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說什麽?
找個放大鏡?
“不……”
“用”随着顧堯順手拉簾子的“嘩啦”聲同時落下,明明白白地掩蓋住了褚一諾的聲音。
白色的簾布就像是未出閣姑娘的閨房門似的,嚴絲合縫。
一簾之隔,視線徹底隔絕。
自知理虧的褚一諾依然愣怔在原地,伶牙俐齒在眼下似乎毫無用武之地,就覺着怎麽解釋都像是為剛才的行為詭辯。
一想到前一刻的畫面,喉嚨莫名一癢。
褚一諾暗自一咳,下意識伸手捏了捏早已緋紅的耳垂。
順着手上動作偏過頭時,她才驀然發現就像是被誰摁下了暫停鍵,這一屋子陷入一片神奇的死寂。
所有的醫護戰士都定格在原處,神色各異地盯着她看。那一雙雙好奇又八卦眼神,愣是看的她頭皮發麻。
頃刻間,又像是被她的目光摁下了播放鍵,他們又齊刷刷地低頭做自己的事兒。
仿佛剛才那一幕從未發生。
可是,斜對面的兩位戰士,你們剪刀石頭布的掩飾方法實在是過于此地無銀了。
褚一諾揉捏耳朵的手不動聲色地往前挪了挪,五指伸開,擋住自己的半邊臉,準備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說。
就在此刻,簾布“嘩啦”一聲又被拉開。
褚一諾被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吓得如臨大敵一般往後退了一步。條件反射噌地一下放下手端端站好,眼巴巴地望着已經穿好衣服,闊步朝他走過來的顧堯。
就像是生怕她再看似的,衣服裹得格外嚴實,只露出領口處若隐若現的鎖骨。跟他一樣冷硬。
往上對上他情緒不明的臉,心跳更像是燒了圈火苗一般,又快又熱。
褚一諾是窘迫又心虛,于是很沒出息地低下了頭。
顧堯走到褚一諾跟前,斂下眼皮睨她一眼。
這姑娘全然不見工作時的冷靜專業,遇事時的敏銳膽色,以及私底下的口無遮攔和之前明晃晃的色膽。
看來還是有那麽點兒廉恥之心,眼下這模樣瞧着倒挺像是犯了錯的孩子。
想訓人的勁兒給活生生憋了回去。
想想又覺着好笑。人一姑娘,非親非故的,你憑什麽說訓就訓。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一勾,不由得從鼻腔哼笑出聲:“你跟這兒站軍姿,唱的又是哪一出?”
一出都不出,這不是被你吓的。
褚一諾尋思她不能還圍繞“放大鏡”繼續,那是在給自己挖坑。她得換個話題把剛才那事兒四兩撥千斤地揭過去。
是了,她本來是有正事兒要問才回來的,看到他的肉體那就是純屬意外,這也不能怪她。
但是,好歹吃虧的那個人是他,人就擱跟前站着呢。伸手不打笑臉人,要不還是先老老實實道個歉再說吧。
顧堯瞧着褚一諾微微蹙着眉,長而密的睫影覆在挺翹的鼻梁上,五官都在跟着在用力。
這一副絞盡腦汁瞎琢磨的表情,倒是有趣。
他俊眉一挑,淡着語氣替她開了口:“有事兒問我?”
這臺階就跟及時雨似的,來的剛剛好。
“對。”褚一諾像是被突然打通了奇經八脈,猛地一擡頭,佯裝鄭重其事的語氣,“我就是有事兒想要問你來着。”
兩人面對面而站,眼神在空氣中一個交彙,瑩瑩的白燈下氤氲着眼裏明亮的光。
周圍彙集了無數雙看“偶像劇”的眼睛。
顧堯漫不經心地撩了下眼簾,冷飕飕的一個眼風過去,注視的眼睛少了一大半。
他朝門外揚了下下巴:“出去說。”
也不等褚一諾同不同意,自己長腿一邁,走了。
章軍醫瞧着一前一後兩個連身材比例都格外相配的背影,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口吻:“個不争氣的,要讓女士優先啊,哎……”
褚一諾跟顧堯走了出去,小尾巴似的一直緊跟在他身後,腦子裏卻思考着怎麽組織語言說開場白比較自然。
琢磨的專注,一個沒注意,她整個人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顧堯筆挺堅實的背脊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胳膊被他伸手一握一扯,她從走廊外側被拉到了走廊內側。一輛推床從顧堯的身後快速滑過。
有點兒像三年前第一次相遇時的情景,她的身後是牆,身前是他。
他為她擋住了所有的危險。
褚一諾微微側眸,目光凝聚在胳膊上男人那骨節分明的手指上。修長的五指一松,自然而然地垂到身側。
她擡眼,望向手指的主人,哪怕隔着一層布料,還是能感受到肌膚上極具力量的觸感揮之不去,反而愈發的熱。
當顧堯目光撤回來看向她的瞬間,她的腦子有一剎空白。
回神之際,視線不動聲色地飄向一邊,還組織個鬼的語言。
“摩斯密碼。”
“摩斯密碼。”
異口同聲,一個聲音清粼,一個聲音沉磁。
褚一諾頗感意外,擡頭張嘴就問:“你怎麽知道我要問這個?”
顧堯垂眸,慢條斯理地吐了倆字兒:“猜的。”
确實是猜的。就在他觀察到這姑娘看他手指時那聚精會神思考的眼神,八/九不離十,也就直接說了出來。
猜得可真有默契。
褚一諾暗自笑了下,接着問:“現在軍警系統不是人人都要學摩斯密碼,那你怎麽就确定我會?”
“三年前,綁架你們的恐怖分子發來的視頻裏有人用腳步聲傳遞了摩斯密碼,告訴了我們重要信息。”
顧堯說着說着在呼吸間聞到了消毒水下極淡的清香,像午夜未眠的花,獨自綻放。
至于是什麽花,他不清楚。
他清楚的是,這姑娘身上的香氣提醒了他跟她眼下的姿勢和距離,太過于暧昧。
顧堯腳下一個拐彎,順着褚一諾旁邊的牆壁往上懶懶一靠,偏頭斜了她一眼:“而那個人就是你。”
褚一諾沉浸在回憶裏,壓根兒沒太在意顧堯換了位置,微微張了張嘴巴沒說話。
當時的情況太緊急,又複雜危險。她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根本就沒想過會不會有人發現她傳遞出來的摩斯密碼。後來讓她一直堅信大家能得救,全靠褚一鳴的手機。
直到離開慕卡爾,全程也沒人告訴她摩斯密碼是被他們發現了的。她自然也就将此事抛諸腦後,壓根兒就沒把下午的事兒跟三年前聯系到一塊兒去。
難怪今天進醫療所之前他問都不問一句會不會摩斯密碼,進去以後胸有成竹地跟她打暗號。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一定會。
只不過……
“怎麽發現的?”褚一諾扭過頭,一雙澄澈的眼眸裏淬滿了好奇。
“視頻裏雖然一閃而過,但是多看幾遍就會發現有一雙腳發抖跺腳的頻率是有規律的。”
顧堯說着雙手環胸,瞥了眼褚一諾的腳:“認鞋不就能認出人來。”
褚一諾認同的“嗯”了聲:“也是,怎麽能逃過你的法眼。”
顧堯掀了下唇:“倒是你。”
“我?”
“三年前你可不是警察,怎麽會摩斯密碼?”
這話聽着不容置疑。
褚一諾雙手背後,反問道: “那你怎麽就确定我當時不是騙你的?”
顧堯不置可否:“你說呢。”
褚一諾望着顧堯,順着他這話一想,恍然大悟。
如果那時候她已經是警察身份的話,非公派是很難随便出國的,更別說是來慕卡爾了。差點把這一茬給忘了。
這個人,心思果然缜密。
褚一諾笑了笑,回到之前的問題上作答:“那就可能是我這個人比較好學吧。”
顧堯見她插科打诨,也就沒再多問。
褚一諾倒是像突然反應過來似的,拖腔帶調地“哦”了一聲,彎彎的笑眼裏都是門兒清:“所以一直都是你,你知道的。”
這話褚一諾沒明說,但大家都是聰明人,話點到這兒,心知肚明了。
顧堯輕笑了下,算是默認。
他一沉默,褚一諾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再說點兒什麽好。彼此就這麽安靜地靠着牆,靜靜地看着這異國醫院深夜裏往來的人生百态。
人們身處深淵,卻用力與光明對視。努力而篤信的活下去。活着,終有意義。
周遭的環境其實并不安靜,甚至于有些喧嚣。
褚一諾斂眸,卻清晰的聽到了自己胸腔裏怦然的心跳,一下一下,愈發強烈。先前在診室裏看到他的那個畫面,緊跟着不打招呼地躍然上腦。
她的指尖撓着牆,拿餘光瞄了眼顧堯。
可能是累了。他微微仰着頭,喉結輕滾,顯得慵懶又勾人。一雙沉黑的眸子卻格外平靜,又仿佛充滿了故事,讓棱角分明的五官輪廓都暈出了寸寸溫和。
有一種冰山上的遠客走進了人間煙火的感覺。
這種感覺莫名惑人。他的一個不經意,或許就攪了旁人的一汪春池。
褚一諾低頭,盯着自己灰撲撲的鞋尖,一下一下極小幅度的踢着地,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一彎。
“其實……”她頓了頓,柔聲細語似羽毛撥清波,“我們好像也挺有緣分的。”
等了半響,風平浪靜,無人回應。
褚一諾扭頭一看,身邊哪裏還有人。
她刷地直起身子四下望去,左邊幾個人影正好走開,視野徒然開闊,露出了幾米外處她口中那消失的有緣人。
只見他此時卸下一身懶意,站立的如山似塔,正在與他面前身着作訓迷彩,肩膀上扛着兩杠四星的首長說話。
什麽時候走的?
也就是說,他壓根兒就沒聽見她剛才說的話。
算了,沒聽見就沒聽見吧。
色令智昏,她怕是魔怔了才想要交心。
褚一諾擡腕瞅了眼時間,一晃都這麽晚了,差不多也應該回去了。
她又掀眸看了眼不遠處那颀長挺拔的身影,誰知正好對上了他跟首長同時看過來的目光。
褚一諾一愣,左看看右瞧瞧,好像确實是在看她。
下一秒,顧堯便朝她走了過來,不偏不倚地停在她面前。
他沉吟了片刻,狀似組織了下語言,才開口對她說:“那我們政委,想跟你聊兩句。”
褚一諾茫茫然地盯着顧堯,又順着他的話探頭看向他身後不遠處,他口中的政委。
她收回視線,再重新對上顧堯的目光。
總覺着這感覺,就特像是他在跟她介紹——
“那我爸,想跟你聊兩句。”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