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像是為了印證應欣的話, 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得到有陣風拂過,緩緩的,吹到了每一個人心裏。

應媽媽将自己女兒扶起來, 拍了拍她身上的塵土, 又捧起她的臉,将自己的額頭抵着她的額頭, 低聲說:“是的, 爸爸媽媽一直在想你。”

彈幕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打字。

【是不是,生病了?】

【應該是了, 做化療的時候,頭發确實……】

【多小的孩子,不到二十歲吧?我看着都心痛,她父母到底是怎麽做到, 一直笑着的。】

【所以崽崽之前說他們父母其實不是真的高興, 也是因為這個了吧。】

小栖無現在終于懂了, 為什麽這個叔叔阿姨明明嘴上在說很高興見到自己,但心裏卻會那麽難過, 她蹲下去,撿起了方才姐姐摔倒時也落在地上的風筝線, 仔仔細細地将上面沾到的雜草給拍幹淨。

又擡起頭,谛聽還在盡職盡責地咬着風筝不放。

小栖無扯了扯風筝線,風筝上應欣的笑容也晃了晃,用夢夢說過話來說,姐姐也是要變成星星的。

人類變成星星前, 都是這樣的嗎?

應欣從媽媽的懷裏出來, 見小栖無撿到了自己的風筝線, 還一直在擡着頭看自己照片做成的風筝, 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爸爸自己做的。”

“他……”應欣頓了頓,卻還是沒将接下來的話說下去,而是笑着說,“趁着現在還有風,栖無能先給我,我再玩一玩好嗎?”

小栖無收回視線,将風筝線交到了她的手裏:“好呀。”

她雖然摔倒了,但是沒有人上前阻止她不要再繼續跑,而是由着她去,一人一貓再次跑了起來。

應媽媽抹着眼角,硬是沒讓自己掉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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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家長見狀,不由得安慰她:“沒事,會好的。”

應媽媽露出笑來:“我們都知道是什麽情況了,有心理準備的。”

“欣欣從小就喜歡來這裏放風筝,今年春天發了病,沒能來。”應媽媽說,“前段時間,她讓她爸爸做了這個風筝,說,以後要是不能來了,就讓我們每年春天都拿着這個風筝來這裏,也算是她來過了。”

其他的小朋友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這個姐姐沒有頭發,現在還說生了病,于是天真地問:“姐姐的病,不能好了嗎?”

才問出口,卻被自己的媽媽捂住了嘴。

應媽媽:“沒事。”

她原本還想繼續說,但卻沒能說下去。

還是應爸爸道:“吃了太多苦了,小時候打針都要哭很久,這半年不知道打了多少針,從來沒掉過眼淚。”

“前幾天說秋天到了,想來這裏玩,我們都知道,都知道會發生什麽,孩子也不用受苦了。”

有些家長不忍心聽,将頭別到了一邊。

而小栖無一直在看着應欣姐姐奔跑的身影,原本是大家一起玩游戲,但現在誰也沒有了玩游戲的心思,倒是陪着應爸爸和應媽媽坐下來,聽他們說着過去帶着應欣來這裏玩的事情。

蘇聞一直注意着小閻王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外,小閻王很鎮定。

這次也沒有哭,甚至第一時間就做出了選擇,讓帝君和谛聽将風筝拉起來,圓了這個小女生的夢。

小閻王現在好像已經開始在做自己的決定了,以前做什麽事情,她都會回頭先問問自己,可是現在她開始有自己的想法,開始有了觀念。

其他小朋友還在父母懷裏撒嬌,不谙世事,但是小閻王卻自己默默地看着別人,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閻王長大的速度,讓他吃驚。

也讓他有些心疼。

蘇聞坐到了小栖無身邊,輕輕将她抱起來放在自己懷裏。

小栖無動了動,将自己的手放在爸爸手裏,緊緊地握着他的指尖,說明了她是現在心裏并不平靜。

過了好久,應欣才終于沒了力氣,她走回來,将自己的風筝線遞給了爸爸,而後抱着貓貓坐到了小栖無身邊:“蘇叔叔,我可以跟小栖無說說話嗎?”

蘇聞問:“需要我回避嗎?”

“不用的。”應欣展顏一笑,“蘇叔叔也一定知道。”

應爸爸并沒有讓風筝落下來,而是接了女兒的班,一直扯着風筝線,應欣擡頭看着,輕聲說:“謝謝你們。”

小栖無歪過頭,有些不解。

應欣指着風筝:“我很高興。”

“不過我也知道,沒有風的時候,風筝是飛不起來的,我上學的時候,成績可好了。”

小栖無眨眨眼。

應欣并沒有很明顯地說出來,只說:“謝謝栖無讓我再試一次,才讓我沒有遺憾。”

她說:“明年春天,我應該來不了啦。”

小栖無有點無措,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是第一次面對這個情況。

觀衆們卻從這只言片語中,也漸漸的品出了不對來。

【說的是,沒有風,風筝是不會飛那麽高的。】

【崽崽從一開始就是主動走向這個妹妹的,妹妹失望的時候,也是崽崽主動讓她再試一次,風筝就飛得那麽高了。】

【細節是,鏡頭裏并沒有風,大家的頭發衣服沒動,但風筝飛得那麽高,就算是這個妹妹摔倒了風筝都沒掉下來。】

【你們的意思是,這風筝是崽崽讓飛起來的嗎?沒有這麽玄吧?崽崽又不能左右天氣。】

【雖然不能左右天氣,可是崽崽能看到我們看不見的東西,萬一又是跟什麽小鳥的魂魄對話了呢?】

【哇,你們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崽崽無所不能了。】

【我在意的是,崽崽得是知道這個妹妹會發生什麽,才會幫她的不是嗎?】

【之前栖無都說了,那只貓貓,也會離開,她是不是能看到将死之人身上不一樣的地方?】

關于這個問題,其實應欣也想知道,她看了眼身後自己的媽媽和正在放風筝的爸爸,壓低了聲音,問:“栖無,你是不是知道我會發生什麽?”

小栖無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下意識轉向了一邊。

除了應欣身上的死氣,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小栖無卻早早地看到了守在一邊的無常。

無常見到各位大人在這兒,肯定是要行禮的,而他出現在這裏,說明這裏就有人要離開人世了。

那個人,就是這個姐姐無疑。

小栖無不喜歡說謊,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姐姐,她卻說不出這種話來。

初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谛聽身上下來了,她坐在另一邊,懶散地說:“現在人們都把你當做小神仙,你說你知道也沒關系,他們也會信你。”

小栖無用法印悶聲說:“栖無不想說。”

“為什麽不想說?”

小栖無抿抿嘴,很固執:“就是不想說。”

“那你要對她撒謊嗎?說你不知道?”

小栖無搖搖頭:“栖無不知道。”

初至看了蘇聞一眼,看他沒有要開口的樣子,于是道:“小崽子,你是閻王,要對死亡習以為常。”

小栖無悶聲問:“一定要嗎?”

“嗯?”

“說出來,姐姐會很傷心。”

初至笑了一聲:“你不說,她就不知道了嗎?人家年紀比你大。”

“帝君說人們把栖無當做小神仙。”小栖無停頓了一下,“栖無說的話,姐姐會信,姐姐知道,和栖無說,應該是不一樣的。”

小栖無還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的這種想法。

就好像是,自己知道自己要死了,這和一個人站在面前,肯定地告訴你,你要死了。

這是不一樣的。

初至壓着眉,彎了下唇:“你為什麽,就生了一顆菩薩心。”

沒有等到回答的應欣疑惑地轉頭:“栖無?”

小栖無回神,看着她的眼睛,抿着唇說:“栖無在的。”

“對不起,姐姐。”小栖無低頭,“栖無不知道。”

應欣看了她半晌,忽的笑起來:“好啦,姐姐不問啦。”

“你不要為難。”她說,“知道不知道,其實我心裏有數的。”

說着應欣又伸出手:“栖無,你說閻王大人會保佑我嗎?”

這次小栖無回答得很快,小手握住她:“會。”

“那就好啦,那我找媽媽去啦,再見。”應欣抱着自己的貓咪站起身,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來,回過頭說,“醫生原本說我活不了三個月,可是現在已經快半年了,我總覺得自己是個奇跡,很幸運,對吧?”

小栖無點頭:“嗯!”

應欣摸摸自己的貓咪,邊走邊說:“奇跡…”

她懷裏的貓咪喵嗚了一聲,眼裏隐隐地滲出淚來,在應欣懷裏緩緩蹭來蹭去。

【栖無實際上是知道的吧?只是不忍心說。】

【對啊,崽崽從來不會這樣猶豫的。】

【诶,換成是誰,誰都不願意說出這種事情來。】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崽崽真的能看的出來誰要離開,那在她眼裏的世界,會是什麽樣的啊?】

【看得到鬼,看得到死亡,又這麽通透,可是她只是一個小孩子,她真的能夠承受這麽多嗎?】

【這麽一說,我突然好心疼崽崽。】

無常準備跟上去。

初至問:“只有你?妖冥使的沒派鬼差過來?”

無常說:“這個人和這只貓是一前一後的死亡時間,我就一起帶過去了,不用派這麽多人。”

他看了眼自己拿着的那本記錄人死亡時間的生死簿:“那個人,應該就是現在了。”

“屬下先告辭。”

待無常跟過去,小栖無也忍不住從爸爸懷裏出來,站了起來。

應欣走到媽媽身邊後,就躺了下來,一邊摸着貓咪,一邊仰着頭看天上的風筝,想着自己是不是以後也是飛在那裏看着爸爸媽媽呢?

漸漸的,她越來越沉默,臉色開始發白,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應欣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她擡起自己的一只手,輕輕喊了一聲:“媽。”

應媽媽問:“怎麽了?”

應欣:“我想回家了。”

應媽媽僵了一下,猛然反應過來,立刻朝着放風筝的應爸爸喊:“應天順!欣欣想回家了!”

應爸爸幾乎是一瞬間回頭跑了過來。

應欣抱着貓咪站了起來,熟悉的疼痛感湧上來,她緩緩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世界好像都有些昏暗了,唯一明亮的,就是站在不遠處,一直看着自己的栖無。

那一瞬間,應欣從頭到腳都像是湧上了一股無力感。

她下意識朝着光亮的地方走,走到了小栖無面前。

“栖無。”她額頭上有些汗,是忍痛忍的,“我好像開始害怕了。”

懷裏的貓咪也察覺到什麽,開始叫了起來,叫得很蒼涼。

應欣摸着它的頭:“小欣最近一直叫,是不是知道我要走了?”

“栖無知道它在說什麽嗎?我聽不懂。”

小栖無輕聲說:“它說,它會一直陪着你的。”

應欣笑着:“都陪着我十多年啦,以後就不用啦,小欣要健康變老,替我陪着爸爸媽媽。”

貓咪:“喵嗚。”

(我也要跟你一起走!欣欣也需要我陪!)

應欣說:“你最聽話了。”

應爸爸走過來,扶着女兒的肩膀:“欣欣,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應欣搖搖頭,又說:“爸爸,我想回家了,我們回家。”

應爸爸紅着眼睛:“好,爸爸媽媽帶你回家。”

應欣剛要走,卻像是失去力氣一樣,倒在地上,被應爸爸及時接住,一把抱了起來。

應欣把頭埋在他懷裏:“爸,我有點害怕。”

“不怕,不怕!”應爸爸抱着她往回跑,有些站不穩,起身時踉跄了兩步,又一下子摔了下去,他護住女兒的頭,身體也在發抖,卻依舊在對懷裏的女兒說,“爸爸帶你回家,沒事的沒事的。”

盡管是這麽說,可是他卻明白要發生什麽。

離開醫院時,醫生就說過,就是這幾天了,在醫院沒什麽必要,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應爸爸緊張得渾身開始抽搐,這是人情緒到了極致的生理反應,他根本沒辦法控制,跪在地上怎麽都抱不起女兒,失聲痛哭。

應媽媽想要拉丈夫和孩子起來,但是自己力量太小了。

蘇聞走上前,俯身問:“我來,可以嗎?”

應媽媽和應爸爸同時點頭:“好,好,拜托了,拜托了。”

于是蘇聞便将應欣抱了起來,其他家長也忙着去扶應媽媽和應爸爸。

蘇聞回頭看了栖無一眼,小栖無原本努力地跟在後面,走得飛快,居然也沒落下:“爸爸,栖無自己可以的!”

說着還将在地上一直跟着跑的貓咪抱了起來。

下一瞬,小栖無和貓咪一起就被節目組的工作人員抱了起來,着急跟上。

到了應家租的別墅裏,應爸爸和應媽媽這時候的情緒不适合開車,蘇聞也不會,是另一個家庭的爸爸自告奮勇過來開。

蘇聞将應欣放在了應爸爸的懷裏,最後還是說了一句:“不要離開她。”

應爸爸和應媽媽哪裏還顧得上這個:“不會的不會的。”

原本蘇聞和栖無是不跟上的,但是應欣卻拉住了小栖無,她意識已經不太清醒,而栖無是她見到的唯一光源,她的求生意志讓她下意識地不願放手。

想起小栖無的身份,應爸爸祈求蘇聞道:“可不可以,讓栖無跟我們一起回去?”

蘇聞還未去詢問小閻王的意見,小栖無就想也沒想爬上了車:“栖無去。”

于是蘇聞也跟了上去,他和栖無都明白,應欣回不到家裏。

應家這車是七人座,能夠坐下這麽多人。

應欣已經快沒了意識,臉色慘白,應爸爸拉着她的手:“別睡欣欣,我們馬上就到家了,別睡。”

應欣無意識地解開安全帶,将自己縮成一團,周身發抖,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應爸爸趕緊過來給她系安全帶:“欣欣聽話,欣欣睜眼看看爸爸。”

但是應欣只是閉着眼搖頭:“疼。”

“哪裏疼?”應媽媽問,“媽媽給你吃點止痛藥好不好?”

“好。”

應媽媽顫抖着手喂她喝水吃藥,但是應欣卻都吞不下去,水撒在車上,藥也被吐了出來,應媽媽流着淚:“欣欣,張嘴,媽媽喂你吃藥,吃藥了我們就好了。”

應欣這時格外地聽話,只是睜不開眼,她張嘴,但水和藥沒有一次能喂進去,她卻說:“吃下去了,媽媽,我不疼了。”

應媽媽看着手心的藥,發不出聲音來。

“吃了藥,我快好了吧?”應欣閉着眼說,“今年春天我們說好了,我好了,就帶爸爸媽媽和小欣一起去參加我們學校的運動會。”

應媽媽點頭:“嗯,嗯,說好了。”

應欣:“參加完運動會,我們就去秋游,去看那條山莊裏的狗狗,好久不見它了。”

“從山莊回來,我們還,還要去游樂場,去南方過冬,吃好多好吃的,吃火鍋,想想就好幸福。”

她好像真的不疼了,還會笑:“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了。”

她說:“媽媽,我要好了。”

這裏是郊區,離應家還有好遠,應爸爸看着女兒已經合不攏的手,好半天才終于開口對前面開車的那個家長說:“請你停一下。”

那個家長找了個可以停車的位置,問:“不走了嗎?”

應爸爸啞聲看着女兒:“我們想,好好跟她說說話。”

家長愣了愣,随即明白過來,不再多言。

車裏一時之間,只聽得見應欣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爸媽。”

應爸爸和應媽媽齊齊應聲,應爸爸将女兒抱在懷裏:“在,我們在。”

應欣将頭埋在他懷裏,怎麽埋都埋不夠似的,她努力想睜開眼,眼前太黑了,她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又或是恐懼一直都在,只是她過去從未表現。

好黑,她真的,要死了。

這個念頭出來後,應欣好像就有些慌張起來:“爸爸,好黑,我好害怕。”

“不怕,爸爸在,媽媽也在。”

應欣輕聲說:“我不勇敢了爸爸。”

她冷汗直流:“好疼。”

“不用勇敢了,欣欣已經很棒了。”

“我害怕。”好像乖巧溫柔的那個她不再存在,黑暗将她完全籠罩着,應欣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爸爸,我害怕。”

她哭着說:“我不想死,不想離開你們,我不死好不好?不死了。”

應爸爸将臉別向一邊,聲音是硬擠出來的:“不死,欣欣不死。”

“不死了。”應欣說,“我要陪爸爸媽媽長命百歲。”

“好,長命百歲。”

“好冷。”應欣蜷縮着身體,“又黑又冷,爸爸怎麽不開燈?天黑了嗎?”

“對,天黑了,停電了,一會兒就好。”應爸爸拿車裏的毯子給她蓋上,“爸爸抱着你就不冷了。”

“小欣呢?”

“在這兒。”應媽媽将貓咪抱過來,放在了應欣懷裏,“在這兒,給你抱着。”

應欣這才安靜了些許,她抱着自己的貓,蜷縮在毯子裏,靠着爸爸,又握着媽媽的手,流着眼淚:“我不死了。”

她已經開始語無倫次:“對不起。”

“爸爸媽媽,我要做騙子了。”

“什麽?”

應欣喃喃道:“我騙了你們。”

“我不能長命百歲,也不能陪你們了。”

“對不起。”她聲音越來越輕,“我想睡覺了,睡着了,就不疼了。”

應媽媽緊緊拉着她的手,絕望地喊她:“欣欣,別睡,媽媽求你,別睡!”

“對不起爸爸媽媽…”應欣指尖動了動,在無邊的黑暗裏好像終于找到了一點光,她孤身一人,很害怕,于是就朝着光一直走一直走,最後發現,光的那頭,是栖無。

應欣愣住了,小栖無站在她面前,朝她伸手:“姐姐不怕。”

應欣下意識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小栖無的手裏,小栖無拍拍她說:“姐姐不怕。”

“栖無,怎麽會在這裏?”

小栖無擡起頭:“栖無是閻王大人。”

應欣呆了:“閻王,大人?”

小栖無點頭:“是,所以姐姐不要怕,閻王大人,會保佑你。”

應欣原本害怕的情緒好像一下子被驅散了很多,被小栖無牽着,一點點地走出了這個黑暗的地方,而後就看到了一個穿着純白色衣服的男人,這衣服,好像電視裏的無常,她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是。”無常在生死簿上勾上了應欣的名字:“應欣,2004年12月5日生人,收魂,謝謝閻王大人。”

小栖無:“不客氣。”

應欣驚訝:“你真的是閻王大人呀?”

“嗯嗯。”小栖無說,“現在姐姐是不是就不害怕了?”

好像是的,在這裏看到小栖無後,應欣似乎就沒有之前的恐慌感了。

她問:“那現在,我要走了嗎?”

小栖無說:“要等一下下。”

“嗯?”

才問完,應欣眼前一閃,就看到了車裏,抱着自己的屍體哭到失聲的爸爸媽媽,她忍不住哭出來:“爸爸媽媽…”

“我要走了,對不起。”

緊接着,應欣又看到自己的貓咪在她懷裏動了動,先是舔了舔自己的臉,最後爪子輕輕搭在自己的手上,将它的頭擠進了自己的手心。

應媽媽正準備将貓咪抱下來,卻發現貓咪躺在女兒,眼裏居然都是淚:“咪嗚。”

處于極度傷心的應媽媽再次被觸動到,摸着它的頭:“好孩子,你也知道這是姐姐是不是,你要陪着她嗎?”

貓咪看了應媽媽一眼,又看看應爸爸,又是咪嗚了一聲,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呼吸也變得平緩。

應爸爸和應媽媽發現不對,試着喊了一聲:“小欣?”

但是貓咪再沒了回應。

小栖無的肉身是坐在車後面的,她輕聲開口:“貓貓說,她會陪着姐姐,叔叔阿姨不要擔心。”

應媽媽一愣,再去摸貓咪,發現貓咪的身體也變得冰涼,沒有了呼吸。

此時此刻,她的女兒已經沒有了生命,去了另一個世界,她裹着毯子,終于不用再忍受那些痛苦,臉上的表情也再一次變得安寧。

而跟女兒從小一起長大的貓,也在她懷裏陪着她去了另一個世界。

應媽媽捂着臉:“你們做伴,不孤單了。”

與此同時,應欣似有所感地回頭,發現原來自己走來的黑暗裏,跑出了一只白團子。

白團子像往常一樣,跑得飛快,跑到她面前,應欣視線模糊,将它抱了起來:“小欣,以後我們兩就一直在一起了。”

“跟爸爸媽媽說再見。”

“喵嗚。”

(再見。)

這邊,小栖無的法相踮起腳摸了摸貓咪的頭:“以後,你要跟姐姐好好的哦。”

“喵嗚。”

(好。)

應欣問小栖無:“之前小欣一直在叫,它是在說什麽呢?”

小栖無說:“她說,要離開欣欣,因為它要走啦,怕欣欣傷心。”

應欣一愣。

小栖無又接着道:“但是它知道欣欣也要走啦,所以它想陪着欣欣,以後它都陪着欣欣,欣欣不要怕。”

應欣抱着貓咪,哽咽着說:“不怕,我也陪着你。”

她最後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媽媽,然後抱着貓咪跪下來,給自己的爸爸媽媽磕了個頭,看着爸爸手上的發繩,說:“以後,欣欣就會變成風陪着你們了。”

“你們放風筝的時候,就能看到欣欣了。”

“爸爸媽媽,帶着欣欣,去看以後每一年的春天吧。”

“喵嗚。”

說完後,應欣站起來,看向一旁的小栖無,她仍然記得是栖無讓自己的風筝飛了起來,也是栖無明明知道自己将死,卻依舊給自己留了善意的沉默。

“是閻王大人呀。”應欣說,“閻王大人,功德無量。”

小栖無:“謝謝姐姐。”

最後應欣抱着貓咪又一次跟着無常走進了虛無。

她很輕的聲音傳進小栖無的耳朵裏:“爸爸媽媽說我那年哭着鬧着要帶你一起回家,是不是我當時就知道,你要陪我走過這一生呀?”

“小欣,這十多年,謝謝你陪着我。”

“喵嗚。”

(也謝謝欣欣陪着我。)

大家還是将應家一家人都送到了他們家裏,得到消息後,他們家的一家人都已經趕到了,也聯系了殡儀館的車過來,一時之間忙成了一團。

小栖無他們是外人,于是也沒有久留。

這一次的突發事件,涉及別人的生命,所以節目組并沒有跟拍,這是對生命的亵渎,他們其他人一直留在度假山莊裏,等看到小栖無她們回來的時候,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其實看到當時的情況,都知道會發生什麽。

只有小朋友們好奇,也沒有那麽多顧忌,追着小栖無問:“栖無,那個姐姐呢?”

“姐姐變成星星啦。”

“星星?”小朋友們不理解,“那貓咪呢?”

“陪着姐姐一起,都變成星星了呀。”

【好難過,我們是不是也算是見證了死亡了。】

【一個美好生命的凋零,真的很讓人絕望,栖無說貓咪要走了,栖無也是知道那個妹妹要走的吧?】

【她們一起作伴了,希望以後變成星星,也要做最勇敢的那一顆。】

晚上休息以後,初至和谛聽總算能顯形了。

小栖無坐在落地窗邊看着偌大的草坪,正在發呆。

初至走過去,坐在她面前,将裝滿奶的奶瓶塞進了她嘴裏:“一個小孩子,在這兒作什麽深沉?”

小栖無抱着奶瓶吸了幾口,她現在急需這個東西讓自己不要那麽難過。

“帝君,栖無第一次,見到一個人在栖無面前死去。”

過往她看到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或者,已經死去的鬼,她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

可是在看到一個滿身溫柔又堅強的人,變成鬼後,她就覺得好難過。

小栖無想起在姐姐身上感受到的那種孤獨和絕望,還有眷戀,心想,她們或許怕的不是死亡,是離別。

難怪那麽多人,都在懼怕死亡。

活着的人害怕,害怕離別。

死了的人,也在害怕呀。

“第一次?”帝君揉着她的頭,“以後還會有很多次。”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人死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嗎?”

小栖無:“什麽?”

初至指着外面的草坪:“比這裏大,看不見邊界,周圍又黑又冷,地上都是血,人人鬼鬼交雜,哭的哭,喊的喊,他們說:‘我不想死’,可還是死了。”

小栖無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有點想不出來,她輕聲說:“那帝君一定很難過吧?”

自己看到一個都這麽難過了,帝君看到那麽多了呢。

初至笑了笑:“不難過。”

“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麽,甚至對死亡都沒有概念。”

小栖無更加茫然了。

初至說:“我見過了無數的死亡,後來到了一次人界,看到了萬家燈火。”

“我跟你不一樣,我先見過了死亡,才見到了生命。”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活着,會是那麽一件讓人覺得幸福的事情,可惜她從未體會過。

“算了。”初至沒有說下去,她捏着小栖無的臉,“以後你會見到更多的,不過小崽子,你現在不是在試着讓死亡變成一件不那麽讓人害怕的事情嗎?做的挺好的。”

是呀。

小栖無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就是因為覺得鬼難過,才會想要長大呀。

她堅定地點頭:“栖無會努力的!”

初至将之前撿的風筝拿出來:“給。”

小栖無倏忽睜大眼:“诶?”

初至:“也算是,給活人一個念想,小菩薩,你試着讓他們不要那麽難過吧,不違背生死輪回的話。”

“謝謝帝君!”小栖無撲上去抱住她,“帝君太棒了!”

為了盡快将這個給應爸爸和應媽媽,蘇聞找到了節目組借了一輛車和一個司機,連夜又趕去了應家。

這時候的應家正準備去殡儀館,看到風筝時,一直強撐着在跟殡儀館工作人員交流,跟親戚朋友說話的應爸爸卻沒有控制住情緒,拿着風筝蹲在地上,埋頭痛哭。

小栖無上前,摸了摸他手上的紅繩,輕聲說:“姐姐說,以後她就會變成風陪,陪着叔叔阿姨了。”

她聲音很軟,卻一直在安撫着應爸爸應媽媽:“叔叔阿姨放風筝的時候,就能看到姐姐了。”

“叔叔阿姨,帶着姐姐,去看以後每一年的春天吧。”

周圍的親戚朋友們聽見後都忍不住紅了眼。

應爸爸應媽媽,失聲點頭:“好,好。”

初至騎着谛聽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嘆了一聲:“死亡就是這樣,所以這麽多人都覺得地府可怕。”

蘇聞想起她之前在山莊對小閻王說的話,忽的開口:“不一樣。”

“什麽?”

“有的人,覺得死了可怕。”他說,“有的人,覺得人間皆是煉獄。”

初至挑了挑眉:“蘇大人說的有的人,是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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