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幾乎是槍口落在顧堯頭上的同時,他就及時配合地“啊啊啊”叫喚,人快抖成了篩子。
“你敢跟我談條件?”頭領的瞳仁終于裂出了兇狠,毫不客氣地落在褚一諾的臉上。
這是始料未及的一剎那,褚一諾膽寒發豎到連呼吸都停了。
她的整個背脊一僵,後背冷汗涔涔地滲出往下滑,寒氣卻順着脊柱一路攀爬到耳後。
這一刻,說不怕那是自己騙自己。
她垂在身側的手條件反射地想去拉顧堯的小臂,卻被他偷偷地反握住。
往後,迅速地擱在了她的身後。
男人指腹的槍繭磨了下她的手背,有些癢。
他的手心貼着她的虎口上下,他的熱量漸漸消融了她的冰涼。
像是冰塊被烈火簇擁着,叫她一瞬間清醒。
顧堯從一進來就開始演戲,原來是擔心被這群恐怖分子發現他常年握槍的手,很容易暴露身份。
這才是他降低對方防備心最主要的目的。
褚一諾的手背被他的指尖輕輕且快速敲擊着。
是摩斯密碼。
他居然知道她懂摩斯密碼。
褚一諾沒時間琢磨原因。她穩住亂飄的思緒,集中注意力,接收他傳來的信號。
——別慌,槍沒上膛。
這一句,猶如定海神針。
——告訴他帶着患病人質不方便,對他們沒好處,堅持讓他現在釋放。
褚一諾喉嚨火燒火燎,一張嘴便哽了下。她暗自輕咳了一聲,開口才勉強順暢。
“病重的患者對你們來說只會拖累你們,如果在這期間他們的身體出現任何問題,有麻煩的也是你們,這對你們來說沒有任何好處可言。”
“讓我們帶他們出去,你們手裏也還有人質。但是你的誠意我們已經看到了,你的要求我們也一定會盡快滿足。”
褚一諾沉了口氣,面不改色地把話說完:“我說過,我們是絕不會放棄我們的公民。這一點,你絕對可以放心。”
話音落下,兩方都僵在原地,一片詭異的靜谧。
空氣裏的浮塵都好似飄的格外小心,一直尾随的蚊蠅也沒有了惱人的蹤影。
頭領臉上沒有一分多餘的表情,除了移到顧堯臉上那雙考量的眼睛,整個人就跟蠟像似的。
就像是等待宣判似的,這過程是最為煎熬的。
褚一諾哪怕是擅長談判中的心理戰術,眼下這劍拔弩張的場面,也足以讓她三魂不見了七魄。
她不敢保證下一刻抵在顧堯太陽穴上的槍會不會突然就上了膛。
手上的力道緊了緊,大氣不敢出的褚一諾手背又被輕敲。
不是策略,是安撫和交代。
——你說的很好,他一定會答應。
——他會讓我留下,你帶人走。
幾乎是同時。
“好,我可以讓你帶走那幾個有病的。”頭領頓了一下,“他得留下。”
褚一諾登時懵了,顧堯的最後一句“你帶人走”跟頭領的“他得留下”居然重合。
“你這樣不……”她想都沒想就開了口。
“閉嘴。”頭領拉了下槍栓,槍口對準了褚一諾,沒商量的打斷了她,“也別亂動。”
黑漆漆空洞洞的槍口近在眼前。
她真是個烏鴉嘴。
槍,上膛了。
褚一諾想動又不敢動,渾身緊繃的宛如快要崩斷的弓弦。
她就這麽瞪大眼睛,瞳孔微顫着,無措地看向被推拽着離開她身邊的顧堯。
褚一諾身側的拳頭越捏越緊,指甲深深地嵌進手心肉裏。就像是失去了痛感神經,完全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痛。
顧堯一邊被人推着走,一邊“no,no,no”“救我,救我”“help”地回頭,滿腔透着顯而易見的絕望。
褚一諾立在原地,喉嚨像是被人用手緊緊扼住,呼吸困難到想發,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她的眉頭狠狠地蹙着,眼睛緊緊地盯着顧堯。
他逆着光,身影颀長,下颌輪廓被氤氲的柔和而模糊。
褚一諾有些看不清他的臉。她努力追着去看清,生怕一眨眼他就會消失。
終于,在顧堯轉身要被推進去的一剎那,她與他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
她清晰的在他的眼裏讀到了他傳遞給她的“放心”二字。
……
褚一諾帶着三名患者出來,迎面而來的陽光暴曬而下。
她第一反應不是熱,而是溫暖。
四十度的氣溫用溫暖來形容,可見在裏面的她有多寒冷。
三名患者身上還綁着未被激活的定時炸彈。有維和官兵過來接應,褚一諾讓他們救人要緊,不用管她。
然後,她看到他們把人往遠處空地早已經壘好的沙袋防爆牆那邊帶,排爆兵已經換好排爆服就位。
一切井然有序的進行着,卻沒有一個人詢問顧堯為什麽沒出來。
也就是說,他們應該都知道是為什麽。
褚一諾一步一步往前走,腳下沉的像是灌了鉛,每一步都走的異常艱難。
她低頭,看着腳下,邁出一步。
到現在,她也終于完全弄明白了為什麽會是顧堯,而不是其他人。
這根本就是他們作戰部隊的計劃。而他,負責執行。
下一步。
他僞裝成那副弱雞樣,并不是臨時起意,也不是因為害怕被人發現他的槍繭。而是打從她要帶人進去送東西時。
不,甚至于更早之前,他就有了深入虎穴的盤算。不管頭領要不要求中國人,都只會是他。
第三步。
是他教她讨價還價,用她的鎮定來襯托他的害怕,一步一步引導頭領将他扣下來,而不是她。
他比她更加了解這些恐怖分子,吃準了頭領會不講信用且不會做虧本買賣的心态。這比預判還要高明。
再一步。
他選擇在最後一刻才告訴她,是因為他得穩住她別亂,絕不能功虧一篑。
繼續走。
他不提前知會她,一是他同樣也不了解她,無法完全信任她。二是不給她增加心理負擔,她所有的反應才會無意識的順其自然,從而不被恐怖分子懷疑。
第六步。
她伸出手,緩緩地收緊,又展開,總感覺手心手背都還殘留着他的餘溫。
其實,打從進去以後,他的的确确是在用另一種方式保護她。
他沒有食言。
褚一諾停下腳步,終于想起進去前,他說讓她照顧好自己。
而她想回他的話是:說的就像你進去就出不來了似的。
然而,他真的沒有出來。
褚一諾仰起頭,光暈刺眼。
借着天光,她努力在腦海裏去臨摹顧堯的面部輪廓,卻猶如遠山,只記得最後那深刻的一眼。
她雙腿脫力,後怕的情緒來的措手不及,腳下一個踉跄就要跪倒下去。
不,這個時候她不能倒。
“小褚。”
沈警官和黑人警官他們都跑了過來,朝她伸手。
褚一諾順勢就着沈警官遞過來的胳膊扶了一把,借他的力堪堪站好。
“沒事吧?”沈警官問。
褚一諾搖了搖頭,卻回頭看向醫療所。
像是有什麽執念一般,目光一瞬不瞬得盯着那處,強力膠似的黏着,怎麽也挪不開。
一顆心像是無意落入大海裏的一塊浮木,漂浮不定,到不了岸,也沉不到底。
老實說,沈警官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恍惚的褚一諾,想必是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給吓着了。
他反複詢問:“別死撐,有什麽事兒就說出來。”
“沒事兒,我還得趕緊去彙報情況。”
褚一諾一開口有氣無力,勉強地朝沈警官扯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與此同時,醫療所裏傳出突如其來的一聲槍響。
褚一諾猛地回頭,瞬間擊碎了她臉上強撐的笑容。
作者有話說:
不太好寫,稍微短小了點兒,下一章補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