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程序工廠9
夜晚加班的工作比起白天來說簡單很多也随意很多, 所謂的值班站崗,就是在工廠的匾額下面站着,像門衛一樣站夠三個小時就足夠了, 一點多餘的事情都不需要做。
在螞蟻工廠之中看不出時令和季節, 這裏沒有任何植物,螞蟻的身體讓他們感覺不出什麽太大的冷熱差距。
皎白的月光照亮土黃色的圍牆, 圍牆下方站着兩只長相各異的螞蟻, 螞蟻長着人的手臂和腿,身子卻是如假包換的螞蟻。
巨大的圍牆之下, 兩只螞蟻的身體看起來似乎很小。
在叮咚一聲宣布加班任務結束之後,沈嶺竹突然開口說道:“你說會不會有東西在圍牆外面看着我們。”
“就像人類蹲下身子,看向地面上的螞蟻一樣。”
以這個圍牆作為參照物, 他們确實小如蝼蟻, 沈河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而是說:“誰知道呢?”
沈嶺竹笑了笑,沒頭沒尾的說道:“需要幫忙嗎?”
他的小貓眼神微微上挑的看了他一眼,高傲又不屑的模樣, 整個人在月色下變成一只漂亮的貓崽, 渾身雪白, 只有鼻頭的一點粉嫩, 它蹲在地上時身體看上去軟軟胖胖, 很是可愛。
可當它站起來, 動作靈巧的踩着圍牆躍動時,又纖瘦修長, 在皎潔的月亮之下速度極快的踏上圍牆, 雪白的毛發似乎也藏着幾分月光。
沈嶺竹緊随其後, 徒手爬上了圍牆。
一只面貌猙獰長着兩條腿的螞蟻人,一只雪白柔軟蹲在螞蟻人腳邊的貓崽,站在高聳入雲的圍牆頂端,看着腳下的情景。
布局如同沈嶺竹所說,跟他們所在的地方一模一樣,只是明明同屬一片天空之下,僅僅隔着一堵巨大的圍牆,兩邊竟然是不一樣的時間。
圍牆之外,是明亮的白晝,圍牆內裏,是漆黑的長夜。
而他們,就一半站在黑夜之中,一半站在光明裏。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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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河也就是千河本想開口問身邊的人白天看見的圍牆外面是不是晚上,一開口确是一聲甜軟的貓叫聲。
沈嶺竹和他相處許久,或多或少也能從他叫聲的情緒當中聽出一點來,卻故意一臉笑意的說道:“嗯,能一口氣爬上圍牆的貓貓很厲害。”
“這麽可愛的貓貓,變成人了也會是長着耳朵的可愛少年吧。”
他似乎真的在思考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一邊說,一邊用螞蟻的前足摸了摸自己螞蟻頭的下巴,“要是被使勁的揉捏一下耳朵,會不會就直接哭了?”
漂亮的小貓崽眯了眯琉璃似的眼睛,突然極其粘人的跳上了沈嶺竹的肩膀。
沈嶺竹微微一愣,這是認出來了?
可看着肩膀上小貓崽的眼神,好看通透如琉璃般清澈的瞳孔當中是并沒有欣喜和熟稔。
更突然的是,小貓崽叫聲又軟又糯的朝着沈嶺竹叫了一聲,“喵嗚~”
這一刻,沈嶺竹有一種微妙的不爽,如果非要形容這種不爽,大概就是回家後發現自己精養着的漂亮小貓在其他人懷裏撒嬌。
可偏偏這個人,又是他自己。
自己撞上了自己精心呵護的小貓崽在另一個自己面前嬌嬌氣氣的讨要抱抱。
這種極其微妙的情緒沒有維持多久,在沈嶺竹愣神的功夫,他的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推力。
沈嶺竹本來是可以維持住身體的,可看着小貓崽眼中的狡黠,他順着這股力量,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筝一樣迅速的跌落下圍牆。
某個惡劣的貓崽也從圍牆上面跳了下來,原本是中途偶爾踩一腳圍牆借力,在追上下落的人之後,壞心眼的躍至他眼前,踩着不停往下墜落的人的胸膛,動作輕盈的停在了地面上。
漂亮又矜貴的揚起小腦袋,在月色下動作優雅的舔了舔爪爪。
舔了舔...爪爪...
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以後,小貓崽僵硬的收回了自己的爪爪,裝作無事發生一般變回了螞蟻人的樣子。
而沈嶺竹,也毫發無傷的站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千河撇了撇嘴,沒有說什麽,從白天的經歷就能看得出來,這個奇奇怪怪的秦一實力強悍,就算從圍牆之上被推下來,也不會死,不過千河本以為可以看到他受傷出囧,結果別人一點事都沒有。
他擡頭看了一眼天,天上萬裏無雲,更無太陽,只有一輪孤月,為這裏投下一點聊勝于無的光亮。
在他們跳下圍牆,落地的一瞬間,這裏就變成了黑夜,這種變化給了千河很不好的感覺。
“走吧,時間不多了。”沈嶺竹聲音含笑的說道:“就沿着我們來這個副本所做事情的順序,看看這個幾乎是比着模子造出來的工廠是怎麽回事。”
他順便解答了一下,千河沒問出口的困惑,“我白天走上圍牆的時候,這裏也是白天。”
“但是剛剛在圍牆上面看到的是白天,跳下來以後卻又是晚上。”
“要麽,我們又回來了,要麽這月亮是假的,我們看到的日升月落,都是假的。”
千河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嗆聲道:“沒有第三個可能了嗎,你怎麽能保證自己說的都是對的。”
沈嶺竹輕笑了一聲,坦蕩得有些無賴:“不能保證,就是想多和你說兩句。”
“萬一你從我的聲音裏面,有一丁點兒喜歡我了呢?”
千河冷冰冰的瞟他一眼,一字一句咬着音說道:“秦先生,我們的聲音在這裏都是,一模一樣的。”
沈嶺竹低笑,“好的,沈太太。”
他們此時的聲音是略微粗啞的男聲,這樣低着聲調說話,模糊了那點粗糙,倒也有幾分紳士撩人的感覺,可前提是,說話的得是個相貌不錯的人,而不是長着口器的螞蟻。
千河眯了眯眼,語氣輕蔑:“稱呼太太,是某某的太太,口頭花花,腦中空空,一點常識沒有。”
一句話幾乎就要把文盲兩個字貼在對方臉上了,可千河卻看見秦一依舊不着調的笑着。
嘴上死不承認的說着:“是嗎,我感覺沒叫錯。”
千河冷笑道:“多讀幾年書吧,游戲登錄沒學校了,自己平日裏多看看書。”
“小學畢業沒有?就出來丢人現眼。”
沈嶺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也不知道是哪個小混蛋,說要送他去大學幾百個不情願。
說話間,兩個人在夜色下,走進了工廠,工廠的結構簡單,有兩個門可以直達工廠的匾額。
一個就是車間的門,一個是宿舍大樓,這兩個地方,都是有兩個門的,一個連通外面,一個連通裏面。
車間和宿舍大樓之中,就有走廊連通,食堂就在它們兩的中間,他們剛進入這個游戲時的地點就是車間,猝不及防的就開始了車間的工作。
還未走到車間門口,沈嶺竹就聽到了裏面的動靜,他給千河了一個眼神,兩個人慢慢靠近了車間的窗戶。
窗子很高,幾乎是抵着頂端開了一個窗子,沈嶺竹半蹲下身體,拍了拍自己的肩。
千河也沒有在關鍵的時候不配合,很直接的踩了上去。
車間裏面,熱鬧得讓千河有些難以想象,裏面的人也在工作,工作的性質和他們平時做的一樣,流水線作業,但工作的具體內容卻大不相同。
昏暗的車間內,僅有一盞發黃的燈泡,燈泡當中貼着燈壁的全是不小心跑進去又被烤焦的小蟲子的屍體。
這些屍體讓本就瓦數不高的燈泡看起來更加光芒微弱。
它吊在房間的中央,随着不知從哪傳來的風嘎吱嘎吱的擺動着,而燈泡的正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形似漏鬥的機器。
漏鬥的顏色已經有些難以分辨它的本色了,鏽跡斑斑又充滿着發黑的紅,而漏鬥當中,是滿滿當當的一整個漏鬥的殘屍。
這些屍體和屍塊,随着漏鬥在高速旋轉着,漏鬥的下面,連接着十六根履帶,每一根履帶前面都站着一個人。
他們背對着千河,讓千河看不到他們的樣子,但那些的的确确的人,身體四肢,都是人。
履帶前工作的人,手腳麻利的挖一坨已經被攪拌成了肉渣的碎肉,手指靈活的将肉塞進罐頭當中,然後扭上蓋子,放在履帶上,順着履帶被運輸到一個統一的巨大的泡沫箱當中。
泡沫箱上面貼着标簽:螞蟻牌肉罐頭。
他們的速度很快,漏鬥當中的屍體轉眼就見底了,其中一個人拍了拍機器,發現再沒有肉出來以後,突然朝着他身旁的一個人沖了上去。
猛地一口,咬在了那人的脖子上,硬生生的撕下一塊肉。
他滿口鮮血,牙齒叼着一口剛被咬下的肉,擡起了頭。
千河終于看清了他們的樣貌,他們臉上什麽都沒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唇,僅有一張肉色的臉皮,人本該有的上下嘴唇,他們沒有,但嘴唇周圍的皮膚卻在,缺少了嘴唇,少部分的牙齒就裸露在外。
而車間裏面周圍的人也沒有幫忙,直接你一拳我一腳的蜂擁而上,慘叫聲太過尖銳,就算站在車間外面也能聽見被群起而攻之的那個人凄慘的叫聲。
慢慢的,叫聲漸漸變弱,人群退開,率先咬下脖子上的人的那人扛起了呼吸微弱渾身是傷的人,動作利索的爬上了絞肉機,将人扔進了機器當中。
他們做肉罐頭,肉罐頭沒有原材料了,就自己充當原材料,無論是否自願。
而看着其他人依舊動作自若的接着裝肉罐頭,似乎他們對自己的命運也有一定的了解。
扔下人進入攪拌機的那個人沒有跳下漏鬥,他好像看到了什麽,頭越擡越高,對着千河露出了一個獰笑,他只有臉皮沒有五官,千河僅僅能通過他牙齒周圍皮肉的上挑,看出那是一個笑。
他的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麽,聲音不大,千河在車間外面難以聽清,但從他嘴的開合,感覺是一直不停的在重複一個字。
車間裏面的所有人齊齊轉過頭,十五個人從身形身材能看得出其中男女老少皆有,他們就這樣齊刷刷的将頭對着千河的方向。
他們明明沒有眼睛,千河卻感覺到了被注視。
千河猛地從沈嶺竹肩膀上跳下來,語調急促的說道:“快跑。”
說完他頭也沒回拔腿就跑,一丁點兒解釋和反應時間都沒給沈嶺竹,更是沒打算等他。
“嘩啦”一聲劇烈的玻璃被打破的聲音響起,一只手臂,從破碎的窗子當中伸了出來。
沒有打到人,那只手的主人遺憾的将手收了回去。
車間的門被打開,裏面的人蜂擁而出,嘴裏不停的念着:“臉!”
“臉!!”
“臉!!”
他們的聲音和沈嶺竹他們是不同的,這些此起彼伏的叫着臉的聲音有男有女,聲音有年邁有年輕。
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的語氣都無比狂熱,像是最瘋狂的邪教成員,癫狂又帶着強烈的渴求。
他們十五個人瘋狂的朝着沈嶺竹和千河追來,夜色之下,每個人努力的伸長了手臂試圖去抓沈嶺竹和千河,而他們通通都沒有五官,僅有一張臉皮。
“他們這麽追我們幹什麽,”千河看着追上來的沈嶺竹道:“我們又沒有臉現在。”
沈嶺竹看他一眼,“我用肩膀抗你,你是一點不等我,撒腿就跑。”
千河理直氣壯道:“我怕死。”
“再不拜托它們,我們就要被追上了。”
他擡頭看到前面的宿舍大樓,一頭就紮了進去,宿舍大樓也如車間一樣,只是外面看着一樣,內部的布局結構也大不相同。
一樓不是宿舍大廳,而是一排一排的透明玻璃管,管子很大,裏面用藍色的液體泡着一個又一個人的人。
中間有兩個手術臺,此刻一個手術臺上綁着一個人,臉皮已經被割去了,只剩血肉模糊的一片,另一個手術臺上,則綁着一個螞蟻人。
螞蟻跟人差不多高,臉上是一張人的臉。
但能看出,它臉周圍有一圈密集的針線,這張人臉是被縫上去的。
千河走過去,手一把被螞蟻人抓住了,它被縫合上去的五官痛苦猙獰,“救我...求求你,救我。”
突然,它整個人都極度痛苦的掙紮了起來,嘴裏發出一陣陣的嘶吼聲。
它的身體慢慢縮小,越來越小叫聲越來越微弱,一個人高的身體,直接縮小成了一只小螞蟻大小。
成了沈嶺竹和千河都很熟悉的樣子,長着人臉的螞蟻,如同他們在育嬰室看到的那樣。
千河突然道:“你覺得它是人還是螞蟻?”
“雖然身體是螞蟻的,臉只是被縫合上去的,我卻覺得,那個身體裏面的意識,是人的。”
沈嶺竹點了點頭,“很不巧,我也這麽覺得。”
此時,那些無臉的人也追了上來,卻躊躇在宿舍大樓門前,左右徘徊,不敢進來。
見此,兩個人幹脆沒有再管它們,“等會怎麽出去?”千河道:“我們兩個人,對上這麽多會很麻煩。”
“我在窗戶的時候就看過他們打架,速度很快,力氣非常大,剛剛追上來的時候,你應該也看到了。”
“而且,他們似乎都沒有理智了。”
确實,沈嶺竹和千河的身體素質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可那些無臉人的速度絲毫不落于他們,如果不是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在宿舍大樓門口徘徊了一會,可能早就追上來了。
那些癫狂叫嚷着臉的和剛被縫合上臉的人一對比,就更加覺得那些無臉人已經沒有屬于人的理智。
“宿舍不是有兩個門嗎?”沈嶺竹平靜的說。
手術臺上,那只小螞蟻爬了一會便在光滑的臺面上不動了,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死了。
沈嶺竹伸出手探向被綁在手術臺上已經失去了意識的那個人的鼻子,“還有氣,活着的。”
這時候再仔細看玻璃管子裏面的人,這才發現裏面的每一個人都沒有臉,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和外面的無臉人不同,外面的沒有五官,臉上一片平整卻還有臉皮,而這些管子裏面的,連臉皮都沒有,只有血紅色的肌理。
沈嶺竹數了數,這裏總共有兩百三十七個玻璃管。
一樓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了,兩個人就朝着二樓走去,在踏上二樓的同時,外面的那群無臉人沖了進來。
他們的動靜太大,又高聲反複興奮狂熱的叫着一個字,不停的叫不停的叫,十五個人加在一起,聲音回響在宿舍樓,詭異又讓人心頭發毛。
“你先查看一下二樓有什麽情況,”沈嶺竹道:“我去一下就回來。”
“你來這裏看看。”千河突然叫住了沈嶺竹,“看這個眼不眼熟?”
二樓牆上,有一個布告欄,布告欄上張貼着三個人的信息。
“螞蟻工廠109號分廠車間管理員:螞不乙。”
“螞蟻工廠109號分廠宿舍管理員:螞十一。”
而最上面,是一個兩個人都認識的人。
“螞蟻工廠109號分廠代理經理:旺財。”
螞不乙,和螞十一,兩個的照片都是螞蟻人的樣子,兩個都長着人類的嘴,和一條人類的腿,只是一個人的嘴唇上方有一顆不起眼的痣。
而兩個螞蟻人的腿,都同樣很細,如果單獨看,就會錯認成體型較瘦的女生的腿,但如果知道是螞蟻異變而來的,就會想到螞蟻的六條足,都是極細的。
他們變出腿以後,腿上都套着一條肥大的褲子,連腳踝都看不見,無論誰走起來,都是空蕩蕩帶風的感覺,僅憑腿來判斷很難。
但是,嘴上長着一顆痣的,可就只有一個。
“我去處理一下他們。”沈嶺竹看了一眼,對着千河說道:“看能不能引開。”
“需要幫忙嗎?”
沈嶺竹輕笑一聲,“你在二樓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就可以,記得跟我分享。”
說完,他走下了二樓。
脫離了千河視線範圍,沈嶺竹也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在地面借力躍起,踩在玻璃管上翻過了無臉人,看到一群人都追了上來之後,才跑出了宿舍大樓。
一路沿着原路跑回到車間,在昏暗的,充斥着血腥味的車間裏面,三個惡鬼,面目猙獰,盤踞在天花板上,在無臉人充進來的一瞬間,對着一群人露出了笑容。
沈嶺竹平靜的站在車間的陰暗處,看着一切的發生。
既然敢帶着小貓來到這裏,他就有所憑仗,沈嶺竹能召喚出來的惡鬼數量,早就不再是技能所限制的一只了。
“沈嶺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