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了印有UN的白色執勤越野車,車子因沒有遮陰的地方,長時間被毒辣的太陽暴曬,像個蒸籠。
車內散發着一股皮革味混着若有似無的煙草味,不算難聞,也絕對稱不上好聞。
空調正全力運轉着,一時半會兒解不了滿車廂的熱氣。
褚一諾系好安全帶,顧堯拉開駕駛車門,長腿一邁坐了進來,順手遞給她一瓶礦泉水。
褚一諾捧着礦泉水跟燙手山芋似的,不怎麽太想搭理他。
但本着禮貌,她語氣生硬地道了聲“謝謝”。
顧堯倒是什麽也沒說,跟沒聽見似的,甚至看都沒看褚一諾一眼。
他反手關上車門,發動引擎,閑适地将車駛出停車場。
确實太熱又幹燥,褚一諾手上沒水也就算了,有水就跟久旱逢甘霖似的,不喝對不住自己的身體。
她蓄力打算用力一擰。誰知道輕輕地一旋,瓶蓋就松了。
褚一諾抿了下唇,捏着瓶蓋,若無其事地扭頭看向車窗外,仰頭慢慢地喝着水。
顧堯正好打方向盤轉彎的時候,掃了眼副駕上的姑娘,藏着上彎的嘴角對着窗外喝着水。
得,跟個小朋友似的,還別扭着呢。
科奧大多數都是沙化地,車開起來不平穩,但是這輛車不會。速度其實并不慢,颠簸程度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計。
褚一諾自打來到慕卡爾這麽久,基本上沒坐過開的這麽平穩的車。
也不是,還坐過一次。
三年前,司機還是身邊這個人。
車內靜谧,誰也沒說話,連呼吸都生動。
空調的冷氣将溫度徹底的降了下來,隐隐能嗅到一絲絲的皂粉味,帶着清涼的薄荷。清新爽利很好聞,應該是屬于身邊這個男人。
淡淡的煙草味是男人的荷爾蒙,清新的薄荷味是少年的恰如風。
明明相斥,卻又在他身上相融的恰到好處。
褚一諾手上握着礦泉水瓶,指尖微涼,心卻還熱着。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虛虛懶懶盤在方向盤的手指勁長,指骨關節或許正好落進擋風玻璃斜進來的陽光裏,有些泛粉。
往上,側顏輪廓如镌刻,怎麽看都無死角。
太有辨識度的一個人。
顧堯似乎察覺到臉上的視線,扭頭看過來的時候,褚一諾眼珠子一轉,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的路。
一群十來歲穿的破破爛爛的孩子與他們的車擦身而過,其中兩個孩子手裏還拿着槍在玩。
褚一諾的注意力集中在了他們身上,神色有些複雜。
“你應該見過不少,還沒習慣。”顧堯的目光透過後視鏡,看到那群孩子遠去的背影,骨瘦如柴。
“這兒的孩子放下槍是孩子,是平民。拿起槍可以戰鬥,也可以是恐怖分子。”
褚一諾被冷氣打的抱起了雙臂:“就像三年前我們被恐怖分子劫持,錄像給你們看的那個恐怖分子,就是個孩子。”
顧堯瞥了下褚一諾,不動聲色地将冷氣升高了兩度,嘴上不置可否:“恐怖分子其實沒有具體的生命意識,人失去人性只剩獸性的時候,鮮血就是他們的興奮劑。而那些孩子就是被這樣的人養出來的嗜血武器。”
“可不是,那些汽車炸彈,人體炸彈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
“這個國家的人非常信奉他們的宗教,又身處這種戰亂的環境。別說孩子,就算是大人也很容易被恐怖分子洗腦利用。”顧堯說,“說到底,最無辜的平民百姓偏偏成為了戰争下的犧牲品。他們不想,卻也無能為力。”
褚一諾望着看不見盡頭的前路。
他們坐在維護和平的車裏,卻行駛在戰亂斑駁的土地上。
提到恐怖分子,她想起了昨天機場的事兒。
“對了,今天開會也沒詳細說。”褚一諾好奇地問,“昨天在飛機上是怎麽騙過那個頭領的?還有他的同伴又怎麽會出現在飛機上?假的麽?”
顧堯薄唇緩緩上揚,褚一諾瞠目結舌:“……真是假的。”
“我們的人已經埋伏在飛機上,人一上來直接制服,是被架着出現在機艙門口點頭示意。”
顧堯把着方向盤,瞥了眼褚一諾,輕描淡寫地繼續:“至于同夥,易了個容而已。”
這麽一說,所有的一切疑惑都清晰明了了。
畢竟當時距離較遠,褚一諾都信了,何況是已經找不着東南西北的頭領。
褚一諾了然一笑,一語雙關:“所以連我都騙了。”
這話顧堯沒接,知道她不過就是發發牢騷。以她的聰明才智,昨天離開醫療所就應該猜到他們這邊的部署。
話題終止,車廂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車子一路疾馳,黃塵被車轱辘席卷往白色車身上調色。
直到遠處,褚一諾望見半空中漸漸露出的烈烈國旗,在裹着金光的蔚藍裏迎風飄揚。
……
進了營區,顧堯把褚一諾帶到屈星海那兒,人便走了。
褚一諾瞧着他走的格外決絕的背影,暗忖還真是沈警官口中的一視同仁,完成任務呢。
“小褚。”屈星海手一擡,“坐。”
“好。”
屈星海跟褚一諾大致說了下他們這兒戰士們的輪值輪崗情況,然後叫來了政工幹事王上尉配合她的工作。
她就跟着王上尉在營區和營房熟悉了下環境,兩人制定了一下上課的時間和內容,一晃就到了晚飯時間。
王上尉領着褚一諾去食堂吃飯,戰士們正在本着軍人食不言的規定安靜迅速的進食。
見她出現在門口,宛若始料未及的一道風景,紛紛看了過來,神色明顯興奮起來,戰友之間拿眼神互相示意。
褚一諾也跟着看了過去,看下來一圈,卻并未見到顧堯的影蹤。
她跟着王上尉打了飯找位置坐下後,順嘴問了句:“怎麽沒見到顧少校。”
王上尉扒拉一口飯,含糊地說:“顧隊外出執勤去了。”
褚一諾聽到王上尉對顧堯的稱呼,随之又問:“你們都叫他顧隊?”
“是。他過來維和之前一直是特戰旅分隊的隊長,現在任警衛作戰隊隊長,所以大家都習慣這麽喊他。”
“哦,這樣啊!”
褚一諾知道他們軍人吃飯有規矩,便沒再多問,也埋頭靜靜地吃了起來。
晚上,褚一諾給留守營地沒任務的戰士們上了一節課,正好拿昨天的劫持案作為案例講解。
自由交流的時候,倒是有顧堯的迷弟說起昨天交火時的場面,格外激動。
“……顧隊就這麽拿槍指着那個頭領,跟他說……”
小戰士拿拇指和食指比作槍,學着顧堯的架勢擲地有聲地跟旁邊的戰友演了起來:“我們中國,男女平等。”
褚一諾笑瞧着他的無實物表演,帶入了一下顧堯。
嗯,确實又酷又帥。
有昨個沒參與戰鬥的戰士很是好奇地問:“顧隊為什麽要說這話?”
“這我就不知道了。”小戰士搖搖頭,抱着僥幸心理問昨天也在場的褚一諾,“褚老師你知道嗎?”
褚一諾還真知道。就在小戰士學着顧堯的語氣,她就想起來是怎麽一回事兒了。
“我們進醫療所送食物和水的時候,你們顧隊不是要假裝軟弱無能嘛。”褚一諾一開口,學習室裏鴉雀無聲,“那個頭領就說我們中國的男人不如女人。”
話畢,所有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但是又紛紛表示實在是難以想象他們鐵骨铮铮的顧隊裝軟弱無能是個什麽樣子。
拿着U盤進來的王上尉示意大家歸位,然後跟褚一諾說:“我要給他們放一下恐怖襲擊的一些資料和視頻。”
這個下午王上尉有跟她提到,說是有新的恐襲內容就會拷回來給大家看。
目的就是讓戰士們随時意識到自己身處的環境,時刻保持着戰場意識。因為他們每一次所面對的都不是演習而是實戰。
褚一諾之前有看過一些汽車炸彈造成的圖片,也想看看。
于是跟王上尉說了聲,便默默坐到了最後一排不打擾大家。
一開始是一張張照片。汽車炸彈,人肉炸彈,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所有的戰士都坐的筆直,戰意凜然。氣氛不再是之前的活躍,而是格外的壓抑。
褚一諾看着這些照片,聽着王上尉的講解,只感覺空氣渾濁,有點兒悶。
她扯了扯領口,默默地起身打開了後門,讓夜間的風将沉悶吹拂開。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後面是恐怖分子的割/頭視頻。
就像是突然被點了穴。一股森寒之意從心底竄了上來。
更可怕的是,她根本控制不住不去看的目光。
她動不了了。
褚一諾看見那把刀慢慢的在男人的脖子上開口。她聽見了皮膚撕裂的聲音。像是放大放慢了無數倍,每一個細枝末節她都能看清,聽清。
血腥味從胸腔慢慢湧到了喉嚨,她有些惡心想吐。後背額頭全是汗,涼涼的就像那把被鮮血染紅的刀割開了她的喉管。
她想要說話,想要呼救,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褚一諾雙手緊緊摳着桌沿,瞪着眼睛,睫毛微顫,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渾身上下被汗水浸濕,卻也冰涼刺骨地不住發抖。
她明明沒有經歷過,從未看過。為什麽會真實到仿佛曾體會過那種痛苦似的?
就在這時,眼前驀地一黑。
眼睛上是幹燥溫熱的觸感,是鼻息間那淡淡的煙草味,是一只有輪廓的手。
熱氣鋪灑在耳邊,是顧堯低沉輕哄的聲音:“起來,跟我走。”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