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機緣
而此時白芨作為看客終于從諸芨的身體裏脫出。
諸芨耗盡壽元守護同門直到死亡,妖獸潮退去,只剩下慘烈的清硯宗,以及守護在諸芨屍骨旁邊的巨大石劍。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石劍經歷了風吹雨打,巍然不動。無論是風霜雨雪,四季變換,它都停留在清硯宗。
直至那一具具屍體腐朽成白骨,無數食腐草生長于此處,鎮山劍才潛入地底。
直到數十年後道清再次踏足此處,看見清硯宗生出無數食腐草,搖了搖頭将此方地界與版圖割裂,從此清硯成為秘境碎片漂浮在古森林之中。
再之後,便是白芨三人無意間踏足此處,被鎮山劍拉入數千年前的記憶裏。
霧氣散去。
白芨與喻永朝仍站在折扇之上,遠處一襲紅衣的傅正卿亦在凝視着石劍。
白芨轉頭看向喻永朝,心裏很是好奇:“我去藥王谷詢問過師兄的蹤跡,但是藥聖說你并未入谷求藥。”
喻永朝臉色不太好看,事實上三個人的臉色都奇差無比。畢竟被這秘境擺了一道,又都經歷了死亡的感覺,臉色好看才怪。
他言簡意赅:“毒發身亡了。”
白芨肅然起敬,師兄居然沒撐到大結局。
傅正卿踩着陣法飛到二人的身邊。
白芨同樣好奇諸卿最後的結局:“我回到清硯宗時,只找到了斷掉的本命劍,師兄最後是怎麽死的?”
好嘛,三個人死後開複盤會議了。
傅正卿神色不變:“諸卿煉制傀儡損耗精氣,妖獸潮來得突然,清硯宗的弟子根本攔不住。他一個人殺不過來,又折損了實力,生生教那群妖獸踐踏死了。”
白芨嘆了口氣。
“清硯宗的悲劇,在于諸芨的優柔寡斷,在于師兄兩人的貪欲,更在于清硯掌門留下的那段影訊。”
塵封在千年前的歷史,如今被揭露開,是如此蒼白腐朽。
喻永朝卻是沒有認同白芨的看法,走下折扇,從鎮山劍底部摸出了幾樣東西。
他定睛看了片刻,這才緩緩笑了。
白芨偷偷拽了拽傅正卿的衣袖:“大師兄這是在笑什麽?”
站在人家滅門的墓地裏笑,怪滲人的。
她的情緒還沒從幻境裏緩過來呢。
傅正卿看到了喻永朝手裏攥着的物什,并未作辯解:“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更何況是道聽途說。”
那便是鼓勵她親自去查看的意思了。
她走到喻永朝身旁,去看手中的東西——掌心之中是四枚熟悉的仙宗玉牌,上面刻了字。仙宗的玉牌注入靈力後會顯現主人的信息。
這四枚玉牌既然是在鎮山劍下尋得的,那玉牌的主人身份也就了然了。
定是諸芨師門四人。
白芨在幻境中并未細看身份玉牌,如今見到喻永朝如此仔細地觀察,伸手拿了刻着諸芨的那塊。
玉牌一入手是清涼的觸感。
白芨撫摸着玉牌上刻的字。
清硯宗,諸芨。
然而就在手指觸及到玉牌背面時,白芨才發現不對勁。
背面依舊有字。
她驚詫:“這是?”
喻永朝一字一頓地念出玉牌背後的刻字:“海清河晏。”
看着白芨震驚的表情,他聲音逐漸低沉:“我與你說過諸朝毒發身亡,并不是指他去藥王谷路上毒發,而是在途中得知妖獸潮的消息,走到一半趕回去時發作了。”
喻永朝的視線轉到手中刻着諸硯的那枚玉牌:“清硯宗的名字取自于海清河晏。若是整個宗門會因一己私欲導致出這樣的結局,不知諸硯掌門會如何想。我還是認為,以天下太平為宗門名字的掌門不會教唆門內弟子争奪權力。不過仙宗的人因為貪欲滅門,也算正常。”
“而事實上諸朝即便想要掌門之位,在清硯宗遇到危機時冒着毒發身亡的危險也要趕回去。諸芨也只是渴望兩個師兄的疼愛。他們并沒有做錯什麽。”
他看向白芨:“如若我不說諸朝是因為趕回清硯而毒發身亡,你是不是以為他只是死在了尋藥的路上?”
白芨的推測與評價在瞬間就被打翻。
正如傅正卿所說,眼見的不一定為實。
然而無論真相是什麽,清硯宗早在千年前就已經覆滅了。人已經不在了,徒留一把石劍守護在此處。
幻境給她們選擇的機會很少。
白芨蹲下身,并沒有動用法術,而是用手輕掃了掃石劍底部的灰塵,心情複雜:“如若我當時選擇避開妖獸潮,看着清硯宗覆滅,是不是就沒這麽好運,安然無損地走出這幻境了?”
“也可以說是鎮山劍想看你做何選擇。”喻永朝凝視着石劍說道,“這是一把良善之劍,從她選擇了諸芨開始,就注定了後面的結局。諸芨沒有害人之意,她也是。你選擇了諸芨想選的路,鎮山劍自是不會傷害你。”
白芨垂眸,看向那遠處層層疊疊的白骨。
她曾遲疑過破陣之法,最終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阿碧性情至善,不應當是這樣的結局。
白芨輕輕地撫上了劍身。
就在她雙手觸碰到劍身的一剎,巨大的石劍變換成正常的佩劍大小,落在白芨的手中。
白芨:????怎麽動了!
在這樣的氛圍下,突然動起來?
很吓人的好吧!
傅正卿頗有興致地看了那劍片刻:“師妹若是缺一把佩劍,可與鎮山劍結契。”
那劍有意于白芨,甚至想認白芨為劍主,這才變為普通佩劍大小。
白芨聽了二師兄這話,幾乎是沒有片刻的猶豫就拒絕了:“我并不想修習劍法。”
喻永朝突然出聲:“并不一定要你修習劍法。鎮山劍是千年前的古劍,已經屬于神器級別。即便你不用劍,它亦可用來防身。”
喻永朝這話說的并沒有錯。秘境中機緣勝過一切,即使不用劍,上古神器也是一種保命的法寶。
可沒想到白芨依然拒絕:“鎮山劍認的主是千年前的諸芨,并非被拉入幻境的我。阿碧對諸芨的感情才使劍守着清硯宗近千年。我并不用劍,為何要破壞這段塵封的歷史?”
“好劍配好主,千年前因為衆人對鎮山劍起了貪念才導致清硯宗慘烈的結局,若是鎮山劍再度出世,也許會釀出災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既然不用劍,為何要帶走阿碧?
讓她守着諸芨,守着清硯宗,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手中的劍沉寂下來,又緩緩向不遠處飛去,停滞在空中。
雖然拒絕了鎮山劍,但白芨似乎在觸碰它之後了解它的想法,此刻它是想引導人去往它所在之處。
白芨轉頭去看傅正卿道:“二師兄,它好像在叫你過去。”
鎮山劍停滞的下方是一片被開辟出的空地,并沒有累累白骨。傅正卿走過去時,着實有些驚喜,随後表情複雜地看向空中的鎮山劍:“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找回來了。”
空地之上是三副熟悉的老朋友——
諸卿用心頭血煉制的紫金傀儡。
傀儡有的完好無損,有的肢體已經從身軀上斷掉。
白芨忍不住驚訝:“這傀儡分明連鎮山劍也砍不壞,怎麽會破損成這樣?”
“你低估了妖獸潮的沖擊力。”傅正卿撿起傀儡的斷肢,端詳了片刻,“沒有損耗的是在外追捕諸芨時恰巧躲過了妖獸潮的路徑。而那些斷掉的……”
“妖獸成百上千,也許一只妖獸并不能對傀儡造成損害,可十只、百只呢?”
“諸卿即使修為在合體後期,也阻擋不了源源不斷的妖獸潮。”紫金傀儡并沒有排斥他的靠近,甚至對他過分親近,在被他觸碰的時候射出數道傀儡絲。
白芨被這突生的變故一驚,卻發現傀儡絲并沒有攻擊他的意思,反倒是把傅正卿的手與那斷肢牢牢纏住。
白芨悟了:“這傀儡是賴上二師兄了?”
賴!都可以賴!
畢竟是諸卿煉制的傀儡,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從而選擇他也算正常。
傅正卿沒有拒絕,當即咬破了食指,滴血與紫金傀儡結了契。
喻永朝正看着白骨堆不知在想什麽,二師兄得了紫金傀儡,她拒絕了鎮山劍,這麽一對比,就顯得大師兄有些孤零零的。
白芨組織自己的措辭,她在想怎麽開口才能不讓大師兄感到心裏不平衡。糾結了半天,她慢吞吞地喊了聲:“大師兄……”
喻永朝沒反應。
白芨本來想上前扯扯他的袖子,卻突然想起來自己秘境之中喝醉了後幹的好事,伸出的手一下子頓住了。
她喝醉了偏偏會斷片!好不容易蒙混過去了,要是再讓大師兄想起她喝醉了幹的事豈不是很尴尬。
她又喚了一聲喻永朝。
這回大師兄倒是聽見了。
喻永朝終于舍得把眼神從白骨堆移開了,他轉頭看着面色糾結的白芨:“怎麽了?”
白芨還是說不出口,但面對喻永朝專注的眼神,她即使說不出來也得說點什麽。
她想起在晉王城看到的話本:“我是一個精通魔性的小師妹。”
喻永朝似乎在等着她繼續說。
大師兄專注的眼神太有壓迫力,偏偏這個時候白芨記不太清後面的內容了,一咬牙一閉眼,終究把後半段憋了出來:“三句話,讓大師兄聽了我……”
“兩句以上。”
喻永朝手裏的折扇咔噠一合。
師妹進了一趟秘境,腦子被諸芨影響了?
白芨沒敢看大師兄的表情,無論怎麽樣,她都沒有打擊到大師兄的信心,這很好。
就在白芨想開口緩解尴尬時,鎮山劍周圍的食腐草與白骨突然化作點點螢光消逝。以石劍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似乎整個秘境中的一切都在消融。
而就在石劍的下方,出現一片碧綠。
三人的目光被如此浩大的陣勢吸引。
就在眼睛捕獲到了那片綠色之後,白芨發現兩位師兄的目光明顯熾熱。
白芨疑惑道:“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