飛像是豎起了渾身的棱角,刀槍不入,可他的刺卻一根根紮在宋然的血肉裏,宋然臉色煞白,覺得眼前的人太陌生了,陌生到他有點打怵,“聞飛,你別這樣。”
“我怎樣?”沈聞飛眉目裹了層寒霜,“你別忘記了,你還有兩個半月才能走,這麽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難道不應該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嗎?”
宋然聽他提起那紙欠條,心髒像是被重擊了下,疼得有點發昏,如鲠在喉道,“我沒有忘,還沒有還清的錢我會加上利息還給你。”
沈聞飛唇峰猝然抿緊了。
宋然眼眶滾燙,怕沈聞飛誤會他要拖欠欠款,又急切地擡起被水潤過的眸,真誠道,“我不會欠你的。”
不僅是那四十二萬,還有宋偉的一百萬,他都會盡全力去還清。
他正想着怎麽樣才能提起宋偉的事情,沈聞飛率先一步開口,“所以今晚這頓飯,是散夥飯?”
宋然默認了。
“那你的如意算盤要落空了,”沈聞飛拉開椅子站起身,宋然不得不擡眼去看他,從這個角度望去,沈聞飛的下颌角繃出冷厲的弧度,讓他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我正打算告訴你,你欠我的,可不止那四十萬。”
宋然眼瞳縮了下,渾身有點發冷。
下一刻,沈聞飛抿出個沒有溫度的淺笑,“前幾天,你消失多年的父親突然出現在我面前,跟我要了一百萬,這些錢你怎麽算?”
果然是真的,沈望山沒有騙他,宋然五味雜陳,眼睛紅得像是被煙火熏過,他仰望着沈聞飛,哽咽道,“我會還。”
“你怎麽還?”沈聞飛處于極端情緒裏,一時未能察覺宋然對這件事并沒有半點訝然,只一心想用裹了盔甲的言語武裝自己,“四十萬你還了七年,一百萬,我想想看,你要用多長時間才能還清,十年,還是二十年,你還得清嗎?”
宋然沒想到沈聞飛會這樣直白地指出他的無能,他血液都在翻滾,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他仿佛回到了A中的訓練室門前,時隔多年,看輕他的言語仍響徹耳邊,只不過,如今也這樣看輕他的人,換成了他滿心愛慕的沈聞飛,這種痛苦,比旁人的看不起強烈百倍千倍。
他強撐着站起來,雙目紅透與沈聞飛對視,倔強地重複道,“我會還。”
沈聞飛似乎亦沒想到宋然這樣決絕,他三兩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宋然的手腕,他比宋然稍高出半個頭,身高優勢讓他垂眸時極具壓迫感,音色冷冽,“所以你非走不可?”
宋然強迫自己與沈聞飛對視,他不要再只能仰望着沈聞飛,咽下喉嚨口蔓延的痛楚,擠出字來,“是。”
握住手腕的力度驟然加緊,沈聞飛有一瞬不能控制自己的力度,仿佛要把宋然的手腕捏碎了,他烏眉裏蘊藏烏雲,像随時都會下一場傾盆大雨,幾息,他冷硬發問,仿佛在尋求未解之謎,“為什麽,我們這樣不好嗎?”
沈聞飛眼前驟然浮現去世前仍在苦苦哀求,卻換不來一個眼神的母親,難得的迷茫了。
他已經走上與母親截然不同的道路,不談愛不談情,盡管如此,也留不住宋然嗎?
他向來知道宋然喜歡他,可喜歡是多麽飄渺的東西,他未敢猜測,宋然也有變心的可能。
是嚴鳴,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宋然的心就不再只是他一個人的?
沈聞飛的驕傲只允許他問出這麽一句,但發問的時候,他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卻甚至連輸的緣由都無法找尋。
宋然沒有見過這樣的沈聞飛,分明還是冷峻的面容,卻裹上一層細碎的脆弱,似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高高築起的城牆就會坍塌,他從來都看不懂沈聞飛,現在愈是。
沈聞飛能為了他跟沈望山低頭,為了他拿出一百萬給宋偉,定然不是全然不在乎他,可在這七年的相處中,沈聞飛對他若即若離,忽遠忽近,只要他産生一點妄想,又很快會被現實驅趕去不該有的念頭。
他喜歡沈聞飛,那沈聞飛對他呢,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
現在沈聞飛問他為什麽。
宋然也在問自己,他似乎迷霧中苦苦兜圈的人,遲遲找不到光亮的出口。
直到他在沈聞飛眼裏看見不知何時已經忍不住流淚的自己。
他醍醐灌頂,輕輕地搖頭,喑啞道,“也許以前我覺得能待在你身邊就是好,可現在我不這麽認為了。”
沈聞飛總是覆蓋在臉上的完美面具出現裂縫。
宋然不忍沈聞飛難過,可還是緩慢地、用力地把自己的手從沈聞飛的掌心裏抽出來,他終于找到答案,如鲠在喉地回答發問者,“聞飛,我想成為更好的人。”
不是只能圍着一畝三分地打轉的家政工,也不是旁人眼裏依附着沈聞飛的菟絲草,而是獨立的,能夠靠自己活着的宋然。
只有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坦坦蕩蕩地站在任何他所傾慕的人身邊。
他強迫自己不再看沈聞飛緊繃的臉,抽泣着走近卧室把收拾好的行李拉出來,走到客廳,發現沈聞飛仍留在原地不動,似被定格的迷途行者,找不到前進的道路。
宋然咽下哭音,“聞飛,再見。”
沈聞飛猛然轉過頭看他,眼底血絲傾湧,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仿佛下一刻就會控制不住自己強行把宋然留下來。
但他是沈聞飛,有自己的驕傲與執着,也絕不會走上如同母親一般苦苦挽留的難堪結局,他只是一瞬不動目不轉睛地看着宋然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玄關處,離開了他多年來刻意精心營造的只屬于兩人的世界裏。
作者有話說:衆所周知,越害怕的人話越多。
我們小沈是真的很愛很愛小宋,我看到有些讀者朋友指責小沈pua小宋,尊重大家的看法啦,但愛有很多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小宋能安然無恙活到現在,也是小沈一直在保駕護航,對他而言,他的愛就是不能說出口,且保證自己不變心,但他怕小宋會變心啊,所以才想斬斷小宋的社交來維持兩人永不變質的關系。
當然,大家是怎麽想的都可以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