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黑雲崖風吹落了梧桐葉,紛紛揚揚地落在二人的身上。林靜含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睡着,段青荇凝着她的面容,往日那些血肉猙獰的日子好像退遠了,若這樣就過了一生,該多好。
“那啞巴死了,你知道吧。”他聲音也放輕了。
“不死,落在你手上,也是早晚的事。”
段青荇摟緊了她,微顫着聲音道:“他是常螢山秘寶的線索,如今線索斷了,你說我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她轉過頭,果然見他眼中帶了笑意,那害怕的聲音是裝出來的。段青荇見她轉過了頭,二人挨得更近,呼吸相聞。
他微動了一些,想貼上她的唇,卻被林靜含伸手捂住了嘴,他也不惱,抓着她的手親吻,激起了林靜含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舍得我死嗎?”
“你有自己的造化。”
“若有機會,你會不會殺了我?”
“不會。”她只想遠離,便當南懷音真的死了吧。
段青荇看穿她的想法,咬牙道:“你別想遠離我,咱倆得一輩子在一起的。”
林靜含笑出了聲:“怎麽,等五年後,你還想拉着我陪葬不成。”
“”“只有我給你陪葬的份。”
“這随葬品我可以不要嗎?”
他摟着懷中人,只覺得熨帖:“放心吧,為着你,我也舍不得死,雖然啞巴死了,但也不代表那線索全都沒有了。”
林靜含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緩緩睜開了眼睛,她想到了楚雪澤,他和啞巴相處得最多,諸多的蛛絲馬跡表明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麽。
如今楚雪澤去了京城,想必他知道的線索,也會為陸秉元所用了。
段青荇是想吃住和林靜含都在一塊的但她只說了一句:“段青荇,你了解我的性格吧。”這話真的讓段青荇歇了心思。
不錯,他和林靜含相識十幾年,她看着随意和氣,但極其讨厭被人逼迫,操縱束縛,他把人關着已經惹她厭惡了,若是再逼迫她別的事,只怕這輩子林靜含只有讨厭他的份了。
“讓我不動你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我。”
“什麽?”
“對我如從前一般。”
“當初我背離了師父的命令出山,你知道是為什麽吧。”
段青荇沉默,他知道,是為了南懷音,在林靜含眼中,師父師娘是最要緊的人,她為了自己離開師門,卻原來是個騙局,他不值得這份好。
那日之後,段青荇來得就少了些,轉眼之間,林靜含在這院子中就住了一月有餘。
林靜含的師娘是神醫之女,從小就給她調理身體,所以林靜含雖然算不上百毒不侵,但是尋常的藥也不太能讓她中招。
如今在拂衣閣裏,被下了藥的飯喂多了,漸漸四肢也沒有一開始那般酸軟無力。
段青荇并沒有收走她的攜芳,而是放在了房中的落兵臺上,她後來悄悄地去提了一下,已經能牢牢握住劍柄了。
雖然和從前沒法比,但是沒力氣有沒力氣的打法,現在要做的就是等一個逃出去的機會。
最近一次段青荇來的時候,絮絮叨叨地和林靜含說了許多話,都算得上是無關緊要,不過是在安排她吃住上的小事,但林靜含敏銳地感覺到,他要出門了。
“你要走?”她開門見山地問。
段青荇的話頓了一下,再次為她的洞見暗暗吃驚,卻也沒有瞞她:“不錯。”
他派去查啞巴底細的人回來了,向他禀告說那啞巴似乎是打海上漂來的,照方向來說應當是扶桑一帶。聯系上徐福歌謠的傳說,段青荇馬上意識到歌謠應該是由扶桑古話翻譯而來的。
“去哪裏?”
“通州。”
“原來常螢山秘寶在通州嗎?”
“還不能确信,但已經在盯着皇城司的動作了。”既然說開了,段青荇也坦然地和她讨論起來。
“你說楚雪澤會不會來呢?”
“與我無關。”她神色淡然。
“我猜他不會,羽翼未豐的皇子在皇宮之中只怕舉步維艱,況且他的父皇母後定也舍不得,真想進去殺了他啊……”
林靜含懶得聽他拈酸吃醋的語氣,起身就回了屋內,段青荇見她當真半點不在意的模樣,稍稍愉悅了一些,又跟着進去将人摟抱愛憐了一番。
能在她清醒的時候親近,對段青荇來說如食罂粟,可他又不能太過火,怕林靜含真的厭惡他。殺人如麻的惡鬼脖頸上像被上了項圈,偏他興奮地想讓她看到自己的搖尾乞憐。
“等我回來。”最後,他親了親林靜含的臉,才依依不舍地離開了。
直到人徹底走出了庭院,林靜含才捏緊了手,方才她差點就要動手了,但一動手就會暴露,未免前功盡棄,她只好忍着他的動手動腳。“混蛋!”她低低罵了一聲。
此去通州要十日左右的路程,為了防範她前頭才逃出去,後頭就有人及時地給段青荇通風報信,林靜含足足忍耐了五日才動手。
“啊——!”原本安靜的庭院中傳來了女子的痛呼驚叫聲。
守在外面的黑衣人聞聲趕快沖了進來,公子不準許他們随意監看裏頭,誰也不知道裏面起了什麽變故。
推開門就看見屋內是淋漓的一灘血跡,窗戶洞開,林靜含怕是被什麽人闖入屋內擄走了。黑衣人迅速分為兩路,一路沿着窗戶循跡而去,一路在院內前前後後地搜尋。
事實上,屋內的那些血是她提前放的,窗戶也是提前開好的,甚至細心地印上了一個鞋印子。
林靜含站在小池塘中,痛呼了一聲就藏進了水裏,甚至怕來不及壓住蕩漾開的水波紋,還帶着個櫃子一起跳下來,造成打鬥丢出櫃子的假象,而且櫃子引起渾水,将她掩藏在水中。
察覺到岸邊沒有了人,她迅速鑽出了水面,如今庭院外圍應是沒有了看守,林靜含小心地躲過搜尋的人,悄悄地出去了。幸好這不是一間套一間的大院,出去不願就看到了山林,她迅速跑了進去。
進了深山後,林靜含按住了手臂上剛放了血的傷口,朝着和黑衣人相反的方向奔逃,她記得這個方向有一間山中獵戶造的小木屋,裏面可以暫時容她休整一番。
她如今氣力不濟,運起輕功消耗得更快更快,只能一步一步地走,還要一邊細心聽着有沒有追兵。
目光在茂密的草叢中搜尋起來,快速地拔了幾棵止血的草藥,運氣甚好,還有一只野兔跑過,攜芳劍紮出去,今晚的吃食就有着落了。
走到天将混黑的時候,山林中也逐漸變得蒙昧,小木屋終于出現在了眼前,然而裏頭卻已經亮起了火光。
林靜含放輕了步子,小心地靠近着,就聽見裏頭傳來警惕聲:“誰?”
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确定不是追兵,林靜含站在屋外客氣道:“天黑路遠,可否借地休息一宿?”
小木屋響起了腳步聲,接着小門“嘎吱”打開,就看見了一張清秀的臉,正是見過兩次的劍癡——張三變。
“是你!”張三變也十分的意外。
林靜含苦笑道:“可否容我進去休息一下。”張三變擡手作請。
靠近火堆,林靜含也不客氣,信手剝起了兔子,還左右掃視獵戶有沒有留下調料一類的東西,可惜沒有。
張三變細心打量着她,問:“林少主為何在此?”
“找人。”
“沒找到?”
“不找了。”
林靜含擡眼看他,問:“張大俠又為什麽在這裏?”
“大俠不敢當,叫我三變即可,是澤川莊主請我往拂衣閣尋刀落風下落。”那日拂衣閣的人沒有抓住啞巴,就把刀落風帶走了。
她從善如流:“三變兄是澤川山莊的門客?”經怨鬼一鬧,澤川山莊元氣大傷,在江湖上的風評也一落千丈,沒想到朱莊主對常螢山秘寶還沒死心。
“初入江湖時受銀錢之恩罷了。”他似不願多說。
“那你不用去了,他們應該是查出來了什麽,刀落風應是兇多吉少,裏面有個人你也打不過。”
她這話說得直白,張三變也未覺得冒犯,問道:“林少主也打不過嗎?”
“打不過。”林靜含坦然道,天外有天,認慫不算丢人。
但張三變受人所托,不好空手而歸,這時林靜含剛好開口了:“你送我回蘇州,我就告訴你一點消息。”
“林少主為何需要我護送?”張三變看着她被山野荊棘挂破的衣衫,猜想她應該是一路走過來的,而沒有用輕功,“可是在閣中遇見了什麽事?”
林靜含知他看穿了,答道:“封了幾成功力,多你一個人多一份力嘛。”只要藍縱不出來,這張三變對付追兵應是不成問題。
原來如此,他又道:“為何不是回廬州?我可是聽聞林盟主生了重病。”
她已經拿樹枝穿起了野兔,聞言慢慢擡起頭:“什麽病?”
看來她竟不知,張三變老實答道:“這倒不大清楚。”
“那就回廬州吧。”她淡聲說道。
張三變護送她回廬州,她告訴他澤川莊主需要的消息,二人這樣說定了,沒有在木屋之中久待,休息了一會便,趁着夜色離開了黑雲崖。
路上,林靜含像是想起了什麽,問道:“你有弟弟嗎?”
“為何這樣問?”張三變的聲音裹着夜風飄來。
“我在山中碰到一個小孩,叫張小,他說他在找叫張三的哥哥,在江湖上當大俠。”
“黑雲崖的山中?”
“洗劍城旁邊的山中。”
張三變沒在說話,良久,他又開了口:“沒有,我沒有家人。”
“那就糟了,我以為他找的就是你,讓他去澤川山莊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