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上川遲最後向我望了一眼,便起身跨上神鷹,在前後數十侍衛的簇擁下衆星捧月地離開了。飛禽羽翅扇動的巨大氣流帶起擺渡之門上空的滾滾黃沙,吹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只能眯着眼,看着浩浩蕩蕩的王族騎兵向北方飛去,直到變成密密麻麻的小黑點看不見。

确定他們是真的離開了,我才從魔法屏障中出來,站到高處向他們離去的方向眺望,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一百多年國家一直處于不穩定之中,本來好不容易盼來了合法的王登基,卻又鬧出宮變。

如今的情況十分令人尴尬。

上川近的王魄被分離出去後,可以說如今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了,也就沒有王的存在。但是王又沒有死,所以天命不會轉移到其他人身上,也就不會有新的王産生。

沒有合法的王統治,很快便會有暴動在各地爆發,接着便是自然災害,洪水幹旱火山地震,然後是瘟疫,死亡……

這一代的百姓還真是倒黴,就沒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

但歸根結底,這一切的緣由都在我,當年作為雪淩獸所犯下的罪,我永生永世也無法得到贖救。但即使是現在就把我帶到神的面前,再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還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即便天上一個雷閃把我劈成灰。

上川遲離開之後,我們又先後遇到兩三撥追兵,都是些陌生的面孔,也分不清是哪一方的人。

我本來不明白為何不論自己怎麽改變行蹤,不論将追兵甩了多遠,都依舊會被人找上來,但幾次三番下來我卻悟出了其中的道理。神獸靈力十分強大,只要稍微有些法術根基的人都會感應到我的存在。這就是為什麽當初雲弄會拼死将我的靈力封住,以此躲過了很多輪搜查。

當第四次看見有人向我們圍過來的時候,我終于有些惱火了,索性在躲過他們之後,隐沒了自己的靈力,這樣我和雲弄便如大海中的一滴水,融入這茫茫闊野中。所以我不能再飛,也無法施展魔法,只能憑四只蹄子穿越擺渡之門無邊無際的荒山與沙漠。

找了根枯木根,将雲弄放上去,我在最後一處可見的泉眼旁喝飽了水,将一直叼在嘴裏的匕首放入雲弄懷中,然後銜起木根的枝杈,托着雲弄,開始了荒漠中的長途跋涉。

一天過去了,雲弄還是沒有醒。

我曾試過一切方法讓他醒過來,可是都沒有成功。

此刻已是黃昏,落日将滾滾沙浪染上了壯麗的紅色,鮮豔得仿佛汩汩流動的鮮血。一路走過,與漫漫黃沙反襯的只是間或遇見的動物骸骨。

因為這裏遠離城池,靠近世界的邊緣,所以有很多稀有異獸,所看到的骸骨千奇百怪,倒是給我增添了很多樂趣。有兩個頭的大鳥,四肢颀長的爬行類動物,還有長着七八只腳卻沒有脊椎的不明怪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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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裏被樹枝劃破,還沒等完全愈合便又被劃傷,反反複複,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腿上腳上被太陽曬得滾燙的沙粒磨破,細小的沙粒鑽進傷口,每走一步都又癢又疼。我曾幾次經不住誘惑,想恢複靈力治愈,但只要一想到這樣會引來追兵,這樣下去,他們總會推測出我的目的地在哪裏,那此番逃亡的價值就沒有了。

回頭看了看雲弄,他的眼睛仍緊緊閉着,好像永遠都不肯醒過來一樣。我時刻注意着他的嘴唇,如果看到他的唇幹裂了就翻出水囊給他喂幾口水。每一次喂水的時候我都會俯□,将頭貼到他的胸口聽聽他的心跳,然後再重新叼住樹杈,向着世界極南的荒海前進。

每走一步,我都跟自己說,或許下一秒鐘他就會醒來。

每走一步,我都仿佛聽見一個人在身後輕聲的呼喚。

只是我希望他叫我什麽呢?

淩兒?小白?抑或是……十七?

我不知道,反正都是我一個人,但我心裏總覺得這其中是有些不同的,可究竟不同在哪裏,我卻想不明白。

也許是走了太多的路,累得我腦子不太靈光,四條腿已經很麻木了,只是機械地向前挪着。夕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以下,在天與地的盡頭,蔓延出一道瑰紅的霞光。

腳下已經開始出現稀疏的植被,我知道自己很快便要走出這寸草不生的擺渡之門了。很想趕在天黑之前找個土坡跑上去,然後迎風而立,很有霸氣地甩甩頭上的鬃毛,感嘆一下自己赤手空拳就征服了這讓世人膽寒的石山荒漠!

如果我僅僅是神獸的話,這可是萬萬辦不到的!我還是殺手白十七,是從魔窟般的訓練島出來的!

但不幸的是,我只來得及望着遠處隐隐現出輪廓的森林抽了抽嘴角,然後便四條腿一軟,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要不要現出靈力呢?在失去意識之前我這樣想了想,然後便沉沉地睡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恢複了意識,最初的感覺是有東西在觸碰我的手(前蹄?),然後是腳(後蹄?),再然後脖子,臉,胸……我微微皺眉,覺得情況不對,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上像壓了兩座大山。

直到……那東西觸到我的靈角!

霎時間,渾身像是通了一陣電流,仿佛被丢到火裏燒。我幾乎是噌地一下從地上跳起來,猛地睜大雙眼。

然後,看到了一雙如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

我呆呆地瞪着對面的人,活像一只木雞。

“小白,你的靈角被沙粒灼傷了,需要盡快用水冷敷。”白衣男人手裏拿着一塊濡濕的帕子,看樣子是從他衣袍下擺撕下來的,說着便又要來擦我的靈角。

我仍出神地看着男人,目不轉睛,好像生怕一眨眼便發現一切都是幻覺,男人只是昏迷地躺在一旁,沒有絲毫生命力。

所以,便沒來得及反應,讓他再一次覆上了靈角。

于是我一個機靈,火熱着一張老臉立刻又後躍了一步,躲開他的手。

“小白,怎麽了?”雲弄很意外,拿着布帕的手還懸在半空,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類知道,神獸的靈角有多麽敏感!在人們眼中無比高貴神聖的角其實非常脆弱,幾乎比人類最**的部位還要敏感千百倍。但因為平時有靈力護體,所以并無大礙,但此時……我擡頭看了看雲弄,立刻覺得熱浪襲面,囧到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雲弄看着我,略一沉吟,似乎也明白了什麽,面上竟浮現出一絲紅暈,然後半握着拳,抵在嘴邊輕輕咳了一聲,便風輕雲淡地走到溪邊去洗帕子。

我微微一怔,想到他作為上川近的時候也常常有這樣的習慣動作。看來雖然王魄被分離後外貌和性格都有很大不同,但根本上還是一個人。

不過我總是覺得,雲弄似乎要比上川近聰明,雖然我覺得有時太聰明不是什麽好事。

就在這時,目光突然落到雲弄的手上,發現那白皙修長的手上有劃傷的痕跡。這才反應過來,我們此時已經離開了擺渡之門的荒漠,正處于森林中的一條小溪旁。想必是我暈倒以後,雲弄恰好蘇醒,便用樹枝把我拖進了森林,傷口應該就是樹枝劃傷的吧。

此時已入夜,周圍漆黑一片,身邊生着很旺的火,火光搖曳閃爍,将雲弄在溪邊洗帕子的身影映在草地上。我甚至懷疑那溪水裏是不是也有一只夜魇獸,幻化出這一幕美好的畫面。

“小白,你現在沒有靈力護體,傷口裏還有些沙粒,如果不弄出來恐怕要感染。”雲弄摸了摸我的臉頰,示意我去小溪邊。我伸出舌頭舔了舔雲弄手上的傷口,他微微一顫,卻并沒有将手拿開。

剛剛一入水,便覺得一陣清涼,腿上的燒灼感去了不少。而雲弄也跟着我下水來,就着火光,俯□将我的四條腿一一擡起,小心翼翼地用水給我洗傷口。

我的臉上燙得可以煎熟一枚夜魇獸的卵,卻還是老老實實地站在水裏,配合着将一條條長着白毛的腿伸出去,忍不住微微發顫。

雲弄擡起頭,溫和的眼睛看着我,擔憂問道:“怎麽在發抖?冷嗎?”

我沖他眨眨眼,猛搖頭。

雲弄蹙眉想了想,便将身上還幹着的外袍脫下來披在我身上,“忍一會兒,馬上就好。”

這下我抖得更厲害了,望着只着裏衣還被溪水浸濕得貼在身上的雲弄深吸一口氣,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雲弄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異樣,只是加快了清洗的動作,并小心不讓水濺到我身上。一時間,世界一派靜谧,夜色下,只有美妙的水花撩動的聲音。

“小白……”

我眯着眼回頭看他,卻見雲弄用手輕輕觸碰我的脖頸,眉間微蹙,目光深沉,似是在努力地想起什麽。

“他回來了,對嗎?”雲弄有些遲疑地問。

我不明白他這句話什麽意思,不解地看着他。

雲弄也沒有再問,只是苦笑了一下,輕輕彈了彈我的額頭,嘆息道:“小白,你終究是沒有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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