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勞駕,去高天原。”

拿到鳳凰羽之後,靜江就直接打了一班胧車,打算前往高天原去送給吡沙門天。有了這位女武神的牽線搭橋,靜江和鬼燈才得以迅速切斷和安倍晴明的式神契約,按照華夏的思路,隐世的人情和因果最好不要欠下太久。

她現在就去還,靜江想。

屬于神明的領域裏雲霧缭繞,如果沒有胧車的話,根本分不清哪裏是吡沙門天的宅邸。靜江靠在胧車車廂的軟墊上,撩開車窗朝外張望。

“靜江大人。”

這次的司機是個話唠,搭上靜江這個沉默寡言的客人之後,憋了一路終于主動開口:“您為什麽一動也不動桌上的茶點?胧車裏都是有備茶的,比良坂到高天原算是舟車勞頓的長途了,靜江大人您……”

靜江靠在靠枕上沒說話,胧車的聲音頓了頓,自顧自說道:“每位客人都有配額的,這些茶和茶點不需要額外付費。”

靜江的動作僵了一下,這位胧車是不是理解錯了什麽?

“我不是缺錢……”

少女艱難道:“我就是,有點兒吃不慣。”

“雖然已經和比良坂結下了緣分,但是畢竟我是個人類,要吃這些東西的話,還是有點……”

鬼卒之中喜愛血腥食物的人不在少數,而生長在比良坂的動植物只要沒有毒害都會被奔放的食堂廚子大刀闊斧地放進菜裏,導致靜江和小野篁很長一段時間作為碩果僅存的人類在食堂裏搭夥吃小竈。

能遇到飯友的日子短暫而彌足珍貴,讓靜江樂得在點菜的時候都能舉起筷子多來兩道:如果是自己一個人的話,點多了還怕吃不完。

——直到有那麽一天,小野篁也壽終正寝,帶着自家媳婦一起愉快地開始第二段鬼生,飲食習慣越發生冷不忌種類不分,讓唯一的活人重新陷入了一個人吃食堂的境地。

“小靜江,二百年多了你還不習慣嗎?”

閻魔大王偶爾會坐在旁邊的位置上,一口一個金魚草天婦羅,咔吱咔吱的咀嚼聲中,金魚草發出最後的哀鳴消失在閻魔大王的嘴裏,讓靜江一邊安靜扒飯一邊頓生出一種非現實的幻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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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麽說,我的五髒六腑還都是人類的級別啊。”

少女斜着眼睛看向閻魔大王,對方毫不猶豫地又吃了一塊兒金魚草的天婦羅,不知道該算是植物還是動物的魚鱗和魚鳍被牙齒以肉眼可見的效率碾碎消失殆盡。

這東西不太好消化吧?

靜江:“……”

她突然就失去了胃口。

而如今,面對殷切的胧車,靜江實在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吃不慣?”

胧車奇怪道:“是您覺得茶食太甜了嗎?如果有什麽意見或者建議的話,可以寫在牆壁上挂着的意見表上,我們胧車每月總結一次的時候都會酌情考慮乘客意願的。”

“不是。”

靜江連忙搖頭,以她如今的級別貿然寫下整改建議的話或許會給胧車添下不必要的麻煩:“畢竟,活人的口味還是和鬼卒有點區別嘛,我平時也會自己帶便當吃,沒關系的。”

“可是,這就是活人的口味啊?”

胧車奇怪道:“無論是材料還是制作方法,都是正統的茶食做法啊?我們前些年還集中培訓了的。”

“……?”

靜江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倒不如說……她上一次坐胧車是什麽時候的事?

純陽輕功方便好用,只要不是高天原這類人類特別難以辨別方向又廣袤得過分的地方,靜江大多數時候都喜歡用輕功自己高來高去地飛行,一路暢通無阻有時候甚至比烏鴉天狗的速度還要快一些,在地獄工作的時候,也很少有乘坐胧車的清閑,因此,從什麽時候開始胧車的內置茶食換成了人類的口味,她還真不太清楚。

“大概是靜江大人您太忙了吧……”

胧車絮絮叨叨:“鬼燈大人提出這個整改需求的時候,大家都吃了一驚呢——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哦,是鬼燈……難怪,那家夥偶爾就會做出些奇奇怪怪的舉動來,像是工作壓力太大來做點什麽事情洩憤一樣。

沒等靜江多想,胧車的速度就漸漸慢了下去:“前方到站高天原七福神宅邸群,靜江閣下,如果您能用輕功的話建議直接從這裏下車,再往前走就會進入神明的結界範圍之內,胧車作為妖怪的一種實在是不方便進入……”

靜江拉開車門:“我知道,錢放桌上了。”

“記得給個五星好評!”

胧車追着說道。

“知道了!”

靜江丢下一聲,轉身跳下胧車,原地踏風躍進了高天原的結界之內。

能夠驅離妖怪的結界卻并不會阻攔人類,靜江在高天原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來到了吡沙門天的領地之內。

還沒有踏進院門,靜江就隐隐約約聽到裏面有嘈雜的聲音。

“怎麽……?”

她伸手想要敲門,猶豫了一番之後,院門倒是自己打開了。

開門的人是兆麻。

“靜江小姐?”

兆麻警惕的目光立即變成了驚訝:“大老遠從比良坂來到高天原,是為了什麽事情呢?”

“上次看吡沙門大人似乎有點身體不适。”

靜江從包裹裏掏出鮮豔的鳳凰尾羽來:“就帶了點能夠緩解神明疫病的東西。”

“啊啊,那真是太感謝了。”

兆麻側過身子來,将靜江讓進庭院裏。吡沙門天的院落向來神器衆多,今天靜江進來的時候也隐約聽到了争執的聲音,如今看來,小院裏除了幾個神色警惕的神器之外,并無他人。

“道司閣下呢?”

靜江左顧右盼四下打量,一般來講迎來送往這種事情都是那位嚴肅的道司牽頭的,而此時她竟然不在,反倒是讓資歷遠沒有她老道的兆麻四下裏張羅,總讓人隐隐約約覺得奇怪。

“她……道司閣下有事情要處理。”

兆麻的神色暗了暗,面對靜江,最終還是說了實話:“吡沙門天大人被刺傷了。”

靜江愣了愣:“被刺傷?你們有人吵架了?”

“沒有,情況比這個還要嚴重一些。”

兆麻垂頭喪氣:“我們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位神器刺傷了吡沙門天大人。”

神器多就是這點不好,不過……靜江轉念一想,問道:“所以,道司閣下是在排查神器?”

“嗯,因為我自願第一個接受檢查,所以現在暫時代替道司閣下在負責吡沙門天大人這裏的日常維護。”

兆麻回答道:“吡沙門天大人她現在不便見客,比良坂到高天原路途遙遠,如果靜江閣下想要在這裏先休息一會兒的話,就跟我來吧。”

靜江點點頭,把鳳凰羽交給兆麻:“我不急,你先把這個給吡沙門天。作為神明的話,她應該知道這東西怎麽使用。鳳凰尾羽對于恙的蔓延有一定的控制作用,不過白澤說這東西治标不治本,還是得從源頭上解決問題。”

兆麻接過鮮豔的一根羽毛,轉身背過靜江笑了笑。

白澤閣下說得輕巧,所謂的“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又哪裏是這麽容易的事情。

他抛下靜江丢下一句“閣下您自便”,就匆匆前往後院,據說那裏有一汪神泉,還布下了結界妖邪難侵,對于神明而言是很好的療傷修養的場所。

“已經病到不方便見客了嗎……”

靜江嘀咕了一聲,打算在吡沙門天的府邸裏再四處看看。

這場疫病來得突然,誰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而神器原本就是人類的靈魂,人心容易動搖産生嫌隙,又是最難窺探的存在。

兆麻說的“你自便”大概是允許了自己四下走動,如是想着,靜江将純陽的配劍挂在了門口的挂架上,心下想了想覺得沒有武器有些不妥,又偷偷伸手從窗外折了一根觀賞用的竹子。

她的邏輯線非常圓整:神明的領域不便攜帶凡間武器,就把自己的劍老老實實挂在門口;而沒有武器傍身實在是不妥,就“就地取材”折竹子當劍……嘛,想來吡沙門天現在還在修養,應該不至于在乎周圍的觀賞植物少了一截……

“靜江大人?”

剛剛萌生了這樣的念頭,身後就悄無聲息地傳來了說話聲。

靜江猛地回頭,看到來者具體是誰之後,倏而又放下心來:“哎呀,是雲麻。”

上次見到這姑娘還是最初成為神器的時候,靜江斜靠在牆上,将竹枝往身後藏:“兆麻說你們在一起排查?小雲麻你是結束了嗎?”

雲麻蒙住一只眼睛的紗布已經換成了絹布制作的精巧眼罩,少女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了指靜江的右手:“靜江大人您別藏了,我都看到啦。”

靜江一愣,随後直接坦蕩地把竹枝拿了出來:“我不是有意破壞你們這兒環境,咳,好吧就是有意的,我只是手裏沒點兒長條東西就有點不舒服,兆麻那個人嚴格得不行,你別告訴你家道司和兆麻……”

雲麻了然地笑了笑:“嗯,我早就聽說啦,靜江閣下是不老不死的人類這件事,以及靜江閣下劍術卓絕,讓司長征伐的武神們都贊不絕口呢。”

靜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竹枝,被神器誇獎什麽的,果然還是……

——明明對方才是跟随着神明征戰八方的存在……不對。

靜江的目光在少女的右眼上停住了片刻,又飛速狀如不經意地離開。

她又想起了那根發簪之上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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