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雪夜旅店
千河的意識從一片昏暗中沉沉浮浮, 他不能動,也說不出話。
世界一片漆黑,他感覺自己很冷, 像是心被泡在寒潭之中, 由內到外的冰冷浸透骨髓。
可在這冷意當中,有一大團熱源包裹着他, 把他抱進懷裏。
千河感覺到, 自己的唇被輕輕的碰了碰,一滴溫熱的液體, 落在了他的唇上,冰冷的唇像是被灼傷,這帶着痛意的燙, 一直蔓延到了自己心裏。
莫名的, 千河很想哭。
可是他哭不出來,後知後覺的想到:哦,自己...已經死了呀。
千河的意識徹底陷入黑暗,所以...
剛恢複意識還不知道狀況的水團子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睛,它想問這是哪裏, 一開口卻是:“咕叽?”
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熟悉的語調, 那聲音有些許顫抖, 聽得水團子心中大痛:“千河?”
聽到聲音, 水團子整個團子都呆住了, 它僵硬了片刻,費力的擡眼去看, 是沈嶺竹。
是它以為再也見不到了的沈嶺竹。
只一眼, 水團子的眼睛就濕潤了, 水汽迅速蔓延,充盈了整個圓溜溜的大眼睛,“咕叽!!!”
在沈嶺竹掌心的水團子猛地蹦起來,圓滾滾的身體直直的撞在了沈嶺竹臉上,朝着沈嶺竹的臉劈裏啪啦的掉更小的水珠子。
眼看着水團子就要順着高挺的鼻梁滑下去了,沈嶺竹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它。
他的一只手帶着黑色的手套,就算手套看上去有些許空蕩,也能看出手指的修長。
沈嶺竹被小小水團劈頭蓋臉砸了一臉,臉上卻滿是縱容和欣喜,一只手從自己的眼角帶過,然後溫柔的哄着水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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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不哭了,都過去了。”
“咕叽!咕叽咕叽咕叽!”水團子哭得一抽一抽的,整個身體都在發顫,還不忘假裝沒看到沈嶺竹擦淚的動作。
老男人愛面子,他都懂。
或許是知道了沈嶺竹對他也有愛,又或許是死過一次了,千河整個人心态都變得有些不同了。
情緒大起大落之後,水團子漸漸冷靜了下來,這一冷靜,又想哭了,“咕叽咕?!”
我的手呢?!
“咕叽咕叽咕叽!”我的腳腳也沒有!
沈嶺竹的耳邊回蕩着各種不同語氣不同聲調的咕叽咕叽,意思是一句都沒懂。
而且...
他視線久久的放在那一團水團子身上,總感覺,它好像變小了很多。
原本有掌心那麽大的團子,現在看上去足足縮水了一半。
沈嶺竹眼睜睜看着,水團子溜圓的眼睛裏往外冒了一滴淚,而它的身體,也微不可察的變小了一點。
“別哭了,乖寶。”沈嶺竹眼疾手快摁住了又要落在地上的淚珠子,“再哭身體都要哭沒了。”
水團子臉上細小的嘴巴癟了癟,眨巴眨巴眼睛困惑的看着他,“咕叽?”
沈嶺竹捏着手上的淚,□□彈彈的捏上去軟軟的還有回彈,跟人哭出來的眼淚完全不同,不過...千河現在也算不上是人了吧...
他試圖性的,将那顆淚珠子放在了水團子頭頂。
在沈嶺竹微微挑眉興味的眼神當中,那顆淚珠子慢慢融化,融進了水團子的身體裏。
千河重新睜開眼的前半段,沈嶺竹抱着他安撫着哭個不停的團子。
千河重新睜開眼的後半段,還是抱着他,蹲在地上到處找他哭出來的淚珠子。
淚珠子太小,又是透明的,在破敗的旅店和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裏非常難找。
無數長相怪異可怕的鬼怪,努力的睜大眼睛彎着腰一寸一寸的扒拉着腳下地方,有的幹脆趴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在赤|裸的白之中,眼睛都快看成鬥雞眼了。
場面有點驚悚,又有點好笑。
被沈嶺竹捧在掌心的水團子微微瑟縮着蜷縮了一下,看着那些個頂個吓人的鬼怪,戰戰兢兢的問着沈嶺竹,“咕叽咕叽?”他們是什麽?
沈嶺竹摸了摸圓潤光滑的團子頭頂,溫聲道:“別怕,很快就能找到了。”
“咕叽咕叽。”我是問他們是什麽。
沈嶺竹煞有其是的點點頭,“以後不能輕易哭了。”
雖然不知道到底怎麽回事,但終歸是從身體裏掉出來的,有沒有什麽影響,誰都說不準。
水團子洩氣,嘴癟成一條平直的線,眼簾不開心的微微垂下。
根本說不通,雞同鴨講。
它看上去,就像是動畫當中的史萊姆,突破了次元,出現在了沈嶺竹溫熱的掌心。
終于将所有哭出來的淚珠子找齊,沈嶺竹松了一口氣,看着恢複了一開始大小的水團子,“你可以變回人身嗎?”
自己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也有很多的事情想要解釋。
水團子卻搖了搖頭,一般搖頭只動頭,水團子搖頭,整個身子都在左右搖晃,“咕叽咕叽。”變不回去。
千河有一種感覺,這應該就是他最原始的樣子,或者是,他身上的一切異變,最開始就是這副模樣。
水團子晃了晃,從淺藍色變成了透明,就像一個半圓的水球趴在沈嶺竹的掌心。
“咕叽。”這就是我異變最開始的樣子了。
沈嶺竹聽不懂,但能看出千河變不回人形,見它突然變色,也沒露出什麽痛苦的表情,應該是千河自己做的,雖然驚訝,但沒有無奈的摸了摸它的頭,“乖。”
那些憑空出現的鐵鏈已經完全看不見了,沈嶺竹知道那不是消失了,而是隐去了。
對着乖乖巧巧趴在自己掌心的水團子,沈嶺竹欲言又止。
粗壯的鐵鏈和僅兩指寬的鐵鏈之間巨大的差異,是個人恐怕都會心存芥蒂。
他的愛夾雜着病态的占有欲,想來純粹的愛并不多。
最初知道撿來的少年失憶了,就如一張純白的白紙時,沈嶺竹是動了點心思的,少年長得漂亮,模樣完全長在他的喜好上。
漂亮純淨的眼睛裏只有自己,一口一個哥哥的叫他時,沈嶺竹心動了。
這心動不是愛,而是他感覺,他可以為他的病親手做一顆解藥出來。
在一張白紙,怎麽染色,都看持筆之人的心情,沈嶺竹就可以成為那個持筆的人。
可是越相處越動心,沈嶺竹的良知在拉扯,他的病态和愛在博弈。
沈嶺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更明白他不能這麽困住千河的一生,在千河第一次軟乎乎的,紅着臉向他述說愛意的時候,沈嶺竹知道自己的果子快要成熟了。
可他卻猶豫了,在摘果子的那一刻因為對千河的愛而猶豫了。
一步一步,發展到了今天,他的愛被具象化,以極其微弱的形态,展現在了千河面前。
沈嶺竹抿了抿唇,想解釋,又無從說起。
掌心的水團子軟乎乎的蹭了蹭他的指腹,水靈靈的眼睛看着他,語氣聽上去有些蔫:“咕叽。”
見沈嶺竹投來的視線帶着些疑惑,水團子蹦了起來,啪叽一下落在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上。
水團子發愁的看着自己的目的地,努力的想要怎麽走過去。
終于,停在手腕良久的水團子,試探性的頂出了它左下方的一點身體,原本光滑的身體,突出了一點點小尖尖。
接着是右下方,兩個小尖尖吭哧吭哧的支撐着身體,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沈嶺竹的虎口處。
它憋的光溜溜圓滾滾的額頭都在哼哧哼哧的冒着冷汗,努力的将那點小尖尖伸長,使勁的探過去,卻在快要碰到時,輕輕的碰了一下。
那是沈嶺竹手指關節處血肉模糊的傷。
被碰到的是傷口,沈嶺竹的心卻好似在同時被千河很輕很輕的摸了一下,柔軟得不可思議。
“小傷。”沈嶺竹唇角帶笑,一臉雲淡風輕的将傷得已經能看見關節處的骨頭的傷說成小傷,還溫柔的接住了水團子從額頭落下的小水滴。
“咕叽!”水團子憤怒的盯着他,兩只眼睛很兇的微微下壓着,“咕叽咕叽!”
快點包紮啊!
沈嶺竹這一次大概猜到了它在說什麽,他站起來身來,看着滿目瘡痍的旅店無聲的嘆了口氣。
旅店的半邊已經塌了,連同沈嶺竹住的房間一起,成為一片廢墟,好在還有一半存在,勉強能夠住人。
沈嶺竹命令着鬼怪清理整個旅店,在廢墟中翻出醫藥箱和食物。
他自己給自己上着藥,将那傷痕累累的手藏在白色的繃帶之下,整個過程,水團子就在他膝蓋上心驚膽戰的看着,或者是,在他膝蓋上的紅色泡面桶裏看着。
一邊看一邊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沈嶺竹無奈,“別哭了,都哭縮水了。”
勸不住要哭的團子,只能找了個東西将它裝起來,在打鬥中,從損壞的櫃臺滾落出來的紅色桶裝泡面,直直的撞進了沈嶺竹的視線裏。
利落的将泡面拆開,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把圓鼓鼓的水團子放進去。
哭下來的水珠就在泡面桶底被好好的接住,方便一會再給水團子倒進去。
沈嶺竹一邊上藥一邊哄它,哄着哄着,突然輕笑出聲。
“咕...咕叽?”你...你笑什麽。
水團子哭得抽抽噎噎的問,想不明白怎麽傷成這樣了還能笑出來。
沈嶺竹用沒上藥的那只手,那只帶着手套的手溫柔的摸了摸它,聲音有些慶幸,音色如水擊玉石:“都還活着,真好。”
黑色手套下面,是一雙白色的骨手,一絲皮肉也無,而這只手,在水團子睜眼的時,就被沈嶺竹藏了起來,用的是風衣口袋裏的黑色手套。
水團子愣了愣,連哭都忘記了,淚泡欲落不落的挂在圓溜溜的眼角,突然也笑了。
“咕叽。”
真好。
......
《噩夢空間》游戲論壇上,關于《雪夜旅店》這一個副本的帖子再一次被頂了上來。
“417L:我進了這個副本,裏面全是驚悚又吓人的類人怪物,每一個都看上去很強,還沒有獲得入場卷的玩家可以直接放棄了。”
“418L:吹的吧,一個NPC而已,能翻起什麽大浪。”
“419L:樓上,別忘了有玩家已經死了。”
“420L:死了又怎麽樣,那是他們太弱,等我們真身進入,碾死那個什麽老板,呵,就是碾死一只螞蟻。”
“421L:那也要能真身進入再說吧,在這裏吹什麽牛。”
“422L:牛:???你最好有事。”
“423L:我只說我的想法,其他玩家愛信不信,就這樣。”
與此同時,一則猩紅的公告在《噩夢空間》的論壇上置頂。
“《噩夢空間》開服倒計時:十天。”
開服倒計時,也是還沒獲得游戲入場資格的玩家們淘汰的倒計時。
游戲的入場的有捷徑可走的,可是這個捷徑,也要有能力的人才能走得了這條路。
最後七天,是剩下的玩家們最後的機會。
副本有無數個,已經被攻破的副本是捷徑,想去去不得,有玩家通關的副本是香饽饽,手快能搶到那些副本,手慢就只有在剩下的,有難度的副本裏挑簡單的。
而《雪夜旅店》在其中,是最難的那一批。
可就算這樣,沒有選擇的玩家還是會進入。
殘破的旅店門口,坐在一個巨大的黑影,它的身子比整個旅店還要高,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的上半身。
而在夜晚踏進旅店的玩家們,走過旅店最外面的鐵栅欄,看着面前長長一條的紅地毯,有些疑惑的交談起來。
“這是什麽?地毯?”玩家A一臉懵。
玩家B:“不知道啊,這個副本不是支線任務已經失敗了嗎,裏面的人應該或多或少知道一點了吧。”
“怎麽還鋪地毯歡迎的?”
玩家C:“我看論壇上說的都是誇張的,我們進來以後,也沒有看到什麽密密麻麻的怪物啊之類的。”
玩家A:“那旅店門口是立了兩個柱子嗎?”
玩家D:“你他媽啰啰嗦嗦什麽,直接進去就好了。”
走着走着,幾個人都覺得有點不對勁,“這紅地毯,踩上去怎麽這麽軟...”
“又軟又粘膩...”
這種觸感幾個人都覺得很惡心又有點熟悉,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別他媽說了,就按照我們說好的,敲門進去,然後快點離開旅店,在這山裏躲過七天。”
如果不是需要主人同意進門這個過程,他們甚至不會來這個旅店。
旅店的大門是一個用木板補起來的“門”
為首的一個玩家大着膽子,敲了敲門。
沒過一會,一個人打開了門,那是個男人,容貌俊美,身形挺拔,扶在門板上的手帶着黑色的皮質手套。
男人沒等他們說話,眼神就冷了下去,“吃了他們。”
“什麽?”
玩家們沒聽懂什麽意思,但是顯然,那句話也不是跟他們說的。
腳下的紅地毯突然動了起來,咕嚕咕嚕的往回卷,把幾個玩家一起包裹在其中。
紅地毯一直往上,将他們舉起在半空,玩家們看到了,一張巨大的,眼球暴起,凸出裸|露在眼眶之外的眼睛。
那哪裏是什麽紅地毯,那是惡鬼的猩紅的舌頭。
沈嶺竹面無表情的關上門,回到房間繼續給水團子喂着湯。
他拿着小巧的勺子,溫柔的遞到水團子嘴邊,耐心的等它喝完。
“咕叽?”
沈嶺竹想了想,“第三波了吧,從那之後來的第三批人了。”
每天來一波,每天死一波,而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他們不知道的論壇上,一個帖子高高飄起。
“《噩夢空間》開服倒計時:六天。”
“所有副本進入渠道關閉,請各位玩家敬請等待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