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十二怨鬼前一夜的澤川山莊莊內正在熱火朝天地備着明日要用的酒菜,忙到現在也沒歇了燈火,處處皆是喜氣。
朱問山坐在正堂之中,阖眸飲着一盞香茶,聽着管事的彙報各項事情。不僅是壽辰之事讓他快懷,和他有染的一個婢女也有了身孕,如今即将生産,六十歲還能有得生,誰能不嘆一句龍精虎猛。
但這事他卻不打算聲張,蓋因他答應了十二怨鬼只要救他,就奉上初生親子給他們享用,當時為求活命,又想着自己已有兒子,不生也罷,才敢許諾。
誰知兒子就這麽出了意外,自打獨苗朱鼎河受傷一來,朱家小輩就只得朱顏華一個,也是個不堪用的,如今又有香火,自然得謹慎些對待。
這時,有小厮來報,有人泅水到了門外,自陳是天水塢的人。朱問山微微皺眉,他和天水塢幫主有舊,但外頭的人聽着并不是舊日傳信之人,莫不是有什麽變故,他這心情正好,可不想管什麽爛攤子。
雖是這麽想,但朱問山嘴上并沒有将他們拒之門外,而是打算尋個理由搪塞過去,也不失他“濟四海”的美名。
進來的是一名魁梧刀客和一個跛腳之人。
這刀客他認得,正是天水塢幫主門下的悍将刀落風,他一進來,就單膝跪地道:“我天水塢被拂衣閣屠滅滿門,求朱莊主收留我等暫避!”
朱問山驚得自太師椅上起身:“你說是誰?”
“是拂衣閣!韋叢傑勾結拂衣閣屠了我天水塢!”三十好幾的魁梧男子說到此處,聲音已是哽咽。他身邊的跛子倒是沒什麽反應,仍舊直愣愣站着。
朱問山只覺得這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他可不敢惹拂衣閣,當下就想趕快将人推出去。忽然,他似想到了什麽,問道:“就你們二人跑出來了?”
“是……整個天水塢,只我們兩個活口了。”刀落風自然不能說幫主還有一個私生子養在莊外,鮮有人知。
朱問山身形忽動,手掐向跛子,刀落風驚了一跳,迅速起身想攔,朱問山已經得逞。那跛子還像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他,不知這老人為何忽然動手。
只這一下,他就知道這個跛子不會武功,朱問山捋了下髭須,問道:“他是誰?”
刀落風着急說道:“他就是一個跛子加啞巴,他什麽都不知道的。”
“你自己逃命已是艱難,為何帶着他?”
“這……”刀落風帶他出來,自然是寄希望于能靠他尋到常螢山秘寶,再讓幫主的私生子重整天水塢。這自然不能告訴旁人,但他是個耿直的刀客,沒這麽多彎繞,找不到什麽解釋,只能啞口無言。
“既然刀兄臺有所隐瞞,我澤川山莊也不敢接着燙手的山芋,刀兄臺請走吧。”
朱問山擡手說道。
“這……”刀落風啞然。他們現在已是窮途末路,又累又餓,出去只怕就活不成了。刀落風走到門口,咬了咬牙,又走回來,将跛子的事說了,只是隐去了幫主私生子之事。
後在朱問山的威逼利誘之下,二人約定了平分常螢山的秘寶。
察覺到壽宴的情況有異之時,朱問山就想躲進了那間藏着刀落風和跛子的密室之中。
在此之前,他看到外頭的不同尋常的霧氣,這顯然是西域十二怨鬼中青皮鬼的手段,沒想到他們竟然會知道自己将有孩子之事。
朱問山儒雅的臉上滿是冷硬之色,他去了偷偷養着婢女的院子,那女子已是懷胎十月,轉頭見老爺來了,還來不及笑,就被掐住了纖纖細脖,沒掙紮幾下就死了,被朱問山投下了井。
沒有辦法,孩子以後還會有的,他不能留下任何證據,現在就算怨鬼将那許諾說了出來,無憑無據,他只要咬死不認,誰又會懷疑一向有善名的他呢。
在聽得密室外轟轟撞門的聲音之時,朱問山面色更顯凝重,外面的人是如何尋到這間密室的。然而陸秉元并不會回答他,石門很快出現了裂隙,知道轟隆倒塌的時候,皇城司的高手随即沖入。
室內,朱問山和刀落風認出了箭鶴服,一齊動了手,只跛子躲在角落,一聲不吭地蜷縮着。
然而任他朱問山、刀落風再是英雄,在這般窄小的密室裏,遇見了皇城司的玄鐵網也是難避,只能在網中直罵朝廷走狗卑鄙無恥。
陸秉元半點不理會,看向角落裏的人,說道:“去,将那人提來。”
人很快提到了他的面前,陸秉元看着這個線報中說能解開秘寶歌謠的人,只可惜是個啞巴,也不會寫字。
他說了一聲:“帶走。”皇城司衆人随即退出了密室。
出去之前,陸秉元讓人先扮成了自己的模樣,從一側将外頭蹲守的人引走。他既要先人一步,又不想做那只螳螂。
段青荇自中庭回來,就見兩夥人已經打了起來,處于其間的“陸秉元”雖然拿着黑刀,但是并不出手,一派冷靜的模樣。
段青荇看着,聲音有些陰寒地問身邊的人:“你們沒看出來進去和出來的人數不對?”
聽得這話,下屬冷汗如雨:“這……或許是在密室內折損……”
段青荇随手一揮,一根絲線朝“陸秉元”擊去,他的黑刀當即被震落下來。
幸好還有聰明的,來報:“公子,又有一隊從密室中出來,往西南角走了。”那是莊內的一處偏門,門外恐怕停的就是皇城司的小舟。
段青荇随手殺了身旁蠢鈍的下屬,對來報的說道:“你領人,追。”
得上位者大喜,應道:“是。”
陸秉元沒想到拂衣閣的人反應如此之快,中道就被截住了,他帶來太湖的人分成了三撥,早明白正面拼鬥不是對手,這才提前動作,聲東擊西。
小舟行路緩慢,必定會被追上,他當機立斷,舍了小舟,蒙住了那跛子的頭臉,往中庭而去。
中庭戰事依舊,此時六鬼已經是強弩之末,他們被身形鬼魅的林靜含打亂的配合,一一擊破。
她似不會累的傀人一般,此時太陽已經西沉,攜芳劍逐漸變得寒氣逼人,衆鬼的招式更是如綁上磚一般,在林靜含眼中變得沉重緩慢。
同時她也教了六鬼一個道理,不是以多打少就占優勢,幾鬼一時間你敲我的頭,我挖你的眼,被林靜含逗得團團轉。
打着打着,林靜含穩穩站在正中,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她并非沒有受傷,卻似無所覺,上前揮劍斬下了青皮鬼的頭顱,噴濺的鮮血染紅了灌進來的水。
一旁幾鬼見了,終是怕了,忙慌地又是求饒又是恕命,林靜含在披頭鬼不再怒吼的時候,耳朵已經漸漸恢複,但她像聽不見一般,揮劍又是斬了剝皮鬼。
餘下的幾個,她懶怠再去動手,朝着劉城珏他們走去。楚雪澤仍在昏睡着,林靜含領了他就要走。
劉城珏喊住了她:“楚公子傷勢太重,此處離洗劍城近,城內有名醫。”
“那便叨擾了。”林靜含擡手,請劉城珏等人一起走。
幾人打到了黃昏,在場的武林人士體內的藥性漸漸退去,已經有不少的人站了起來。
他們沒有退走,只看着林靜含,若是她無法對付,便會一擁而上将那些惡鬼斬殺,一洩心頭之恨。如今見她贏了,又沒有全部殺光,反而是要離去的模樣,就想上前效勞。
誰知一夥穿着箭鶴服的人忽然出現,他們手中擄着的正是消失了半日的朱問山,還有一個,有認識的說出了他的名字,“天水塢刀落風。”
“爹!”朱鼎河和朱夫人擁着從屋頂救下的女兒,叫道。
所有人的注意全在忽然出現的皇城司和朱問山身上,陸秉元早已丢了箭鶴服,帶着跛子混入了人群之中。
餘下四鬼根本沒有物傷其類的心情,見朱問山被人抓着出來了,長舌鬼叫道:“朱龜孫,你的孩兒還沒臨盆嗎?”
“老夫不知你在說些什麽,”朱問山雖然被抓着,仍是嘴硬道,“老夫只是被朝廷的走狗抓了才沒能出現,任由你們這群惡鬼在此抹黑我的聲譽。”
正如朱問山所說,他在江湖上善名已久,一時間大家議論紛紛,都有幾分相信朱問山的話,知道這怨鬼是存心挑釁。
長舌鬼嘿嘿一笑:“我們只問你的孩兒,你卻說起了抹黑你的聲譽,朱老狗,你怎麽能想到一處去的?”
“你……”朱問山氣結,他內力雄渾,當即震碎束身了玄鐵網,刀落風也出了來,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找尋着。
朱問山将身旁的皇城司兵打落,才理了理衣擺道,“一群小人做派,老夫自然能猜出你們的詭計。”
“嘿嘿……”散發鬼笑道,“我方才找你去了,在一處水井內,看見一将臨盆的女人。”
聽得此言,朱問山的臉色當即黑了下來,朱家人也皆是震驚,不知莊內為何多了一個懷孕的女人,實在是朱問山将此事瞞得太好了。
散發鬼說道:“她喉嚨上的傷口……”朱問山當即一掌拍出,叱道:“西域邪孽,莫要含血噴人!”
怨鬼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打不過林靜含,既她不再出手,他們又有何懼。一時間又打鬥了起來,莊內的打手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一齊加入了戰局之中,一時間中庭人頭亂滾,血肉飛濺。
陸秉元冷眼看着,這網本就困不住朱問山多久,他能出來,将局勢攪合得越來越亂才好。
林靜含見此事早已脫離的善惡之分,懶得再看,只帶着人就要離去。
段青荇被溜了一圈,脾氣自然不會好,看到中庭的一片混亂,料到陸秉元在攪動渾水,以助自己帶人離去,他擡手道:“讓人圍住整個山莊。”
他自站在高處,看着底下混戰的人,目光搜尋幾圈,就看到了即将離去的林靜含,和她帶着的人。
“放林靜含等人離去。”他又補了一句。那人命大沒死也好,留待來日他親自動手殺掉。
陸秉元帶着跛子在混亂的人群中低調而行,跛子行得慢,許多越到了他們的前面去,然而大門處卻又傳來的慘叫聲,看來拂衣閣的人沒有這麽輕易被蒙蔽。
太湖外頭收到消息的皇城司兵,立刻動手在太湖上用小舟連起了浮橋,陸秉元只有一出來,就能迅速遁走。只是如今,他孤身帶着一個人,只怕沒有這麽容易出去。
但還有一個人有本事,他目光鎖住了前方林靜含的背影,還有她帶着的楚雪澤。這個女人,她有本事離開。
“此人與常螢山秘寶有關,帶他出去。”陸秉元不着痕跡地靠近,将跛子往林靜含身側一推,迅速丢下了這句話後離去。
只有林靜含聽到了這句話,她眸光閃爍一剎,默不作聲地将人帶着。
陸秉元離去後,沒走多久,就聽見了絲弦破空之聲,黑刀出鞘,翻身将其斬斷,身旁的人躲閃不及,被斬傷的有不少,登時又掀起一片瀕死的慘叫聲。
段青荇追身而至,看着他黑刀大開大合的模樣,周身并無要保護之人,頓時怒極,這人又擺了他一道!他如何能想到陸秉元竟敢将人推給林靜含保護。
罷罷罷,左右還在莊內,将他殺了,省得阻礙自己,思及此,段青荇身形更似鬼魅,一柄軟劍并着奪命的絲弦,陸秉元已是險象環生。
林靜含轉頭,就見陸秉元與一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打鬥在了一處,看着那人身手,竟是有幾分熟悉,電光火石之間,她忽地想起了客棧中的鬼面人。
常螢山、朝廷、拂衣閣……和陸秉元在莊內搶奪她身旁的跛子的,恐怕就是拂衣閣的人!可這拂衣閣的鬼面人為何要殺楚雪澤……
林靜含思緒一時有些混亂,只待到安全處再行理清,随即帶着人不再停留,預備殺出山莊,豈料一路并無人相攔。
出了山莊,一條浮橋早已布好,看見是皇城司的衣服,她也不客氣,直接将阻攔的人全都踢下了浮橋,一路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