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10)
看向他,戴榕卻接着說道,“榮王心思缜密,善于權謀,是個十分合适那個位置的人,這樣的人,能同難,卻不能共福,咱們這幫人,若是死心塌地跟着他,到頭來,怕不會得了好下場。鐘兒,所以我說,你不能參考殿試,其實是福氣。”
秦鐘張了張嘴,想着腦袋裏歷史上的那些名臣們,便知道戴榕所說沒錯。瞧他并不反駁,戴榕與他商量道,“我想着,趁着你在京中停靈一年,将能辦的都辦了,到時候,我便陪着你回金陵,咱們便在那邊生活,再也不回來了,你說好嗎?”
這卻是全心全意地打算。只是秦鐘知道,自己不過是幫榮王調了陳家镖局的兵,日後怕是怕是還要帶着姐姐做些事情,論功行賞,也不過是末等,而戴榕卻是榮王上位的大功臣,便是日後要走狗烹,卻也能先混個位極人臣,戴榕便是說出個花來,為的也是他。他何德何能,得戴榕如此相待。
秦鐘忍不住趴在他的胸膛,聽着耳邊的心跳聲,眼淚流了出來。他雖有女兒之姿,卻并非柔弱性子,自是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爹爹去了,他只哭了那一次,是因為心中苦得痛得無法言說。而此時,是因為他曾經背負的,終将卸下,他曾經仇恨的,終于落敗,他孤單的身邊,終已有了陪伴的人。
世間之事,完美者少。能夠無憂無愁順順利利度過一生的人,實乃幸運。秦鐘自知自己這一世坎坷許多,可如今已然越過。能夠在歷經那麽多的是非之後,有個人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為自己考慮,在意他的喜樂,這是他的福分,他回抱着戴榕,只有一個字,“好。”
五月初殿試結果很快便出來了,莊季書不負衆望,拔得頭籌,竟真得了狀元,成了大雍朝史上第一個連中三元的人。
這屆科舉雖是以老皇帝的名頭進行的殿試,其實卻是榮王的第一批門生,莊季書本就是他的心腹,而且又憑着自己的本事拿了解元與會元的名頭,又趕上榮王将要即位,與他這份榮光亦是正常。
這卻是真的青史留名了,只是,那個名字卻是張吉。
讓這喜事中間微微有了些遺憾。
秦鐘如今有孝在身,不便出門,便派人送了賀禮,過了幾日,莊季書卻送回了樣東西,竟是狀元跨馬游街當日所穿戴的衣服。上留言:借你先看。這卻是好兆頭,秦鐘雖然另有打算,可心中也是感激不盡。
只是這跨馬游街卻為莊季書惹了件大事,他的親哥哥,莊希的大兒子莊伯書認出了他,并找上了薛家門。
莊希舍了自己與妻子,還有二兒子,将莊伯書保了下來,只是沒了莊希的打點,莊伯書這幾年過得着實不怎麽樣。
他爹爹入獄,繼母與弟弟被伯父逐出家門,待到回家之時,家中財物許多都被伯父侵占,手頭不過留了莊院鋪子之類的死産。
而莊家不過是普通人家,與當年的秦家一樣,不過有小鋪面兩個,不大的莊子一個,靠着租金生活卻是緊巴巴。他又有個出賣朋友的罪犯爹爹,便是想要找門路回軍隊,怕也沒人要。
如此之下,莊伯書自是落魄潦倒得很。莊季書跨馬游街那日,他正跟人約了吃酒,幾人的位置恰恰好在酒樓的二樓臨街處,聽着熱鬧聲自有人向下望,有人羨慕,有些吃味,唯有一個跟着莊伯書極為相熟的仿若吓着了,一只手指着那為首的穿着狀元紅袍的人,結結巴巴道,“那,那不是你弟弟嗎?”
弟弟兩個字,自從他回來便沒人敢跟他提。在莊伯書看來,莊季書是個為了自己前程而寧肯放棄他的命的人,這種人,已然成仇。
可惜他回來的時候,莊季書已然不在京城,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否則的話,他卻是要找他狠狠算賬的。此時聽得友人居然說游街的三甲竟有他弟弟,莊伯書立時站了起來,眯着眼向下看去。
兄弟兩人其實長得并不像,莊伯書随了莊希,有些壯碩,五官也粗粝些,而莊季書卻是随了他的母親,他的母親祖籍江蘇,身架窄小,面容白皙,莊季書便也長了這副模樣。
怕是也正因為如此,莊希更疼愛老大一些。
白皙、單薄的莊季書穿着那身紅袍卻是襯得人面如冠玉,縱然他平日裏再冷淡,連中三元卻也足夠讓他興奮,此時正是滿面笑容遮不住,恨不游遍大京都的時候。
這笑容刺花了莊伯書的眼,他拉着身旁的友人問,“今年的狀元叫什麽?”
“張吉,說是金陵人士,如今才十九歲,是本朝年紀最小的狀元,更是本朝第一個連中三元的人。”友人望着下面的隊伍,啧啧地嘆道,“當年他不過十三便中了舉人,果然是個有才的。”
莊伯書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他已然落魄,怎會容許莊季書威風?所以,當莊季書喝了瓊林宴,回薛府的時候,便聽見有人叫,“季書?”
這聲音太過熟悉,四年了他亦是記得清楚,并未答話,而是先給身旁的狗兒使了個眼色,方才回過頭。果然是那人,他只做未看到,冷冷瞥了一眼,向着薛府大門走去。
莊伯書卻道,“若是有人上報,新科狀元乃是罪人之子,以假身份參考,你說這算不算是科考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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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王怎會不知道他的身份?正是因為知道他的冤屈與不滿,才肯用他呢!這點威脅對于他着實不算什麽,只是,莊季書眯了眼睛,若是由這個人鬧着,給自己正了名卻也是件好事兒。
所以,莊季書看着已經帶着人趕來的狗兒,便吩咐道,“此人口出惡言,還不将他打出去,日後莫讓他靠近門口。”
莊伯書來之前已然打聽過,莊季書竟然拜了皇商薛家的家主薛蟠為義弟,進京後也是一直住在薛家。他一個軍漢,倒是沒想歪了兩人關系,只是覺得,薛家是皇商,既然義子連中三元,怕是也不肯放棄。如此,莊季書豈不就是棵搖錢樹?再說,有了這個把柄,日後他要做些什麽,有個三元及第的人幫着,也是方便許多。
他倒是真想吓唬吓唬莊季書,哪裏想到,莊季書竟是人都不認,便讓人将他狠狠打了一頓扔了出來。這口氣莊伯書哪裏咽得下,再加上莊季書又收買了他那個友人,通過他傳些不甘心之類的話,結果莊伯書氣一上頭,便告了狀。
這卻是大事兒。
新科狀元竟是用的假身份,不過這事兒卻也明顯,莊季書自幼在京城生活,還上過堂,自是有許多人認識他,不用上堂便能斷定他的确是冒用身份了。
榮王震怒,在五月初一的大朝會上傳莊季書,讓刑部尚書馮瑞質問他為何膽大包天,竟然敢冒用身份參加科舉。
這雖然不符規矩,但也和情理,畢竟這算是榮王親自定下的第一批門生,他親手定的狀元出了纰漏,想要問個清楚也是自然。
只是莊季書卻是面色淡定,沖着監國的榮王道,“罪臣的确是冒用了張吉的姓名。張吉乃是金陵人士,十五歲時溺水而死,他父母早去,這身份正好,所以罪臣買通了張家的族長,成了張吉。”
“罪臣如此做,不過是想參加科考。罪臣從三歲啓蒙,便一心讀書,十三歲中舉,若是無措,十五歲的時候,便能參加會試,将學問賣與帝王家。可惜的是,”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悲傷神色,“罪臣的爹爹莊希,當年參與進了一件兒案子,那被告為了贏得官司,利用權謀關押了我的大哥,爹爹為了保命,便替那被告認了罪,罪臣便成了罪臣之子,沒了參加科考的權利。”
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已是顫抖難忍,他撲在地上,流淚道,“十五年來,罪臣一心讀書,并未有一絲一毫懈怠,爹爹為了哥哥的性命,頂罪而讓我沒了科考資格,我心中理解,卻不甘心。聖上,罪臣不甘啊!”
學會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這大朝會上站立的每個人,哪個不曾懷抱着這樣的夢想度過了少年時代。即便是出生于勳貴、仕宦之家,他們所受的教育怕是更加嚴苛。莊季書的一番話,不否不辨,倒是激起了不少人的同理心。
何況,他的爹爹并沒有錯,而是受了脅迫為人頂罪。刑部尚書馮瑞一向是個人精,榮王既然讓莊季書上殿來辯,就是擺明了态度不想追究責任,當即請令道,“莊季書雖然行為惡劣,可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臣願重申其父之案。”一時間,不少人紛紛同意。
衆臣倒是不知道莊季書早已是榮王的人,而是知道這是榮王第一次主持殿試,這是榮王的第一個得意門生,這是本朝的第一位連中三元之人,便是為了榮王的面子,莊季書也不能有事。
榮王站在龍椅的左側臉色冷淡,答道,“準。”
怕是莊伯書也未曾想到,他不過是告了莊季書,竟是讓莊希案發回重審,這卻是個好消息。
寧榮兩府倒是有不少人吓壞了。王夫人當年牽的線,扣押莊伯書的就是他哥哥王子騰的人,賈珍當時便是被告,推了莊希出去頂了他的罪,若是重審,他卻是心中忐忑。
好在,此事榮王并未站穩腳,自是不會随意得罪寧榮兩府和王子騰,馮瑞只是為了給莊希翻案,将莊季書從冒名參加科考中摘出來,并未深究。只是既然莊希不曾有罪,那麽必定有個犯罪的人。賈珍一狠心,便将賴升踢了出來,當年去秦府的只有他兩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這可算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秦鐘自是高興得很。戴榕不解道,“你這是何必,寧國府還立在那裏,不過處理了個仆人,怎會高興成這樣?”
“寧國府立不了幾日,我看着它一點點塌下來,怎會不高興?”秦鐘解釋道。“以奴仆之身,欺壓官員,判他個死刑一點不為過。”說罷,秦鐘倒是想起了什麽道,“你若是想查當年賈攸溺水的事,此時去問他正好,他剛剛被賈珍賣了,又馬上要去死,怕是恨得厲害呢!”
這卻是提醒了戴榕,他連連點頭。
案子結了,莊季書知法犯法,被罰了三年俸祿,而莊希自不能再關在牢裏,怕是因着他頂罪四年,刑部尚書馮瑞還判了榮國府賠償白銀一百兩,算作是補償。莊希本就年歲已大,四年牢獄生活,更是讓他的身體破敗不堪。在牢中硬生生挺着還能挨過去,可一歸家,便病倒了。這病來得急,卻又去得慢,一點點蠶食着他的身體,很快,莊希便虛弱不堪。
這一日,莊希剛剛吐了血,對着守在身邊的兒子莊伯書道,“伯書,爹爹怕是不行了。”
父子兩人說到底感情深厚,莊伯書立時眼圈便紅了,勸道,“爹爹這是說得什麽話,不過是吐點血,兒子已然求了門路去請了太醫,怕是這幾日便能請來,到時候手到病除,爹爹自不會再受這些罪。”
莊希疲倦地擺了擺手,他自是知道這個兒子孝順,正因為如此,他方才要為他打算得多,而另一個,他知道自己對不住他,可是人的心本就是偏的,他本就疼愛莊伯書多一些,何況他已然做過那麽多對不起莊季書的事,如今再挽回,怕是也強不到哪裏去。
所以,莊希緊緊握着他的手道,“明日你拿着我寫的帖子去請你弟弟來,就說我不行了,讓他來看我。”
莊伯書已然淚流滿面,哭着點了頭。
接到帖子的莊季書自是面色深沉,薛蟠自來疼他疼得厲害,瞧着他這般樣子,便一把将那帖子抓了過來,便要撕個粉碎,嘴裏罵道,“真是個老不修的,不知廉恥,他有何臉面前來見你?”
莊季書慌忙将帖子奪了下來,他自是知道薛蟠是為他好,瞧着他氣得那樣心裏自是暖暖的,安慰道,“你別将我當做紙糊的一般,我受了那麽多罪才有今日,怎會對他們妥協,不過是想着,如何應對得利最大罷了。”
此時,外面正想起莺兒的聲音,“兩位爺,太太想請兩位過去喝茶呢。”
原是寶釵小選失利,她如今已然有十五歲,已是要結親的年歲了。莊季書連中三元,日後前途自是敞亮,王夫人怎能不動心,原先的利用也成了真心,昨日便又請了她去閑聊,其實是旁敲側擊地說了寶玉的婚事。
薛姨媽從來都是個沒主意的人,姐姐問的緊了,這事兒又不好跟寶釵商量,便想起了兩個兒子,便吩咐他們過來了。瞧見兩人,她便将自己的心裏話說了,“如今季書中了狀元,咱們家也跟着起來了,我自是願意你妹妹趁着這個機會嫁個好人家。可你妹妹這婚事還是不好找,一是咱們是皇商底子,終究是個商人,二是門第太高了,我怕她受委屈。”
薛姨媽瞧了瞧兩個兒子的神色,看着他們都在用心聽,便道,“你姨媽提的這事兒,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寶玉不成器不願意,可畢竟知根知底,有你姨媽在,姨媽當婆婆,怕是再舒服不過了。”
這話兒聽着便是糊塗,薛蟠只覺得王夫人小算盤打得太精,自己媽媽卻是糊塗的糾纏不清,這事兒怕是跟她說了不下三四遍,竟還是被王夫人說動了。當即便額頭青筋直跳,莊季書怎會不知這事兒,一把摁住了他,沖着薛姨媽道,“幹媽不過是擔心寶釵嫁到門第高的人家受委屈,依我說幹媽不必這麽想,寶釵是個難得的聰明人,一向有主意,家中大小事也是她做主。至于人家,”他想了想道,“咱們一家人,亦不用将那些規矩,幹媽還是問問寶釵的想法,總要她心中情願才好。”
薛姨媽無奈,自是去問寶釵。薛寶釵雖是在閨閣長大,卻是自幼失父,哥哥又不成器,瞧着媽媽帶着他們倆個與族中人周旋,受盡了委屈,心中自有不一般的志向。聽得兩個哥哥問她究竟想嫁入什麽家中,她躊躇一陣終是将前幾日所寫詩默了出來,讓莺兒送到了前面。
薛蟠先接過來,卻瞧見是一首詩,他不過粗通文墨,如何看得懂,卻是又遞給了莊季書,莊季書一瞧,上寫道: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 蜂團蝶陣亂紛紛。 幾曾随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
他本就是聰明人,心中便明白了薛寶釵的大志向,便對着莺兒道,“去回姑娘,就說她的意思我知道了,若是幹媽和薛蟠都願意,自會想辦法幫她達成心願,那處兒并非好去處,家中日後怕也幫不上忙,讓她思量好。”
莺兒當即點了頭退了出去,夜裏薛蟠問,莊季書才将此事說了,聽得薛寶釵還是想去那地方,薛蟠自知管不住,只得嘆氣,又細細問了莊季書是否真有辦法,莊季書道,“榮王初登大寶,怕是要納妃選秀的,要個名額卻是不難,只是日後如何,還看她自己造化。”
此事說定,薛寶釵也有了去處。只是王夫人還有些不甘心,時不時的讓人接了過去聊天,薛姨媽因着那日薛蟠發脾氣,自不敢随意應承,只說此事她兩個哥哥做主,王夫人哪裏敢跟薛蟠那不成器的打交道,此事便也暫時放下了。
莊希下了帖子,莊季書便是再忙,亦要抽空見一面,他如今被授了翰林院編修,便選了個沐休日,帶了狗兒上了莊家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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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快結束了啊,按着大綱大概沒幾章了!
一個個人漸漸都有了結局。
這是某江的第一本書,從六月一日起,快三個月了,看着文檔裏的字數一點點增加,那種感覺真難以形容,有驕傲,也有不舍,謝謝大家的一路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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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希已然病的厲害,依舊讓人扶了他下床,來見莊季書。莊季書便是再恨,也是個知禮的人,如何能讓莊希就這麽硬挺着,當即便道,“莊老爺還是回床上躺着吧,我在床邊聽一樣的。”
他雖不肯叫爹,可語氣卻是十分緩和,莊希心中難免有些高興。待到躺好,他便拉住了莊季書的手,哭道,“當年之事,我知道對不起你,可并非爹爹偏心,實在是科考與一條命相較,自是命重要。你年少不知離愁苦,這親人在眼前你覺得恨,一旦逝去了才知道後悔,可那時已晚了。你們都是我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那時你們換了位置,要參加科考的是你哥哥,我亦會如此。”
這話說得的确動聽,只是若僅是如此,逐出家門又如何說?莊季書微微低頭,斂了眼中不屑,那莊希還以為莊季書是原先那般怯懦性子,此時是聽進去了,便又道,“爹爹我身子不行了,怕是沒幾日活頭,日後這世上唯有你們兄弟才血脈相連,日後你們還要兄弟齊心,莊家自會發揚光大。”
莊季書怎聽不出其中的讓他提攜莊伯書之意,他當即仰起頭,沖着莊希詫異道,“這卻是不妥。雖然聖上賜還了我莊姓,可我當時便禀告了聖上,我早已被莊家逐出家門,已不是莊家人了。聖上仁慈,不忍我日後連個祭祀的香火都沒有,便準了我自立家祠。”他瞧着莊希蒼白的臉,還有後面莊伯書鐵青的臉,從未如此暢快過,“所以,莊家這一脈還需伯書兄自行努力了,我們已然沒有半點關系。呃,日後便是街上見了,也當不認識吧!”
“你……”莊希指着莊季書,心中有說不出的痛,他從未想過,那個懦弱的只會讀書的孩子如今竟如此牙尖嘴利,“不……不孝子!”
莊季書此時終于直起腰來,從床邊站起,沖着莊希道,“不孝子?莊老爺可曾做過一日的慈父?你說你一碗水端平,我且問你,為何将我逐出家門,為何将我母親休棄,為何指使莊稼人散布謠言讓我們母子住到了郊外的莊子裏都不能安靜?你的确是不偏心,而是将整顆心給了莊伯書了吧!讓我提攜他,虧你們說得出口。”
莊希身子本就不好,此時聽了這麽多大逆不道的話,當即便兩眼一翻,昏厥過去。莊伯書一邊指揮着丫鬟們替莊希掐人中,一邊讓人請醫生,一邊沖着莊季書罵道,“他是你爹,你怎可……”
“這是你爹,非我的。”莊季書哼道,“禦醫我早就請來,就在門外,你放心,我怎麽也不會背個氣死人的罪名。只是,你要明白,我已今非昔比,收起你的小心思,老老實實的過你的日子,咱們還可兩不相幹,若是你敢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他瞅了瞅莊希,“連他我都不在乎,何況你。”
說罷,莊季書揚長而去,莊伯書呆立原地,他知道,此人必會說到做到的。
只是莊季書為莊希請了禦醫,雖沒有治好,卻讓他能茍延殘喘下去,自古以來,醫藥費便是件要命的事,莊伯書本就入不敷出,馮瑞判的那一百兩銀子又做得了什麽,沒一年,莊家便開始當東西,又幾年,莊希時而病發,莊季書每次都在搶着找了大夫來,竟是次次就救下了,讓那莊希一直吊着命,莊伯書又是真孝子,這日子便一日日差了下去,賣了鋪子與莊子,最後連東西都當光了,不過剩個空頭宅子,莊希卻依舊剩下口氣。
薛蟠本來對莊季書放過莊希與莊伯書一事頗不高興,覺得莊季書受了大委屈,當時莊季書只道,“此事人人瞧着,我一個三元及第的書生卻是要名聲的,怎會落井下石?你莫覺得我委屈,再過幾年你再看就是了。”
薛蟠此時才知此人殺人不見血的厲害,心中難免恻恻,他倒不怕莊季書對付他,只是覺得有些夫綱不振,床笫之間又不知提了多少要求逼着莊季書一一應了,這自是後話。
倒是秦鐘這面,秦可卿足足在屋中呆了半月,終是想清楚了,讓如慧請了秦鐘來。秦可卿此時已是消瘦得不得了,一張小臉不過巴掌大,卻是蒼白得厲害。秦鐘難免露了擔憂之色,秦可卿微微笑道,“莫擔憂,不過是許久未出屋,才顯得蒼白些。”
秦鐘點點頭,“姐姐卻要保重身子,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
秦可卿自是答應。兩人沉悶一會兒,秦可卿方才道,“那事兒我已然想清了,這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卻是定下的,我與他們無緣,與秦家有緣,何苦再為他們傷懷?”
聽着秦可卿能想通,秦鐘自是高興,連忙道,“卻是如此,姐姐也是知道,我自幼最愛纏着你的。”
這卻是說得小時候的事兒,秦業雖然将秦鐘看得跟眼珠子似得,可他畢竟要去衙門辦公的,平日裏便是秦可卿哄着秦鐘。秦鐘小時便長得十分精致,跟個妹妹似得,秦可卿如何能不疼他,兩人自是關系親密。
如今想起那些小時歲月,卻恍如眼前,秦可卿忍不住道,“那時可是太調皮了,明明單薄的不得了,卻是爬樹上牆什麽都敢幹,我倒是日日提心吊膽,生怕你傷着了。”
“姐姐就愛操心。”秦鐘哼道。
姐弟兩人又是說了會兒,待到在無話可說時,秦可卿才突然鄭重起來,握住了秦鐘的手道,“鐘兒,那些身世都是鏡中花,水中月,于我來說,并未有任何意義。你若是要借着我這身份做些什麽,便放心去吧!我并非不知好歹的人,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誰将我推入火坑,誰将我救出生天,我心裏明白得很。”
說這話時,秦可卿萬分鄭重,秦鐘知道,她這是下定了決心,站在自己身後,只覺得心中暖意肆流,點了頭道,“姐姐放心。”
秦鐘所要辦的那事卻需天時地利人和,自然不能操之過急,他心中有數,便給榮王傳了密信,至于何時開始,還要看榮王的命令。倒是戴榕,因聽着秦鐘的提點,便與馮瑞打了招呼,要去刑部大牢提審賴升。
戴榕原本是皇帝面前的紅人,如今榮王上位,這等前朝紅人最是容易失寵,馮瑞因着審判許岚之事,得了榮王不少青眼,對戴榕便有些懈怠。
那牢頭哼哼唧唧地說道,“戴大人要見人,若是原先也不算什麽。只是榮王殿下剛剛下了手谕,說是嚴守成規,小的哪裏敢放人進去?戴大人還是莫為難小的了。”
這般推辭戴榕怎會看不出,一出了牢門,那壽兒便氣哄哄道,“若是原先,怕早是撅着屁股去開門了,如今竟是這般推脫,定是那馮瑞老兒狗眼看人低。”
戴榕啪的一下賞了他一個大腦瓜嘣,罵道,“馮瑞是從一品的大員,比你家二爺我沒撤職的時候官還大呢!老兒老兒的,你不能去了名字再罵?”
那壽兒當即認錯,又開始叽裏咕嚕地将馮瑞變着法子損了半日,倒是讓戴榕心情好了不少,他原本是皇帝心腹,又被罷了官,若是突然起複,怕是皇帝心中有所想法,為了穩妥起見,榮王便未曾給他安排職務。如今瞧來,複職不太可能,求個手令倒是可行,待他一鼓作氣将身世之事查明,也好無牽無挂跟着秦鐘去金陵。
想到此,戴榕便去了榮王府中。榮王如今監國,卻是比原先忙碌了許多,好在榮王府的管家劉宏知道戴榕與榮王的關系,速速的将人迎進了外書房中,上了茶後道,“戴大人怕是要等等,王爺那邊如今還有不少大臣呢,依着這幾日的樣子看,怕是要到戌時才能散了。”
戴榕笑道,“無礙,你去忙吧,我等着便是。”
果然,待到戌時二刻,榮王才頗為疲憊的推門進來,瞧着他便道,“你終于肯出門了,怎的,閑不住了。”
戴榕回道,“卻不是這事兒,是我想查查我那身世,不過要去刑部提審幾個人,求您給個手谕,我也好名正言順。”
這話說得卻是生分,榮王與他自幼相熟,如何聽不出來其中的疏離,他自是知道一旦大位已定,這不過早晚之事,便嘆了口氣道,“你這是何苦,以你的性子,怕是在刑部那裏碰了釘子吧,馮瑞那老兒最是見風使舵之輩,你如今無官無爵,他怕是不肯放你。”榮王坦誠道,“咱們是姑表兄弟,又是一起長大,你何苦跟我還繞彎彎?”
榮王一向善于揣度人心,戴榕也沒想着瞞他,只是不願說罷了,聽着這話,便道,“我不是跟你生分,而是瞧你忙,不想讓你分神。”想了想他又道,“你也知道,我自小便對自己的身世起疑,如今知道了個大概,卻還是想弄清楚當年究竟是何事。也算了了心願吧。”
這事兒榮王心裏有數,自不會駁回他,只是戴榕卻是可用之人,如今不能入朝為官,自己便少了個臂膀,于是勸道,“其實你已自立,又有了秦鐘,你母親那邊的事兒再多也不過是幼時記憶罷了,便是你查出什麽來又如何,她終究是你母親。如今我馬上将要即位,太子黨和端王黨牽連了不少朝廷大員,正是用人之際,倒不如你将心思放在這裏,若是出了成績,怕是你母親便回心轉意了。你那一兄一弟資質都一般,怕成不了大器。”
戴榕、莊季書、秦鐘都是榮王的班底,若是真想出力,怕是高官厚祿在未來十幾年內都可得。可狡兔死,走狗烹,他與秦鐘早已商定,借着陪他回金陵守孝之事,日後便不再回京。因此,聽着榮王的話,他只是笑道,“你也知道,鐘兒如今正是心情不定之時,我卻要多陪陪他,還是等等吧。”
話已至此,榮王此時還不是登上了帝位變得無情的皇帝,那點兄弟情義看得頗重,自然不好勉強,便點頭道,“罷了,我也不勉強你,我給你一道手令,就說讓你代我問案,可随意出入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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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賴升被寧國府扔出了當了替罪羊,縱然寧國府待他家恩重如山,可賴升想着自己将要為此送了命,心中怎甘心?只是此事已定,他又無力更改,他們賴家還靠着寧國府過日子,只能日日在牢中嘆氣。
其實讓賴升吐出真話,有兩種方法,一是直接審理,這樣賴升到可能閉嘴不談甚至借此提條件,不過速度快,二是找個犯人套話,這樣倒是妥當點,不過時間要長些。
戴榕如何願意久等,第二日便拿着榮王的手令去了刑部大牢。那牢頭瞧見戴榕又來了,便堆出一副笑臉,有些為難地道,“戴大人,你何苦為難小的,若是能放您進去,小的如何敢攔着……”
這話還未說完,壽兒便将那張手令貼在了他眼前,訓道,“這是榮王殿下的手令,還不速速開門。”
那牢頭将手令仔細揉眼看了,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這手令權力不小,眼前這人哪裏是失勢,怕是與榮王的關系相當好,他趕忙帶着戴榕向着牢中走去,邊走邊道,“賴升是死刑犯,如今關在最裏面,您看……”
“找個單獨的房間,帶着他過來。”戴榕吩咐道。
那牢頭一聽,立時應了下來。先将戴榕安頓在一間刑房中,又去領了賴升過來。此時那賴升正睡得迷迷糊糊,聽着有人要傳訊他,心中還道案子已然定了,怎的又有人找他?
當瞧見戴榕時,賴升眼睛頓時眯了起來。
要是寧國府有什麽秘密,怕是沒有賴升不知道的。戴榕的身世本就不是什麽秘密,他那時又是賈珍的貼身小厮,自是清楚,眼前這人就是賈攸的親生兒子。
想到此處,賴升頓時有了絕處逢生的感覺,人也清醒了,帶着那鐐铐刺啦刺啦地走到了戴榕面前,問,“戴大人?”
此時牢頭已然被壽兒請了出去,整個刑房就剩他們兩個人,戴榕指着面前的凳子道,“坐。”
賴升坐下後,卻是先發制人,沖着戴榕道,“戴大人怕不會平白無故找我這個死囚犯,不知想問什麽?”
戴榕不動聲色,“怎麽,你知道?”
“知道!”賴升心中松了口氣,人也放松了許多,身子趴在那張桌子上,沖着戴榕道,“知道的還不少呢!看您拿什麽價錢買了。”
戴榕微微笑道,“賈攸怎麽死的,知道嗎?”
聽了這話,賴升心中卻是一咯噔,這事兒他真知道,而且就是他做的。此事若是戴榕知道了,怕是未待到秋後斬首,他便要死在這裏,這生意卻是不能做。他臉色微變,但很快就收斂起來。又是那副模樣,笑道,“溺死的,這誰不知道。”
可戴榕是幹什麽的,他本就是掌管密信,對于刑訊更是在行,賴升剛剛臉色的變化,更是看在了眼裏,此人果然知道。他哼道,“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賈攸到底是怎麽死的,你說,我讓你舒舒服服活過這幾個月,你不說,我能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淡淡地看着賴升,“怎的,要不要試試。”
他聲音并不大,賴升卻不敢不信。他依舊那副樣子,頗