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神獸回歸神殿,卻遲遲不肯與上川連行神聖之禮,先前的謠言再次盛行起來,朝中本來就有臣子質疑,只是上川連一直采取強硬手段壓制,然三天前近百名官員自發去将離殿請願,卻都有去無回。

本來這消息封鎖得極嚴,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當日被我無意間踹飛的樞密使簡迢明大人,因為提前離開,得知消息後連夜狂奔逃出王都,投奔了在通絕嶺以西駐紮的上川近,因而才保住性命。

大家都說簡大人起的名字好,簡迢明,“撿條命”,怪不得近百名官員最後只有他一人漏網。

而這則消息激起了更多朝臣對上川連的不滿,二王子威信日下,與此同時,大王子上川近和七王子上川遲分別于南漠和沙城起兵,一路招攬兵将賢士,直攻王都,打得旗號便是“誅無道,承天意。”

內有戰火紛争,外有強敵壓境,上川連腹背受敵,只能先與暗夜神族簽訂不平等條約休戰,如此卻又添了個賣國求安的罵名。

我一邊吃着葡萄,一邊坐在軟榻裏聽發鬏十一的彙報,知道此時上川連一定恨我恨得牙癢癢,明白自己的好日子所剩不多,只能抓緊時間好好享受。

“我讓你們畫的東西都畫好了嗎?”我問發鬏十五。因為懶得起名字,所以我索性給衆發鬏排了序號,又省事又好記。

“回将離大人,已經畫好了。”發鬏十五湊到我面前,低聲說,一邊說還一邊警惕地四下看看。

我滿意地點頭,覺得這些日子自己對發鬏們的訓練甚有效果,将離殿裏總算落得個清淨。接過發鬏十五遞過來的幾張圖紙,細細查看,這正是前幾天我讓她們繪制出來的将離殿以及其周圍的平面圖。

“将離殿的地下通道居然可以通到外面,這是哪?”

“回将離大人,這是紫英殿,前國師雲弄的寝宮。”發鬏十五神秘回答,“這條通道好像沒有人知道,是我和四十三無意間查到的。”

“還有別人知道嗎?”

發鬏十五搖搖頭,認真道:“将離大人教導過,不管有什麽發現都盡量不要聲張,說不定什麽時候便可以派上大用場。”

我将圖紙收入懷中,贊賞地摸了摸十五的發鬏,“做得很好。”

窗外傳來悠悠的撞鐘聲,百官上朝的時間到了。我登上将離殿的最高處潇雨閣,俯視着整個王都,天藍水淨,天華湖畔萬民遙遙朝拜。然而百官并沒有去上朝的天南殿,反而向我這個方向走來,為首之人正是擔任執政官的二王子上川連。

我挑了挑眉毛,眯着眼看他們走向将離殿,知道自己住別墅吃葡萄的好日子應該是過到頭了。

Advertisement

“臣上川連今日攜百官觐見将離神獸,乃是為我朝子民祈福。如今國內戰火紛亂,王都子弟奮勇平叛傷亡無數。将離乃國之神獸,慈悲為懷心連百姓,煩請今日便登上祭壇施展神力,為我朝英勇的将士們祈福,免其傷痛,固其體魄,保我河山,穩定朝綱。”上川連一番話說得擲地有聲,且故意用法術将聲音擴大,回蕩于整個王宮的上空,連王宮外天華湖畔的普通百姓們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臣等,恭請将離大人登祭壇做法。”

他說完這些,便帶領百官向我深深一禮,神情虔誠而肅穆。

他身後的臣子們也随着他附和道:

“臣等,恭請将離大人登祭壇做法。”

神獸不是白吃白喝地被供在神殿裏,這我是知道的。所謂拿人錢財□,受着全國上下子民的供奉,就要為子民們辦事,道理其實和做殺手也差不多。

然而問題的關鍵是,我這只神獸是被人封印了神力的,想必那天夜裏上川連已經看出來了,所以才想出這樣一個陰損的招數,想以此來動搖神獸在百姓中的地位,證明我是個冒牌貨。

如此一來,上川近和上川遲的起兵就沒有了借口,反而從正義之師淪落為亂臣賊子,而我這個冒充神獸的人則會被處死,一舉兩得,甚妙。

我靜靜地看着上川連那雙邪魅的眼睛,他也回我以淡淡的笑容。我在衆人或是好奇或是感激或是期待或是別有用心的目光中,走下潇雨閣,登上将離殿外面向天華湖的祭壇。

神聖的祭壇,遠遠地屹立在王都之巅,相比于金宮的穹頂還要更接近天空。它沐浴了百年風雨,卻仍像剛剛墜落凡間的璞玉,不染一分塵埃。人們向着祭壇注目,數以萬計的民衆中卻沒有一絲嘈雜議論聲。

碧色的天華湖畔擠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們之中有在戰争中丢了兒子的白發老婦,也有丈夫重傷致殘的新婚女子,他們都望着祭壇,望着我,眼神中是難以言喻的期許與希望。

然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祭壇上閉上眼,希望能像上次在湖底那樣腦中蹦出一句句古老而晦澀的咒文。雖然我知道,這種事情發生的幾率有多麽渺小。

閉上眼睛的世界讓人很安心,然而長久的無作為終是引發了人們的紛紛議論。我微笑了一下,将眼睛睜開,恰看到上川連嘴角勾起的一抹笑容。

“将離大人為何不做法?”上川連問。

我不說話,只是看着遠處的天華湖,不知道為什麽,那片美麗而幽靜的湖水讓我覺得格外熟悉,仿佛我已在這裏守望了百年,只是我不知道那執着的守望究竟是為了什麽。

祭壇下的議論聲越來越大,上川連慢慢上前一步,舉手示意衆人安靜,又轉向我:“子民罹難,神獸應做法護佑,為何回歸多日仍沒有作為?”

人群寂靜下來,千百萬道目光集中在我身上。上川連一步一步走上祭壇的階梯,直到走到我面前。

“将離大人究竟是不願做法,還是不能做法?”他的問話傳播得極遠,讓王都附近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說,你究竟是何人?膽敢冒充神獸!”

此話一出,安靜的人群再次慢慢沸騰起來,上川連輕蔑地看着我,用很小的聲音對我說:“将離,這周圍已被我設了屏障,我倒要看看你今日還能逃到哪裏。”

“殺了我,這将離殿便會重新覆滅,到時天下皆知你弄死了神獸,不怕到時候百姓造反?”

“殺你?不不不,留着你還有大用處,我怎麽舍得殺你?”上川連墨色的執政官袍在風中張揚地舞動,他靠近我幾步,手心翻轉,喚出一個火團,“你當日扮作阿慈想與我做的事還沒做成,這樣便死了豈不可惜?”

想與他做的事?什麽事?

上川連舉起手中火球猛地擊向我,我閃身一躲,手臂還是被火團的鋒芒燒傷。

“你們都看清了吧,神獸将離竟然會怕我的魔法攻擊,她身上根本沒有聖光護體!她只是人,只是普通的人,是個冒充神獸的騙子!”

祭壇下徹底炸開了鍋,有人甚至直接暈了過去,那些想救治家人而懷着期盼趕來的婦人們嘤嘤哭泣,幾名老臣眼中盡是失望之色。

“冒充神獸,亂我民心,是誰派你來的?”上川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勝券在握。

我擡起頭看他,淡淡地回答:“現在不用我說,人們也知道該把罪名安到誰的頭上。”

上川連嘴邊蕩起一絲笑容,“不錯,還不算太傻,不枉我與你一番周折。”

說罷,他大袖一揮,幾名帶刀侍衛登上祭壇。

“此人冒充神獸,罪不可恕,暫且将其拿下押入天牢,擇日處決。”

侍衛上前将我架住,我卻并沒有反抗,只是看着遠處天華湖畔落寞而絕望的百姓,心中隐隐有愧。

居元老頭說我被封印了神力,我以前倒是沒有在意過,只是這一刻,我竟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做點什麽,不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

上川連仍留在祭壇上,給王都的子民洗腦,讓他們知道先前的謠言只不過是別有用心的人編造出來,為的是動搖民心,霍亂天下,并號召将士們守衛國之根本,将叛逆者一網打盡。

我最後回頭望了一下天華湖,王都巍峨的宮殿浩蕩雄偉,微微笑了一下。

終于可以将這所有擺脫了,神獸可真不是什麽好差事呢。

我被人拖進所謂的天牢。這天牢正是在将離殿正下方,發鬏們早已在圖紙上将此牢畫出,我問怎麽這将離殿裏也會有天牢,她們卻也一片茫然。

于是我推測此牢定是上川連很早以前便命人建好的,就是為了有一天用來囚禁神獸。

身上華麗的衣袍被人除去,我的雙手被鐵索吊在半空,腳尖踮起才能勉強夠到地上,不過這相比于島上的地牢還是小巫見大巫。

我心平氣和地等着,閉目養神,也不叫也不嚷,看管的獄卒們甚至都有些好奇地看着我指指點點。

等了半日,天牢門外終于有了動靜,我睜開眼睛,看到上川連走來。

他站在我面前,粗暴地扳起我的下巴,似是要将我的颚骨捏碎,我微微皺眉,他在我頭上一拉,拽了一根頭發下來。

“換溶液……敢用這招在我面前做戲,想不到我竟然也會糊塗這麽久……”上川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那根頭發看了良久,竟有些落寞地幹笑幾聲,然後目光又恢複狠利,“不過倒是謝謝你提醒了我,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想到這麽妙的計策。”

他向身後的侍衛使了個眼色,那人上前将我的頭發接住,仔細收好退了下去,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猜,放有你頭發的換溶液,會給誰喝下去呢?”上川連聲音很輕,笑得極有風度。

我漠然地瞥他一眼,仍不吭聲。

“那個叫杏兒的小丫頭……你可還記得?”

我微微蹙眉。

上川連繼續慢慢說道:“給她喝點換溶液,變成你的模樣推上斷頭臺,到時候,将離殿仍然生機盎然沒有變化,那麽天下人會怎麽想呢?”

我擡眼看他,上川連挑了挑眉毛。

但我只是對他輕輕一笑,回道:“關我屁事。”

上川連顯然有些詫異,饒有興趣地盯了我半晌,朗笑幾聲:“不錯不錯,如果不是你喚醒了将離殿,我倒真要懷疑你是不是那天底下最純善的狗屁神獸了。”

就在這時,天牢外又有響動,獄卒來報說是莫遷大人急着求見。

“讓他進來。”

莫遷垂首走進天牢,卻不曾看我一眼,只是對上川連一禮,沉聲道:“啓禀殿下,上川近與上川遲兩部大軍已分別逼至王都西城門與北城門,三軍将士已整裝待發,還請您示下。”

上川連聽了眸色一黯,涼涼地掃了我一眼,丢了句“改日再與将離大人小聚”,便大步離去。莫遷緊跟而去,只是在離開天牢之前對門口的兩個獄卒使了個眼色,兩名獄卒為不可見地輕輕點頭。

等天牢再次恢複一片死寂,我悄悄将手心裏藏着的一枚銀針夾出來,看了眼吊在手腕上的鐵鎖,深吸一口氣。

不知道這裏的鎖有沒有那麽難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