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讓他看起來又幹淨,又純潔,那麽美好

池水冰寒, 那寒意仿似能透過毛孔,一點點傳入骨髓。

路橋在池底張開眼睛,看着東方天際泛出火一般的色彩來, 瑰麗無匹。

游至岸邊時,大貝呼哧呼哧地跑了過來, 一雙笑眼親切地與路橋對視, 張口去舔他搭在泳池岸邊上濕漉漉的手。

路橋擡手,很輕地碰了碰大貝準備好過冬的厚實毛發。

大貝舔上自己的感覺和蘇釉是完全不同的。

路橋不自覺又想到了蘇釉柔軟潮濕的嘴唇,身上幹淨的皂香, 以及離得很近時,那股若隐若現的清甜氣息……

甚則是,他的眼淚。

清澈,透明, 流過尖而白的下颌, 将他灰色的床單打濕成了灰黑色。

不是黑色,也不是灰色,而是灰黑之間的, 那種最為壓抑也最為讓人窒息的顏色。

就算眼淚的主人離開後,它都不肯散去, 一言不發地繼續淩遲他的心。

路橋閉了閉眼, 濃密睫毛上的水珠順着臉頰滾落,襯得他的臉色略顯蒼白, 也更加瘦削。

“少爺, 這兩天降溫降得有些猛, 要不還是不要游了吧。”照顧大貝的李叔見路橋臉色不太好, 忍不住擔憂道。

“沒事, ”路橋翻身上岸, 又拍了拍大貝的狗頭,“叔,天涼了,大貝的狗窩重新整理了嗎?”

“整理過了。”李叔說,“前兩天剛剛換上絨墊。”

“嗯。”路橋很輕地應了一聲,對上大貝的笑眼,唇角終于略略扯起了一些。

卵石鋪就的彎曲小道上,路橋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點點水漬,一直延伸到前方拐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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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看着那點水漬,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少爺和以前不一樣了,就算是對着大貝,他好像也很難再放松或者開懷地笑了。

李叔來路家已經許多年,比大貝還要早不少。

那時候路橋還是個少年,笑起來像天上的太陽,炙熱耀眼,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可才幾年過去,那熾烈的少年就成長成了沉穩冷漠的青年。

不再像天上恣意的太陽了,反而像冬日夜晚皎潔的月亮,雖也明亮,可卻也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了。

如果,李叔揉了揉大貝的腦門,輕輕感嘆,如果太太還在該多好?

彎過二樓樓梯拐角時,路橋不自覺停下腳步往上看去。

樓梯扶手處空蕩蕩的,蘇釉的房門也緊緊閉着。

他收回視線加快了腳步,可剛走到蘇釉門口,那扇門卻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蘇釉穿了件米色的風衣,單手拎着書包,烏黑的發柔順地垂着,遮住了一點秀致的眉毛,看起來更顯得秀氣。

看到路橋,他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很禮貌地點了點頭,便一言不發地背着書包下樓去了。

木質樓梯上發出咚咚咚的腳步聲,但是很輕微,伴着那點聲音越去越遠,路橋還未到達眼底的笑意便徹底消散了。

自那晚之後,已經過去了三天。

蘇釉再沒和路橋單獨相處過。

他沒再磨過咖啡,沒再在家裏吃過早餐,就算晚上回來,也只窩在自己的卧室裏不再出門。

偶爾兩人不小心打個照面,他也只是禮貌又疏離地向他點點頭,權作招呼。

沒有稱呼,也很少開口,更是極少與他對視。

他身上曾經流露出的那些乖軟,甜蜜的東西,以及對他炙熱情感,仿佛一夕之間全部消散了。

他們之間只剩下了冷淡,客氣,還有疏離。

好像連陌生人都不如。

那點腳步聲終于徹底消失了,路橋僵硬地擡腳,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可打開房門又不自覺地繞到了窗邊。

蘇釉剛出了主宅,大約是看到了大貝,他腳步頓了頓,随即拎着書包走了過去。

他彎腰摸大貝的頭,蹲下身來和大貝說話,但也只是很短暫的幾分鐘,便背起書包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少年人的身姿挺拔,步伐從容,背影孤高,仿佛将過去扔在了昨天,就扔在了昨天,連頭都不屑于回一下。

路橋其實是很欣賞這種果決的處世風格的,他安靜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背影消失不見,才擡手扯掉身上的浴袍,轉身進了浴室。

——

沒有了蘇釉,餐廳裏安靜的厲害。

這些本該是路橋早已過慣了的生活,可現在卻莫名空蕩得厲害。

路濰州戴着老花鏡坐在餐桌前在看報紙,不知看到了什麽新聞,他的眉頭擰得很緊。

自從那晚之後,他回家的頻率明顯高了,早餐時間也提前了。

說是年紀大了睡眠少了,但實際上不過是擔心路橋和蘇釉餐桌上單獨相處久了,會生出些什麽不一樣的感情來罷了。

見路橋下來,他從報紙上擡起眼來,看向他的目光裏含了些探究和審視。

路橋神色自若,和以往沒有絲毫不同,他含着一點淺淡笑意,向為自己送上早餐的劉嫂禮貌致謝。

咖啡杯氤氲着熱氣,機器磨出來的粉末更細膩,煮出來油脂也更豐富,雖然沒有蘇釉手沖的風味,可路橋還是端起來慢慢抿了一口,看起來也相當享受。

仿似什麽樣的風風雨雨,他都可以穩穩接住。

路濰州看着他,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卻不自覺皺了皺眉頭。

“剛才小釉說,想搬到一樓來住。”他率先打破沉默,“怎麽忽然決定要搬下來了,是不是你們兄弟兩個鬧什麽矛盾了?”

路橋握着餐具的手微微一頓,眼皮都沒擡一下,片刻後他問:“這種問題你不是應該問他嗎?”

他用叉子輕輕在煎蛋上戳了幾個孔,溏心的蛋液從孔裏溢出來,伴着很輕的一聲哼笑,他的語氣散漫到了極致:“籠共還有幾個月可住,還搬來搬去,啧……”

像是覺得蘇釉麻煩,又帶了些對小孩子的寬容,是标準的懶得上心的态度。

這讓路濰州不由地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多了。

“有你這麽當哥哥的嗎?”路濰州說,“小釉在家裏住了這麽幾個月了,你關心過他嗎?”

“他是我的連帶責任嗎?”路橋忽然擡眼,目光灼灼地看着路濰州,“難道不是因為你,他才進了我們家的大門?”

路濰州張了張嘴,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路橋又看了他片刻,那目光帶着些不依不饒。

好像從那晚之後,他就一點點在他面前強勢了起來;

這種強勢其實是很隐蔽的,甚至是溫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升溫的,讓路濰州時常很難界定他在路橋面前,究竟是怎樣一種形象,是否還有父親的威嚴?

見路濰州不再說話,路橋也慢慢斂了鋒芒,重新低下頭去用餐。

他吃得慢條斯理,姿态優雅,放下餐具的那一刻,朱宇的車子也恰巧在院子裏停了下來。

路橋沒再說什麽,單手拎起自己的外套,走了出去。

車子駛出路家大門,說了一路工作的朱宇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叫道:“哥。”

路橋沒應聲。

他罕見地沒有工作,而是安靜地偏頭看着窗外。

不遠處的公交站上,蘇釉正低頭看着手機屏幕,不知道在看什麽,他的神情極其專注。

“哥,”朱宇繼續叫路橋,“剛才我來的時候蘇釉就已經在這兒等着了,他的腿不是還沒好全嗎?那個小張怎麽回事,這樣就不接送他上下學了?”

車廂裏一片安靜,路橋沒有回答。

眼看車子馬上就要駛到公交車站,朱宇略微放慢車速問道:“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公交來的這麽慢,這天又冷風又大的,要不我們送送他?”

“你問問他。”路橋終于開了口,聲音很輕,“看他願不願意坐我的車。”

朱宇心底有些訝異。

前幾天這兩人還幹柴烈火的,在他的視線範圍內,蘇釉吧唧親了路橋一口,而路橋則罕見地抱着蘇釉下了車,還用自己的風衣為他遮風擋雨。

難不成這兩人吵架了?

不過他還未來得及将自己的疑問問出口,車子就已經到了蘇柚面前。

“小少爺。”車子緩緩在蘇釉面前停下,朱宇降下車窗來,含笑對窗外的人道,“今天風大,怪涼的,我送你去學校吧?”

隔着防窺玻璃,蘇釉的視線似乎是往後移了下,明知道他看不到自己,路橋的眸色仍是一深。

“不用了,”蘇釉微微向前情深,那雙漂亮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他把自己的手機界面給朱宇看,“還有兩站,公交就到了。”

又說:“謝謝小朱哥。”

小朱看了看,見他屏幕上開着的是一個實時公交路線的小程序。

“真不用嗎?”小朱邊問,邊忍不住看了一眼後視鏡。

後視鏡中,路橋的神色柔和平靜,也正看着蘇釉。

蘇釉的唇角微翹,說話時的樣子十分溫柔,

風将他的額發與風衣衣角吹起來,裏面天藍色的衛衣幾乎和遠處的天空融為一體。

讓他看起來又幹淨,又純潔,那麽美好。

路橋安靜地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的躁郁感驀地散盡了,嘴角不自覺地翹出了好看的弧度。

“老板,”朱宇從後視鏡裏往後看,忍不住打趣路橋,“看起來還是小少爺威力大,話都不說一句就能讓你心情變好,我嘟嘟囔囔說了一通,也不知道您都聽到沒有。”

“你都說什麽了?”路橋問,像往常那樣拿起了被冷落的平板。

果然沒聽,朱宇忍不住腹诽。

“我說了實驗組的事情,還有那個小張……”

“嗯,”路橋若有所思地在平板背面輕輕敲了兩下,“晚點你通知一下小張,讓他晚上回來之後先不要走,我有話要問他。”

朱宇:……

現在大概不是很适合和自家老板談公事,朱宇想,忍不住想笑。

他們老板現在耳朵裏大概就只能聽到和蘇釉有關的事情了。

那剛才又為什麽不說話,看着人家站在風裏吹。

啧,鐵石心腸。

“對了,”朱宇還在腦子裏唧唧歪歪,就聽路橋又說,“晚上記得提醒我先去取了蘇釉的禮服,鄭阿姨的壽宴快到了,得先讓他試試合不合身。”

——

路橋晚上回去的時候,蘇釉已經搬到了一樓。

還沒下車,路橋就看到了一樓那間許久沒人住過的客房亮起了燈。

而洛颀常用的那輛車子也停在旁邊的停車位上,說明小張還未離開。

“小張這會兒大約還在副樓。”朱宇解了安全帶,“我去看看。”

又問:“讓他去三樓嗎?”

路橋點了點頭:“讓他去我書房。”

只是他們還未下車,正站在副樓門前抽煙的一個人影就疾步迎了過來,朱宇眼尖,一眼認出了來人是路濰州的助理老王。

“王叔。”眼見老王來到金錢,路橋推門下車。

老王不知道在想什麽,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連煙都快燒到手指了都沒發覺。

他看了路橋一眼,沒有說話,反而去問朱宇:“小朱,回去嗎?”

“我讓他找小張過來說句話。”路橋道,“小張在副樓那邊嗎?”

“你先別讓他找了。”老王将路橋往暗影裏拉了拉,又四下裏張望有沒有人注意這邊。

朱宇不明所以地與路橋對視了一眼,随後重新坐回了車裏。

“小橋,”老王悄聲問,“你叫小張過來要談什麽?”

“能用就用,不能用就走。”路橋淡聲道。

倒不是因為今天的事情,而是那天他沒有準時去接蘇柚,卻連招呼都沒打一個,就已經犯了他的大忌。

他那天本就打定了主意把這人處理掉,只是這兩天發生了許多事情,所以才耽擱到了今天。

老王輕輕咳了一聲,看起來頗為為難和猶豫,他的眉心蹙着,忍不住又往四下看了看。

已經進入11月份,天氣轉涼,今晚的風又尤其大,這會兒庭院裏幾乎沒什麽人影。

“怎麽了?王叔。”路橋看着他的動作,心底不覺升起一縷疑惑來。

老王靠近路橋一些,将手捂在嘴邊,壓着嗓子不知道說了句什麽。

聞言,路橋先是有些愣怔,但片刻後,他一側唇角便微微勾了起來,

那是一個有點壞,又十分不屑的笑。

“你還年輕,又沒結婚沒戀愛的,不懂這些事兒。”老王說,“但我們都是過來人,我又是幹的這種眼色活兒,所以一眼就看出來了,小張那個眼神絕對騙不了人,而且最近這段時間他身上老是有些痕跡。”

老王說着,忍不住嗐了一聲。

小張和洛颀間的貓膩,老王前兩天就發現了。

問題出在小張身上。

他太年輕,對洛颀也太過迷戀,那眼神撞到洛颀身上,幾乎能拉出絲來。

好在他們這些人一般休息都是去副樓,路濰州腿腳又不方便,而且很少在家,才沒被發現。

但老王跟邱叔關系不錯,來了就常過去抽根煙說句話,一來二去就看出端倪了。

正常情況下,他發現了這種事情,要麽就裝聾作啞,只字不提,要麽就直接去告訴路維州,斷沒有去告訴路橋的道理。

路橋明白,他這是在投桃報李。

他将身體往身後巨大的銀杏樹上靠了靠,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眼神冰冷鋒利。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還真不能趕這人走了。

說不定将來,他和洛颀會唱一出精彩無比的大戲給路濰州看呢。

作者有話說:

路橋:他是我的連帶責任嗎?

幼幼: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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