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顧堯今天休假最後一天, 被蜜月回來的靳時川拖着去特勤中隊給他的老下屬和他的搜救犬們送一些特産什麽的。
靳時川已經調離特勤中隊,升職進了支隊。
他休假去看曾經的老下屬,給人送送溫暖無可厚非。你還給狗子們準備禮物。
可真是, 一視同仁啊。
靳時川一個勁兒地叨叨:“我媳婦兒說很久沒見到平安了,也不知道胖了瘦了,有沒有想她,還得讓我給她視頻看看。”
大剌剌靠在副駕上面無表情的顧堯,說話都是冷淡的:“你媳婦兒想平安, 你非得讓我跟來幾個意思, 合着我看上去像你媳婦兒?”
“這不見你一天天無所事事,給你找點兒事兒做。”靳時川戲谑道,“畢竟你也沒個媳婦兒。”
“得,我瞧着你有媳婦兒前狼樣, 有媳婦兒後狗樣就夠了。還有, 老子不是沒事兒做, 是你被你媳婦兒迷的暈頭轉向, 覺着全天下的男人都該沒事兒做。”
“就你這張嘴,活該你找不着對象。”
“你結了婚這記性也跟着退化, 你是不是忘了我打小就比你受歡迎。”
靳時川呵呵:“然而呢。”
顧堯在腿上來回捯饬把玩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他拎起手機,目光落在屏幕上, 是微信提示。
顧堯打開微信,嘴上淡淡地說:“然而, 我那是不找, 不是找不着。我這人打小還潔身自愛,出淤泥而不染。”
說話間, 微信界面打開, 眼睛筆直落在打頭的那個微信上, 冷淡的瞳孔裂出一絲笑意,漸漸往眼底蔓延。
先前還在大院那會兒,他通過褚一諾的好友申請,就注意到了她的微信頭像。
是一只手繪大熊貓,抱着個金元寶。
國寶抱元寶,既夢幻又現實。
還真像她。
顧堯嘴角一勾,指尖一點,進了對話框,短短的一行字就能想象到她編輯時的皮實模樣。
一想到這兒,笑容更甚了幾分。
他虛虛懶懶地在屏幕上打着字,耳邊是靳時川賊密的話:“你少來,要不是我知道你有個找了二十年的女孩兒,我還真能信你。”
“那不一樣。”
“怎麽就不一樣,二十年了,人生有幾個二十年。”
話畢,靳時川見顧堯竟然沒反駁,扭頭看去,見這人正噙着笑在低頭看手機。
這前一刻還是一副被人欠了錢的不耐煩模樣,這一刻就還錢了?
靳時川好奇地朝他手機上瞥了眼,正巧看到他退出微信界面,一臉的活久見。
“你居然有微信了?”
“你要不要這麽驚訝。”
不怪靳時川驚訝,自打微信開始普及以後,無論是工作上還是私底下,微信确實很方便,他們幾個發小也都注冊了微信。
唯獨顧堯,無論是誰說他都無動于衷,大夥都用“不注冊就會失去我們這些朋友”來威脅他。
人可好,來了個反将軍。
他說:“朋友是用來見面的,不是用這些聊天工具來維系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失去就失去吧。”
确實在口舌上從未有人能占的了他的便宜,大家也就不強求了。
“天王老子我都不驚訝。”靳時川說,“還就是你了。敢情你是不是忘了你說過什麽。怎麽回事兒,你該不會是有情況吧?”
顧堯臉不紅心不跳地來了句跟回褚一諾一模一樣的話:“工作需要。”
确實是工作需要。
昨個回軍區開會,屈星海讓王上尉把明兒的表彰大會一些流程安排弄出來,發到內部微信工作群裏讓大家都熟悉熟悉。
王上尉習慣了沒微信的顧堯,順嘴便說給他整理一份打印出來。
屈星海也随口老生常談了一句:“小顧啊,你說你沒微信多不方便。”
顧堯看着王上尉,又驀地想起那晚褚一諾那話。
他開口問王上尉:“王上尉,微信應該怎麽注冊。”
他不知道的是,當他有微信了這事兒在特戰旅傳開以後,所有人的驚訝程度不亞于靳時川。
兩人剛到特勤中隊,警鈴大作,是江北CBD發生一起人質挾持事件。
靳時川跟顧堯一個默契的對視,方向盤一打,跟着消防車後面去往事發現場。
顧堯看了眼沒有任何動靜的微信,神色嚴肅地看向前路。
……
已經在路上的褚一諾,在收到顧堯微信回複後正準備回他,電話就來了,江北CBD商務大樓天臺發生人質挾持事件。
褚一諾一路飙車到江北CBD商務大樓下,前方已經拉起了警戒線,警戒線外圍了很多人。
她脫掉警服,換上風衣外套。
剛下車,便接到了人在北城出差的孔向明電話。
她一邊仰頭看向這高聳雲端的商務大樓,一邊聽孔向明在那頭吩咐:“特警隊的小楊會協助你談判,一定注意挾持者和人質的情緒,問題不算大,我相信你能處理好。”
“放心吧,師父。”褚一諾神色鎮定,言語篤定。
出示警官證進入警戒線內,她跟小楊彙合,兩人進入大樓,乘電梯上頂樓。
“挾持者胡曉峰,23歲,三年前聚衆鬥毆判了兩年,出來以後就在送外賣。人質郭定,30歲,恒盛集團財務總監。”
小楊快速将資料說給褚一諾:“胡曉峰父母雙亡,有一個妹妹叫胡曉溪。半個月前報案說晚上回家的路上被人性侵,經調查嫌疑人正是郭定。當時胡曉溪報案已經是三天後,無法取證。而案發地段的攝像頭正好壞了也無法證明性侵者的身份。但是胡曉溪見到郭定後一口咬定是他,不過郭定能給出不在場的證據,而後再無新的證據。”
“相反,胡曉溪的事件被人放上了網,在網絡上迅速發酵。她受不了網絡暴力,自殺了……”
原來是這件事,褚一諾是知道的。
在網絡上,被稱為胡某的女孩的個人信息被暴露于人前。
大學剛畢業半年,在做銷售工作,還有一張照片,照片背景是酒吧,環境昏暗,但是能看清楚女孩着裝性感。
一個信息,一張照片,足夠網線這端的人看圖說話。
基本上都是一邊倒。
【正經的女孩子怎麽會那麽晚不回家】
【正經的女孩子怎麽會去酒吧那種地方,還穿成那樣】
【一看就是想勾引男人,搞銷售的女的有幾個不是睡過來的】
【年紀輕輕的不學好,污蔑別人QJ她,臉都不要了,真惡心】
【要啥臉,綠茶只要錢,有錢誰都能睡】
【人家有心機呢,碰瓷恒盛集團的CFO,怕是想錢想瘋了,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吧】
【我是他父母估計連門都不好意思出門,生了這麽個玩意】
【聽說她哥是勞改犯】
【那不奇怪了,一家的耗子屎】
【……】
還有很多惡毒的咒罵,輿論的大山重重地壓下來。是非對錯還未清晰,人已經被壓的血肉模糊。
而這樣的事,每一天都在發生。
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當判官的人關掉電腦,手機,走出天光下,對誰都友好。
而那些被惡語中傷的人,永遠留在了地獄。
褚一諾作為談判專家救過不少因為網絡暴力而自殺的人。
但畢竟尋找真相不是她的工作範圍,是非對錯她相信她的同事會一查到底。
“不是及時送醫院搶救過來了麽。”後續她也知道。
“剛脫離危險,胡曉峰今天假借送外賣之名,劫持了郭定。”
小楊說完,兩人已經抵達了頂樓。
褚一諾基本上已經了解了前因後果,她跟着小楊走上天臺大門,一陣風襲來,鼓動着她的衣角。
她呼了一口氣,換上溫和的微笑,越過一衆警察,朝前方走去。
“你好啊,曉峰,你還記得我嗎?”
褚一諾看到手持匕首抵在人質喉嚨上的兇狠男人,神色愣了一下。
樓下消防已到,快速的找準位置支起了救生氣墊。
顧堯和靳時川緊随其後出示了證件,進了警戒線內,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上空。
樓層太高,顧堯微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臺邊緣的環境,又掃了一眼四周的環境,看到了對面制高點的反光鏡。
他扭頭對靳時川說:“你忙你的,我先上去看看。”
顧堯的身手靳時川絕對不擔心,反倒是提醒他:“別輕舉妄動,這不是你的戰場。”
“我知道。”
顧堯面容冷然,眸色淩冽,邁着大步往大樓大堂走去。
……
頂樓天臺。
褚一諾慢慢往前挪着步子,經過她的套近乎和勸說,胡曉峰在動搖。
他其實要的不是錢,也不是命,他要的不過是還妹妹一個清白,一個公道。
她單手不動聲色地往後,打了個全體待命的手勢。
“曉峰,我也是女孩子,我相信曉溪,我也相信你。你不用去管網上那些人說什麽,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實情。”
褚一諾像是跟朋友談心一般控制着節奏,耳機裏是小楊告訴她的一些生活訊息。
她微笑繼續道:“你給我送過外賣,那天風雨那麽大,你摔了一跤一瘸一拐也要準時給我送到,我知道你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
胡曉峰問:“後來給我點奶茶的人,是你。”
耳機裏得到小楊确定的答案,褚一諾點頭:“是啊。你看,人是會将心比心的,人心其實是善良的。曉峰你是善良的,我也是。那些陌生人是因為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才會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可是當他們看到了事實的真相,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
“可是,是他們,是他們害得我妹妹自殺,差點死掉。”
胡曉峰的眼眶通紅:“是他,是他強奸了我妹妹。他的那些證據是假的,他親口說的,我們拿他沒辦法,他有錢有權。我們就活該被踩在泥裏,活該被踐踏,他随随便便動動手指,就可以整死我們。”
郭定趕緊說:“你,你可別胡說啊,凡事是要講證據的。”
褚一諾心裏一個咯噔,當人質能當個安靜如雞的人質麽。
完了,前功盡棄。
果然,胡曉峰激動起來,拖着郭定往後退,退到了天臺邊緣。
他抖着手裏的匕首聲嘶力竭:“我沒胡說,是你,就是你親口說的,我要殺了你。”
“那曉溪怎麽辦?”
褚一諾立在原地,用盡全力大聲喊道。她看見擱在郭定喉嚨的刀見了一點兒血紅,又松了下來。
“曉溪,曉溪怎麽辦?”他喃喃自語。
褚一諾乘勝追擊,雙手擡起來作安撫狀:“如果今天你殺了他,曉溪怎麽辦?你會坐牢,曉溪會永遠活在被傷害的痛苦裏,以及傷害你的內疚裏,她還活的下去嗎?那下一次誰救她?”
“網上那些人永遠不會為自己所說的話負責,也沒有人會自責。因為不再會有真相,他們就是真相,他們會認為自己說得一點兒錯都沒有。”
褚一諾眸色一瞥,瞥見左邊暗道有個人影。
是顧堯。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觸了一霎,她便立刻明白了他讓她看到他的意思。
是信心,也是信任。
她沒敢多看,繼續勸說:“曉峰,難道你想看到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曉溪的出現嗎?”
胡曉峰搖頭,看上去有些許恍惚:“不,不可以,我不可以再坐牢。這個世界怎麽了?我是坐過牢,可我已經改過自新了,他們為什麽要戴着有色眼鏡看我?我妹妹才21歲,她有大好的将來,她為什麽要承受這一切?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
這一刻,褚一諾忽然想到了慕卡爾的那些平民。
想到了卡卡,想到他為了在戰争中逝去的家人,放棄了自己。
是啊,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
褚一諾眨了眨眼,眸色一片清明。
她繼續試着往前走:“這個世界就像我們人一樣,是會生病。但它也是會痊愈的,我們要給它時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曉峰啊,你相信我嗎?這個世界,你,曉溪,所有人都會好起來的。”褚一諾慢慢走到胡曉峰面前,“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讓真相大白于世界,黑的白不了。”
“真的可以嗎?”胡曉峰明顯被說服。
“可以。”
褚一諾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耳機裏是小楊的提醒,“褚警官,小心。”
她微笑着伸手往上,目光一瞬不瞬地觀察着胡曉峰,格外誠懇:“曉峰,相信我。”
胡曉峰徹底被勸說,準備将匕首交給褚一諾。
混亂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褚一諾根本沒時間看清,只感覺自己被人質扯了出去,後腰猝不及防地撞到了護欄,腳沒了地心引力,整個人徹底失去重心,往後傾落。
她甚至都來不及叫一聲。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身後的警察們來不及上前,只有一個快到讓人反應不過來的人影朝失去重心,墜下樓的褚一諾飛撲了過來。
褚一諾的手被一只寬大有力的手緊緊握住,整個人像玩偶一般懸在半空中,風衣在風中獵獵翻飛。
她的眼前是一片血紅。
她好像看到自己墜落前的那一秒,人質搶奪匕首時,割開了胡曉峰的喉嚨,鮮血噴湧。
腦海裏有很多陌生的碎片在拼命割裂着她的每一根神經,血腥味從胸腔往上翻騰,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瘋湧了上來。
腦子像是針紮似的痛,渾身使不出一丁點兒勁來。
她閉上眼睛,在血紅裏窺見了模糊的人影,她想要看清,卻怎麽也看不清。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她猛地睜開眼,漆黑一片。
低頭一看,她吊在懸崖上,像一只絕望的孤鳥。
褚一諾擡頭看去,一張看不清面容的男孩兒緊緊地拽着她的手。
他也沒多少力氣,她搖搖欲墜。
“褚一諾。”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上方呼喊着她。
她用力去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去看。
黑夜漸漸變成了白天,懸崖變成了天臺。
男孩兒的臉逐漸清晰。
變成了一個皺着眉頭,用力将她往上拉的英俊男人。
她有了求生欲,努力擡起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
就在顧堯将褚一諾拉上去的那一刻,就在她昏過去的前一秒。
如似醒非醒的呓語,她聲如蚊吶地朝他喚了聲:“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